李木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侧躺在松软的柴草堆上。
眼上依旧蒙着黑布,口中松松地咬着那块儿布巾,如最初般干净清爽,只是泛着隐隐的潮意。耳窝里似有若无地挂着两团棉花,似乎一个不小心,便会掉落。
四肢微麻,却已恢复了感知与力气,只是,双手又被麻绳绑到了身后,如同刚被丢入柴房时一般。
不同的是,每一道绳索都精准地勒在了可以舒筋活血的穴位上,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到好处。微弱的酸胀麻痒,直挠得他浑身轻松,四肢百骸从没这么舒坦过。
他满足地叹息着,头一回发现,被捆着,竟也能这般享受!
远处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屋内壁虎爬过墙角的声音,窗外微风吹落树叶的声音,都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
他心下一喜,耳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又精进了不少!
体内一股陌生却有力的真气流转,温热有序,畅通无阻,似乎赋予了他无穷的力量,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挣断绳索,重获自由。
只是,他不想。他居然很没出息地觉得,还没捆够!
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的鸡叫声,他这是……在柴房里呆了一夜么?卫大人竟然一夜未归?
李木忽然有些恍惚,昨日他究竟是真的去鬼门关逛了一圈?还是,只是昏昏沉沉地在柴房睡了一夜?
口中残留的香甜气息,体内充盈的陌生真气,似乎都在告诉他,昨夜那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有一个人,一个内力深厚又精通医术的人,救了他的命,并细致又贴心地为他渡气疗伤!
还是个……神秘的女人!
神志清醒后,他愈发地感到不可思议。
昨日明明被卫启哲折磨得几近丧命,原以为就算有命捱到卫大人回来救自己,都不见得能保住手脚。最起码的,不躺上个十天半月的,如何下得了床?
没想到,经过那个神秘女人的救治,居然仅仅一夜,伤就几乎全好了!还真是如她承诺,保他今日恢复如初!
她给他用的,究竟是哪里的神药?
还有那些奇怪的食物,尤其是那个泛着苦意却又香甜可口的东西,明明那么小、又那么少,吃下去就像没吃过东西一样,却很快就缓解了他当时因饥饿而产生的痛楚。
他从未有过那样的口感,硬硬的,滑滑的,却在入口后迅速地变软融化。又涩涩的,黏黏的,似乎还未及咽下,便自己渗了进去,留下满嘴的醇香。
还有那汩酸酸甜甜的水,那口绵密松软的馒头,那块儿清凉沁爽的硬糖,那颗裹着血腥味儿的药丸,那抹油油润润的唇脂,那个前面把他蛰得痛不欲生、后面又让他倍感凉润舒爽的神奇药膏,都是他从未听闻过的东西!
那个女人,居然有这么多罕见的宝物!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木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弥漫着硝烟气息的温软怀抱。生平第一次,他被人抱得那么紧、那么稳,又那么暖、那么软,给了他从未有过的依恋与安心。
不禁轻轻叹息,被人紧紧拥抱着的感觉,原来,这么好啊!
还有睡着前,额头上那两瓣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触感,那个呜咽的抽泣声,那声模糊又奇怪的“对不起”……
猛地想起那日,卫灵儿让他闭上眼睛,用手指给他模拟妈妈吻额头的感觉,不禁心下大震!
那个女人,是趁他睡着,吻了他的额头么?
还有那个让他联想到娘亲的怀抱!
妈妈的怀抱?妈妈吻额头?是……娘亲?
李木手下一紧,猛地坐了起来,身体一阵颤抖,差点儿直接把绳索挣断。耳窝里挂着的两团棉花,就这么不小心给抖落了出来,不知所踪。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总算稍稍平复了心情,重新躺回到柴草堆上,思绪却再也停不下来。
如果真的是娘亲,为何不能让他看到她?为何连说话都要刻意压出来一个假声?为何娘亲不能跟他相认?他的身世……究竟有怎样的秘密?
又或者……不是娘亲?只是一个他认识又不能暴露身份的人?
可是,他认识的人里面,别说女人,就是把男人算进去,也找不到这么个内力深厚又精通医术的人啊!
难道是卫大人认识的人?是卫大人托她来救自己?
可是,她为何要偷偷吻他?为何要抱着他哭?又为何要跟他说对不起?她明明救了他,明明对他这么好,明明为他做了那么多还不求回报,却又是哪里对不起他?
正一个头两个大地瞎捉摸着,远远地传来脚步声,李木耳根微动,立马就听明白了。这是三个人,为首的脚步稳健又带着丝虚浮,明显是个沉着稳重的老人家,看来是卫洪带人来了。
也不晓得卫大人回来没有,会如何处置他?李木坐直了身子,默默地等着。
柴门一开一合间,卫洪的脚步忽然急促起来,声音由远而近,有些慌张:“李督尉!您没事儿吧?”
李木还没反应过来,嘴里的布巾便被取了出来,耳边传来卫洪担忧的声音:“昨晚出什么事儿了吗?”
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李木只得无声地摇了摇头。
卫洪仍不放心,亲自动手扶他:“李督尉受苦了,我先扶您起来,可能站得住?”
李木借着他的手站起身,稳稳地踱了两步,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有些莫名他为何如此紧张。
卫洪似乎松了口气:“老爷让老奴扶您去落竹苑,听凭大少爷发落。因着您受罚是老爷下的令,恕老奴不敢私自给您松绑,还请李督尉再委屈一下,待到了落竹苑,想必大少爷自会替您做主。”
李木颔首:“洪叔客气了,依规矩行事便是,我无碍的。”
卫洪拱手:“多谢李督尉体谅。”
正要将布巾塞回他口中,忽然发现他耳中的棉花没了,于是叫身后的两个小厮一起在柴草堆里寻找。
待找到后拿到手里,卫洪又愣住了,这分明不是他昨日亲手塞到李木耳中的粗棉,这是只有主子才能用的上等丝绵好不好!
于是问李木:“昨晚可有哪个主子来过?”
李木默了默,反问:“洪叔为何有此一问?”
卫洪也不隐瞒,解释了丝绵的缘由。李木不禁眉头紧锁,难道,昨夜救治他的那个神秘女人,还是个身份高贵之人?
沉吟片刻,他沉声道:“兹事体大,还需先向卫大人汇报,请恕李木不便在此细说。”
“老奴明白!”卫洪知道规矩,也不再追问,只是重新将布巾和丝绵给他塞好,引导着他向门外行去:“那就委屈李督尉先随老奴前往落竹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