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洗局里没有尖锐东西,这倒是真的。
但明面上没有,不代表真的就没人私下里藏着些,越是下等地方的人越喜欢欺辱霸凌彰显地位,这些都很难说。
可谁敢对太后的东西动手脚呢?
没有人授意,这些奴婢们顶多互相为难,碰上主子们的事,便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掂量了。
敏敏此时已经没有哭得那般厉害了,手指上的划痕消过毒已经开始凝固,小孩子的疼痛来得快去得快,哭过以后便只是拽着自己的手指给担心看着自己的哥哥瞧,反倒是永衍气得撇嘴,指着几个奴婢对睿王妃道:“母妃!你打她们!她们就会说了!”
睿王妃把永衍拽到一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让贴身婢女把永衍和敏敏带到旁边去,这才抬眸对太后道:“太后这副绣品摆出来与大家共赏,原本也是好意,虽说只是一根银针,敏敏也不过扎了手指,可这针到底是有人存心放进去罔顾太后贵体还是无心之失都该查查清楚才好,免得这回是银针,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睿王妃说完,慧贵妃便接过话来:“王妃所言是有道理的,年节期间繁忙,下头人有时慌乱拿错了东西都要责罚,更何况是银针这样的事,可不能用粗心二字便推脱,皇后娘娘向来规矩严谨,出了这样的事,想必娘娘心中也难以侥幸平息,把这几个奴婢拉下去好好拷问一番,也算给睿亲王府一个交代,更是警醒,以免有人再犯这样的错误。”
景辰往睿王妃和慧贵妃那边看了一眼,随后拍了拍膝头,沉声道:“带下去问吧,宴席总还要继续的,等有结果了,朕自然会给睿亲王府一个交代。”
睿王妃听出两分别的意思,爱女心切,一时嘴快道:“妾身听说这副绣品乃是恪常在为太后修补的,太后早前因为苏家小姐的事情狠狠责罚了恪常在,可别是恪常在怀恨在心,对太后有什么心生不满的地方吧?”
景辰皱眉,再看睿王妃的时候已然带上了两分森意:“王妃忧心爱女,朕能够理解,可若要胡言乱语怪罪给别人,便不好了吧。”
睿王妃心里堵着口气,看向睿亲王的位置,发现丈夫也回看自己后,稍稍挺直了一些脊梁道:“敏敏是妾身与王爷唯一的女儿,此番伤着,乃是敏敏替太后受过,是敏敏的福气,可事情总不能像皇上说的那样不明不白就揭过去了,若是这几个奴才口中问不出什么,难不成责打一番便算过了?到时候妾身可不好拿这么个小伤口再去难为皇上和皇后,只是慧贵妃娘娘说的不错,到底是不能让干这件事的人脱了干系的,省得今日侥幸,酿成明日大祸!妾身这也是为着太后着想。”
说完,睿王妃侧身往嫔妃席间看了一眼,微微挑眉接着道:“妾身知道皇上疼爱恪常在,可现下咱们谁也没说就是恪常在所为,只是事发至此,皆有可能罢了,妾身问几个问题,皇上又何必舍不得呢?”
景辰指尖微动,有些烦躁的看着睿王妃。
她对自己这个女儿是出了名的爱护,如今伤着了手指,如何肯这般善罢甘休,更何况。。景辰的视线缓缓挪到一旁镇静坐着的睿亲王身上,他这两个哥哥对他登基一事向来心怀不满已久了,哪怕是后宫之事沾染上,只要能使他烦心,半点也不肯放过,令人窝火至极。
旁的大臣夫人自然也不肯轻易言语这些事情,席间一时安静下来,匍匐在地上等候发落的几个奴婢也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只敢趴着瑟瑟发抖,生怕自己弄出一丁点声响来便脑袋不保了。
皇后刚才一直搂着玥琅小声安慰,这会儿也沉默下来,半响后,正准备要开口说话,就听太后把手中的佛珠搁在了桌子上,沉声道:“恪常在何在?”
海常在使劲扯了如意一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还不快去!太后召你呢!”
响翠挽住如意的胳膊,愤愤看一眼海常在,随后提醒如意小心站好,等扶着如意到了前头,响翠才松开手,和赵嬷嬷一起退到一边,看着如意依次给上座的人行礼问安。
她这次没再莽撞的闯出来要说什么,当下这个局面,不是她说点什么就能够自证清白,她在等太后或者皇上的传召,这会儿到了跟前站定,倒也算从容。
太后看她一眼:“恪常在,睿王妃对你有疑,有些问题要问你,你且答与她听,不可有半字虚言,记下了么?”
如意颔首应声:“臣妾记下了。”
说完,便侧身面向睿王妃,坦坦荡荡看过去,气势倒是没落了下乘。
睿王妃撇她两眼,沉声道:“这里头跪着的奴婢,恪常在可有认得的?”
如意望向身侧跪着的几人,李双林承景辰之意上前,一人一脚踹过去,好叫她们抬起头来给如意看清楚。
仔细瞧过,如意摇了摇头:“不认得。”
睿王妃轻笑:“既然不认得,想来也没有什么仇怨之事了,这几个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犯不上为了害你把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不是么?”
如意抬眸:“睿王妃何以见得就是这些人要害我呢?”
睿王妃一愣,稍微侧转一点身子面对如意:“那你的意思,是有别的人要害你咯?”
如意:“这是睿王妃说的,不是我说的。”
她倒能辩白,是个不着急的沉稳性子,也是个不跟着旁人走的性子,睿王妃深吸口气,知道揪着这话往下说就走偏了,便转口道:“早前苏家小姐的事,你心里必然不服吧?太后罚你那样重,莫不是记恨太后,故意留一根针在绣品里?”
如意站了会儿,随后转身对着太后和景辰,撩起裙摆跪下了。
她磕下头,然后又直起身子来:“臣妾绝无怨怼太后之意,也绝不会粗心到遗失银针在绣品之中,若说臣妾心有不满藏针其中罔顾太后贵体,那敢问睿王妃,我如何能保证太后一定会触碰到藏针所在的位置?且绣品架得那样高那样远,若非世女与公主玩耍时去触摸,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那个位置会有银针,更不会有人专门上前整幅画的触碰,这事的指控原就荒唐,睿王妃的问题更是荒唐。”
“你!”睿王妃没想到如意这个时候还能这般条理的说话,这哪里是个小宫女出身爬上来的嫔妃该有的样子,她这样出身的人,遇上这样的事不是早就该手忙脚乱露出马脚了么?现下瞧着倒像是真的坦坦荡荡一般,反而衬得睿王妃有些强词夺理,硬要人出来给她女儿出气了。
景辰听如意这番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来,打断睿王妃后面的话:“恪常在说得不错,她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此事必然另有隐情,依朕来看,还是先好好的过年,没必要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搅扰了所有人的兴致陪着一块儿在这里干坐着,此事不仅欠睿亲王府一个说法,也欠恪常在和太后一个说法,审讯盘问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等有了眉目再谈,断不会就此草草了事,睿王妃意下如何?”
景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此承诺,已经算是退步不少,若是睿王妃还要接着纠缠不放,便显得过于无礼了。
她抿紧嘴唇,看向远处的睿亲王,见睿亲王微微颔首,睿王妃才松口道:“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妾身自然是要听从的,只是恪常在毕竟还是有嫌疑的,就这般算了,恐怕。。”
一直沉默听着的太后忽然开口:“恪常在。”
如意应声:“臣妾在。”
太后看向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你且回去静候着吧,清者自清的道理,你明白么?”
如意称是,她看了一眼景辰,很浅的笑起来:“臣妾相信皇上和太后能还臣妾一个公道与清白。”
景辰看一眼太后的侧脸,被太后伸出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心头一颤,提着的那口气突然就顺了。
李双林盯着景辰的脸色看,见景辰似乎没有什么话要说了,赶忙上前把如意扶起来,招手让响翠过来接过人后,才喊着手下的太监捂了这几个宫女的嘴拖下去,免得污了贵人们的耳朵。
睿王妃盯着如意走远,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让敏敏到自己身边来,又是好一番心痛。
从海常在身边路过的时候,海常在转过身把手搭在椅子上,啧啧两声:“这才刚升了封号呢就出了这种事,真是晦气,不过你这样靠手段爬上来的人,亏心事做多了,到底是要有露出马脚的一天的,好好回去候着吧,恪常在。”
如意侧身看她,背着光,眸中的神情过于冷清,瞧着便像是把未开刃的刀子。
海常在这语气跟笃定她静候便是失宠一样,如意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怨毒,好像她对海常在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但实际上,一切的原罪,都不过是嫉妒和不甘心罢了。
席间并没有因为如意的离开而变得静默起来,太后也没有让人把绣品收起来,仔细查过没有别的问题后,依旧摆在远处供大家观赏。
敏敏的手指没有再流血了,玥琅也紧跟着去查看敏敏的伤口,给她呼呼吹气问她这样是不是就不疼了。
歌舞慢慢把席间的氛围又点燃起来,不少夫人也上前去宽慰睿王妃,让睿王妃心中好受不少,只有宜妃沉默坐着,脸上的神情看着就不是很好惹。
慧贵妃端着自己的酒杯慢慢喝,脸上起了点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酒暖身子,她往宜妃那边歪了歪身子,视线却落在上方的皇后那边:“你听见方才公主说的话了么?”
宜妃没搭理慧贵妃,低头抠自己的指甲玩儿。
“她为着哄皇上高兴,当真是时时刻刻都紧绷着,连跟女儿讲什么金龙的故事,都透着骨子卑微的语调。”慧贵妃自顾自说着,忽然就心情很好的笑起来,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
宜妃皱眉:“你发酒疯别挨着我。”
慧贵妃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起来,然后坐正身子,语气慵懒:“你跟我发什么脾气?那个小常在自己撇不清干系,你对着我发什么火?”
宜妃冷笑:“你少在这里跟我装什么无辜,与你有没有干系你自己心里清楚。”
慧贵妃端起酒杯润了润唇:“她倒是也配?”
说完,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的搁在了桌子上。
宜妃脸色变了变,最后似乎被慧贵妃这话说服,想起身边这人把自己的骄傲看得比命还重,如意这么个小角色,倒的确还不至于让她用这般低劣的手段无赖。
但即便如此,宜妃嘴上依旧没有饶人:“没听见太后说的么,清者自清,真以为太后说给她听的?太后的教诲可要时时刻刻都听着,记着,学着,她老人家在这宫里一辈子了,什么把戏没见过?不过是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话讽刺苏家早前的事,太后让着苏静仪,这才责打了如意,慧贵妃冷眸看向宜妃,半响后,又沉声叹了口气:“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么?你有多久没跟咱们好生说过话了?一定要这般夹枪带棒的?何必呢?”
宜妃嗔笑起来:“我怎么不好好说话了?”
慧贵妃撇眉,一瞬间又后悔自己刚才片刻的感慨和心软。
刚认识方嘉月的时候,她还是个纯粹又爽朗的姑娘,在王府里明艳又热心,小太阳一样。
她也还不是现在这般样子。
皇后,明妃,她和宜妃,似乎也曾有过。。很短暂的美好时候。
可那些时光,谁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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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侧门出来以后没多久德胜就追上了如意。
他手里拿着一枚玉佩,郑重的递给如意:“小主,借一步说话。”
这玉佩是景辰临时从腰间取下来的,他没带什么东西,差人再去取便追不上如意了,进了西小院便要着人看着不许外出,因为德胜是御前的人,才能拦下如意说两句。
如意也有话要讲,方才在殿上她不能慌乱,此时拽了德胜,还是紧张道:“烦请你转告皇上,那根针绝不是我的,我有仔细检查过。”
德胜知道她着急,连连颔首,回身看一眼护送如意回去的守卫们都站得远,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皇上让奴才来告诉小主,请小主安心等候两日,两日之后,必然还小主清白,怕小主心急,奴才特意送来皇上的玉佩给小主,小主安心,皇上是相信小主的。”
如意闻言,紧紧拽住了手中的玉佩。
有景辰的信任,便比什么都要紧。
德胜不能久留,很快如意便继续往前,德胜在原地站了好半响,才回景辰身边去复命。
这一晚上的热闹戏码景辰都看得心浮气躁,心不在焉,但太后方才伸手握过,景辰便这般坐着,脸上没有露了一丝一毫的端倪,好似并不如何在意。
有了刚才的事,皇后和睿王妃的心思都挂在玩耍的几个孩子那里,好在是没再出什么差池,散宴的时候景辰扶住太后想要跟着去永寿宫,谁知道太后反手就把景辰推了出去,让他跟着去嫔妃宫里面歇息,免得晚上又贪杯醉酒。
大臣王爷们听见太后这话还笑起来,说太后这是藏着小心思想要抱孙了,太后也含笑没有辩解,拍了拍景辰的肩膀。
景辰无奈,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玥琅忽然从远处跑来,抱住了景辰的腿:“父皇,玥琅昨天学了一首新诗,想背给父皇听,父皇陪陪玥琅好不好?”
皇后赶忙把玥琅拉到自己身边来:“玥琅吵闹,怕皇上歇息不好,皇上还是往各位妹妹处安静歇息吧。”
玥琅闻言瘪嘴,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母后明明天天盼着父皇来却又要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把父皇让出去。
但景辰今天实在也没有旁的心思,他对失望的玥琅伸出手,把她举起来又逗笑了才道:“玥琅学了新诗,朕自然是要听的,还是往皇后处去吧。”
皇后难掩喜色,倒是没有再推脱什么,玥琅一声欢呼,搂着景辰的脖子开始跟他讲最近自己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
帝后起驾与太后一并离开,席间请安声起伏,安静了片刻后,四周便多是松缓下来的声音。
时间还不算太晚,公子小姐们自然还精力旺盛不肯歇息。
慧贵妃盯着皇后走远的背影,半响后冷哼了一声,自顾自的朝着另一侧走远了。
等四周都彻底安静下来,夏兰才愤愤道:“皇后倒是很会教导公主,自己不行,便仰仗着女儿了,等咱们四皇子长大些,定然更加懂事优秀,皇上挂心四皇子功课,肯定时时前来,到时候瞧她们凤阳宫还能使什么法子!”
慧贵妃微微眯眼:“她们是母女同心,到底是亲生的。”
夏兰讪笑起来:“文氏没了,四皇子自然认娘娘为亲生母亲,生恩哪儿有养恩大,四皇子将来必然也会孝敬娘娘,以娘娘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