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倒是没因为海常在的话露出什么惊慌失措的表情来,也并没有急着反驳海常在什么,人往高处走,说一点都不想去,那自然是假话,可若说真的有多么急切的想去,倒也没有。
海常在看一眼慢慢收回视线端正坐好的如意,眼皮扯着跳了跳,半是不屑,半是吃醋。
景辰偏疼如意的事情,经过今日一早的册封,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个小宫女不是昙花一现的新鲜,景辰对她有几分喜欢,想要留她在身边更久一点。
这样的喜欢扎在宫里面每个小主的心坎儿上,她们已经不能用轻视观望的目光来看待如意,如今的这位恪常在,是有可能一朝有孕,继续往上攀爬的主了,人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紧盯在各个地方。
也盯紧了自己的位置,生怕有朝一日岌岌可危在自己的身上。
现在最难受的,便是海常在了。
昨日还靠边坐着的答应突然摇身一变来跟自己平起平坐了,任凭是谁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若说是家世相当,那也无可厚非,可偏偏是个秀才女儿,海常在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是以今下午赴宴之前,海常在叫上豫贵人一块儿去承禧宫坐了一会儿,原本还有曹答应的,结果她最不中用,一早就说自己昨晚大抵是吹了风头疼不肯动弹,还请了太医去看,海常在自然不好强硬的把她拽出来。
承禧宫氛围不好,苏静仪回去以后就进了房间一直不肯出来,慧贵妃没心情哄她,让苏吕氏去照看着了,海常在到了慧贵妃跟前便狠狠骂了如意一顿,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后,还怂恿着豫贵人也说了几句。
等瞧着慧贵妃脸色好看些了,海常在才愤愤的说要给这个小宫女一点颜色瞧瞧,免得她仗着皇上的喜欢,以后越发猖狂起来。
今日敢拽着苏家小姐一起滚楼梯,明天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呢,这样出身的下贱胚子为了博取同情,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得很。
慧贵妃不想把昨晚上的事情挑明,本来也就只是在皇后宫里有个论断,不少人笃定了是苏静仪的人,但也不乏有海常在这样的人,靠着自己的主观感受在看待这些事情。
她觉得是如意的问题,自然更好,如今如意做了常在还得了封号,说起来比海常在更体面一点,只不过没有背景支撑罢了,海常在心里梗得难受,更不待见如意。
但慧贵妃不想再沾上这些事情,只懒懒道:“承禧宫也够乱的了,好好地一个年节闹出这许多事情,都消停些吧。”
海常在眼珠子转转,往慧贵妃跟前凑了凑:“娘娘宽宏大度,不跟她计较,臣妾却瞧不惯她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愿意替娘娘分忧。”
慧贵妃看她一眼,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留海常在和豫贵人喝了杯茶,至于她是个什么意思,便让海常在自己去领会了。
下午的时候豫贵人还劝了劝海常在,不明白她怎么要蹚这趟浑水,海常在有点不高兴,觉得豫贵人没良心,等到如意爬到贵人位份上跟她平起平坐了,她便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这般了。
豫贵人被海常在说得没了脾气,仔细想想倒也是这么个理,那样一个出身的人同自己平级行礼,当真是膈应。
有了几分感同身受后,豫贵人才又语气缓和下来对海常在道:“那你行事千万小心些,别像苏家小姐那样莽撞,再被她逮着什么马脚,咱们都不好过!”
海常在哼哼两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且瞧好便是了,宫里头有的是能办事的人,哪儿轮得上咱们亲自上阵动手?”
她早有盘算,这会儿坐在这里说话呛声如意,也是实在忍不住。
只是如意不搭她的话,敬酒海常在也没喝,气氛一度僵硬,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每年年节太后有好东西总会拿出来给大家瞧个乐子,今年有热心的夫人忍不住便私下里问了睿王妃一句,大抵是说她常年出入宫中,与太后更亲近些,想必知道。
睿王妃领着儿女,正照看着让抱在一旁吃饭,听那夫人这般说,也觉得受用。
太后今年备了早先先帝送的金龙出云绣品睿王妃是知道的,就是因为这绣品,恪常在才在太后跟前有所侍奉,这夫人不清楚宫闱间的个中,睿王妃倒是知道的不少。
既然有人问起,睿王妃也便博了这个彩,笑着问上座的太后,今年有什么好东西给孩子们掌掌眼。
太后正与皇后说笑,说起玥琅来年找老师的事情,太后便顺水作舟,定下了凉佩,还笑称她在内府里闲着,都只能给自己抄抄佛经打发时间了。
听见睿王妃问起,太后才回身对莫颜道:“哀家险些都要忘记了,你差人去把东西取来,趁着天还亮,咱们都瞧瞧。”
莫颜应声,领着人便出去了。
席间短暂的兴奋了会儿,太后拿东西出来,自然是奉承的好时候,若是能叫太后高兴了,满门都是非常长脸的事,更何况大臣王爷们都在这里,不少夫人小姐都往皇上太后那边偷瞄,恨不能飞上去听听有没有商议要婚配的事情。
慧贵妃端茶坐着,她这个位置什么声音都能听见一点,太后并没有跟景辰提起洵亲王的婚配,只是在说恪常在修补的绣品确实不错,早前她看了一眼,细节上都处理得很好,让她想起先帝第一次把这绣品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
能让太后颇多感慨,景辰也很吃惊,是以视线总在下面飘忽,也并不是在看那些年轻的小姐们,他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找如意的位置而已。
一群人在下面妄自揣测的声音,听着也好笑。
慧贵妃侧身把茶杯搁下,宜妃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你家小妹今日不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纯属找事,慧贵妃目光冷冽的抬起眼帘看宜妃,她惯来是笑盈盈的,眼里也没有什么温度。
“倒是,出了这样的事,换做是我,也是不肯出门的了。”宜妃自顾自的说,挑眉轻笑,“但年节才刚开始,总不可能一直躲着不见人吧?”
慧贵妃沉下声来:“与你没有干系。”
宜妃一副遗憾摸样叹了口气:“咱们都是老姐妹了,贵妃这话说出来当真叫人寒心,我这可是关心你呢。”
慧贵妃冷笑:“当真是多谢你的关心。”
宜妃把人气得够呛,自己倒是心情不错,拿了糕点慢慢吃,也不再接慧贵妃的话。
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也仅仅在这两桌之间,短暂的交谈并没有引得任何人的注意,没一会儿莫颜便抱了绣品回来,让人支开了在门外撑开摆好,这样屋子里的人好瞧见绣品模样。
龙腾紫云图一出来,席间的氛围便高涨得不行了,连洵亲王都激动的说,这是当年父皇送给皇母后的东西,没想到保存得这样好,栩栩如生,像是真龙要出云了一般。
太后点头说是,这么多年,难为他还记着。
小孩子素来不肯好好吃饭,骤然瞧见这么个稀奇的庞然大物,自然结伴往那边跑。
席间拥挤,宫人们如何看得住乱窜的小萝卜头们,永衍拽着敏敏,敏敏又拉着玥琅,只有永枫乖乖坐着,被他们甩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一会儿几个孩子就到了绣品前站定,睿王妃要让人赶紧抱回来,太后也摆摆手说没事,东西拿出来,便是给大家看的,孩子们喜欢更好。
见太后心情不错,睿王妃也放下心来,喊了永衍两声,想叮嘱他看好妹妹们别弄坏了太后的东西,结果他满心扑在绣品上,根本听不见睿王妃的呼喊,睿王妃无奈的笑骂了声:“这孩子,一味顽皮。。”
旁边的夫人们都劝她,又拉着她说别的,没一会儿睿王妃的心思便到了别处。
永衍个子算是几个孩子里最高的了,但是绣品对于他来说,依旧是仰高头也看不见边沿的存在。
敏敏更是,只瞧见架子上五颜六色的一团,离的近了反而看不清楚上面是什么样的图案。
玥琅一副很懂的口气跟敏敏讲:“这是皇祖母的东西,上面是一条金龙,可威风了。”
说完,还手指蜷缩作爪子状,比在两侧嗷呜了两声:“我父皇就是真龙转世呢。”
敏敏眨巴眼,也学玥琅的样子:“那我父王也是,我父王和你父皇是兄弟,你父皇是龙,我父王也是龙。”
见敏敏也学自己嗷呜,玥琅有些着急,轻轻跺了跺脚纠正她:“不是。。不对。。你,你父王是王爷,不是龙,姑姑说了,只有。。只有皇爷爷还有我父皇。。他们才是龙呢!”
敏敏不懂玥琅说的,一下子着急,大声道:“我父王也是!你赖皮!”
说完,敏敏就踮着脚想去摸绣品上的龙:“大金龙,我摸到了就是我的啦!”
方才还拉着手亲昵得很的两个姑娘突然就因为一两句话急了眼,玥琅气得眼眶红,像只小兔子,可自小的教养不允许她去拉扯敏敏或者大喊大叫,是以玥琅只能站在旁边,用奶呼呼又着急的声音道:“敏敏,你小心点,别把皇祖母的东西弄坏了。”
敏敏可不管这些,她性子更活泼强硬一点,玥琅非说她父王不是龙,敏敏便不服气,要争一下。
永衍疼自己妹妹,没听敏敏和玥琅刚才在说什么,就听敏敏在喊大金龙,以为她跟玥琅比什么呢,想都没想便要去抱敏敏。
旁边的宫人们赶紧上来看护,生怕三个孩子出了什么意外,但还是来晚一步,永衍抱着敏敏往上了一点点,刚好碰到金龙的尾巴。
敏敏高兴的大喊:“我碰到啦!是我碰到的!”话音刚落,手指蹭在绣品上落下来,突然指尖一阵钻心的痛涌上心头,敏敏尖叫一声,哇的一下就哭出来了。
几个宫人吓得半死,以为是自己把世女弄疼了,跪在地上慌张去查看敏敏,喧闹的席间因为这止不住的啼哭声也渐渐安静了片刻,很快睿王妃就注意到了敏敏的哭声,之后便人传人,把太后的目光也引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睿王妃心疼女儿,见敏敏那样哭,急忙起身过去抱她,“敏敏乖,怎么了?快跟母妃讲。”
敏敏还是哭,举着手指给睿王妃看。
这一看睿王妃便变了脸色,回身便一巴掌扇在离得最近的宫人身上,骂道:“你们是怎么看着孩子的?!手指上怎么会伤那么长一条口子?!”
说完,睿王妃急忙抱上敏敏朝着太后那边去,将敏敏的手指递给太后瞧,又气又急:“太后您瞧瞧,这么长一条口子!”
太后也接过来看,小孩子手指还短,一条口子占了一半,还在渗血,瞧着果然可怖得很,睿王妃还在数落宫人不尽心,说着说着也要跟着女儿一块儿哭的架势。
皇后此时也站起身来,让春梅赶紧把玥琅抱回来,女儿到了身边,皇后才抱着小心安慰,怕玥琅吓着了。
玥琅盯着敏敏那边看,估计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敏敏去摸绣品上的金龙会受伤,半响后,玥琅才搂着皇后的脖子,靠在皇后耳边道:“母后,敏敏的父王不是真龙,所以她不能摸皇祖母的金龙吗?”
皇后愣了一下,拍拍玥琅的后背:“不是的。”
玥琅稍微安心一点,那这样看来,并不是因为自己跟敏敏争执才让敏敏摸了不能摸的东西受伤的了。
太后此时已经命人细细察看绣品,敏敏哭得厉害,不知道嘴里在嚷嚷什么,还是玥琅尽力解释,才把刚才的事情说清楚了一点。
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但重点并不在那上面。
绣品里藏了东西,把敏敏的手划破了,从细长的伤口来看,很可能是银针。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宫人从染血的地方附近摸出了银针来,被敏敏刚才那么一带动,都歪到别的地方去了。
怕太后看不清楚,银针专门放在盘子里的黑布上呈上去的,睿王妃一瞧见这东西便发了怒,喝问道:“谁干的?!这是要害谁?!”
太后冷下脸来,朝着嫔妃的位置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召莫颜来回话。
睿王妃情绪激动,莫颜解释说这绣品早前就送去清洗了,也是今日才刚刚送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多了一根针,只能传清洗绣品的宫女拷问了。
太后颔首,示意去办,席间乱了片刻安静下来,海常在突然转身对如意道:“这绣品可是你补的!宫人清洗可也不敢搓揉太后的东西,漏掉了也是有的,这根针。。该不会是你落下的吧?”
她声音大,专门在大家都安静的间隙里扯着嗓子说,这一下立马吸引了目光,连慧贵妃都侧身往这边看来,见宜妃要起身反驳海常在,伸手把宜妃拉住了:“你急什么?海常在不过提出可能,怎么,你还能替她作保?”
宜妃甩开慧贵妃的手,冷笑了声。
海常在见大家都瞧过来了,又道:“不过清者自清,恪常在一向最是细心,这般事情若非有心,定然是干不出来的,指不定就是下面的奴才起了什么坏心思呢?”说完,海常在又故作担心的看向如意,“恪常在从前。。没得罪过什么人吧?这些下贱坯子报复心可是很重的。”
如意脸色难看,但知道这时候万万不能接海常在的话,两人要是争辩起来,必然叫对方钻了空子,是以沉默不语,攥紧了手指静候太后传召。
海常在凑近如意,冷笑着小声道:“清洗绣品的宫女手中是不可能有银针的,恪常在,伤了睿亲王的独女,瞧瞧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把自己撇干净了!”
说完,海常在还伸手拍了拍如意的肩膀,远远看去像是在宽慰她一般。
响翠在旁边又急又气,被赵嬷嬷拉住,不安的问道:“嬷嬷,咱们该怎么办啊?”
这宫里头,瞧不惯如意,不愿意她往上走的人太多了,位分一封,所有眼睛都盯着她,她出了事,不知道多少人要幸灾乐祸。
可修补绣品是如意单独在太后宫里的厢房间完成的,没有人能为她作证什么,也没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绣品那样大,就连太后和莫颜姑姑都只是看了几眼便收起来,谁能想到孩子会去摸到那根针呢?
不说是蓄意害人,光是这份‘粗心’,万一伤到了太后,那是大逆不道,有心之人长了嘴,想怎么说还不容易?
清洗绣品的几个宫女很快就被带来了,一群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被莫颜喝问,这才清醒过来,一群人匍匐在地上哭成一团,大喊冤枉。
“太后明鉴,奴婢们冤枉啊,奴婢们只是浆洗衣物的粗鄙奴婢,别说针了,整个浣洗局里面连个带尖儿的东西都没有,就怕弄坏了娘娘们的东西,太后的这件绣品,奴婢们哪个不是小心翼翼提着脑袋办差,这根银针哪里来的,奴婢们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