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贵妃没有接话,将来的事情会怎样,眼下如何说得清楚。
回到承禧宫以后,慧贵妃倒是问了一句四皇子睡着了没有,乳娘来回话,说四皇子刚吃了母乳,正在精神上头。
这两天他总是晚膳前后瞌睡,是以慧贵妃也不好带着他去吵闹的地方,免得哭起来。
听乳娘说醒着,慧贵妃便让抱来看看。
四皇子如今已经熟悉了承禧宫的环境和面孔,慧贵妃抱着他的时候也会开始对她有亲昵依赖的靠近动作,四皇子不再在承禧宫昼夜啼哭后,慧贵妃对四皇子的耐心明显好得多,看他好奇的观察四周时也会不自觉的带上笑意。
小孩子的面庞和身上的奶香味总是治愈阴霾的良药。
慧贵妃尽量让自己不要在婴孩时期过多的拥抱四皇子,怕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感情里,被轻易的瓦解了防备,投入的情感太深,将来会后悔如今的所作所为。
但即便这样,很多时候她依旧放不下宫中一角的小小孩童。
抱着他的时候虽然极力克制,但被小小软软的手握住指尖,依旧还是能感受到心底的悸动。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感染力,没有办法避免的。
夏兰也在一旁笑着看四皇子:“娘娘您瞧,四皇子对您笑呢。”
慧贵妃很轻很柔的应声,动了动手指,发现小家伙力气还挺大:“挺有劲的,以后习武,肯定和他父皇一样。”
夏兰见慧贵妃心情好转,赶紧顺着慧贵妃的话往下说:“那是当然,咱们四皇子如今可是皇上的长子,养在娘娘膝下,可见皇上对娘娘的看重。”
慧贵妃听过这话,突然很轻的喃喃了一句:“若本宫的孩子还活着。。他才是最尊贵的长子。。”
夏兰不知道慧贵妃这是怎么了,今晚原想讨主子开心的话怎么全都勾起了主子的伤心事呢?
许是因为皇后和玥琅乃是亲生母女的缘故。
亲生二字,狠狠刺痛了慧贵妃的心。
她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她亲生的孩子还在,她和景辰也远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会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将来,最完整的母爱。
可这份感情倾注在四皇子身上,她总有太多的膈应,太多过不去的坎儿,至少现在还远远过不去,总是心里梗着许多的石头,不上不下的。
夏兰怕慧贵妃又对四皇子冷淡下来,赶紧唤来乳娘把四皇子给抱了下去,好在慧贵妃也没有说什么,屋子里安静下来以后,夏兰便开始给慧贵妃取头饰,轻声道:“娘娘今天也累了,便早点歇息吧。”
慧贵妃闭了会儿眼睛养神,再睁开的时候,望向镜子里的自己:“静仪呢?”
夏兰:“进宝陪着夫人小姐刚出去了,方才来说过的,娘娘不记得了?”
好像是。
四皇子抱过来之前,进宝领着苏吕氏过来了一下,说是哪家小姐身边的丫鬟过来找苏静仪,今夜御花园里有洵亲王找来的昙花可以看,苏静仪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被苏吕氏激了两句,总算还是肯出门了。
“那边怎么样了?”慧贵妃想起这事儿后便不再关心苏静仪的动向,她年纪小,娇惯坏了,吃点亏也不是什么坏事,脾气来得汹涌但也好哄,一点点新奇的东西便又愿意见人了。
夏兰帮慧贵妃一点点把头发梳顺,轻声道:“海常在已经跟常福搭上线了,他那个小徒弟倒是还有点用,早前去了苦役局,也没有呆多久,正巧碰上浣洗局那边缺人,进宝便让调去浣洗局了,这回倒是正赶上办事。”
“这些都是在文氏手下当过差的,一个一个总要处理干净了,海常在愿意来接这个手,本宫也省一份心。”慧贵妃将手指上的护甲取下来,随意摆放在台面上。
文氏从前宫里面的太监就这么两个,早前常福还帮着办过事,慧贵妃总是信不过的,年节上给常福随便找了个差事,人已经不在承禧宫里了,这回查下来,正好把这两个太监都料理干净些,死了的人总是最能叫人安心的。
“本宫记得似乎还有一个。”慧贵妃不记名儿,只是隐约记得常福帮自己办事的时候在如意那里曾经安排过一个人,可惜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刚去了太后宫里便沉不住气被赶走了,没半点用处。
“叫红叶,是常福的老乡,早前被赶回针织局去了,光景怕是不好,这样无用的人娘娘怎么想起来了?”夏兰自己都愣了半响才想起来这名字。
慧贵妃起身往床榻那边走:“你留意留意她日子过得如何,兴许将来还能有用。”
夏兰称是,把这事儿记在了心上。
今夜月色极好,处处都是风光旖旎,唯有拷问宫女太监的地方弥漫着令人神经绷紧作痛的味道。
李双林是抽空过来的,瞧了一眼里面的惨况便挪步到旁边的干净房间去坐着了。
掌刑的姑姑来回话,说这几个人能说的都说了,没什么要紧的,只有一条,兴许有点用的。
李双林嫌这个的茶不干净,看了一眼也没动,只让那姑姑赶紧说。
“浣洗局新去了个小太监,不知道李公公知不知道。”掌刑姑姑语气有些讨好,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得盼多久才能盼来一次御前的人。
李双林皱眉:“这起子小事难不成还得一一跟我汇报了?!什么小太监?”
掌刑姑姑连声称是:“原是从前阆靖宫那位文氏身边的,文氏冷宫暴毙,余下的宫女太监便都去了苦役局服刑,后来太后仁慈,把那两个宫女指给恪常在用了,剩下的两个太监,如今一个在管杂事那边谋差,还有一个,便是刚分到浣洗局去的那位,奴婢问过了,名字叫庆春,公公瞧是不是还要再拷问拷问,兴许这起子贱皮子还能说出些东西来。”
李双林念了念这两个字,属实是想不起来,沉默了会儿,沉声道:“往管杂事那边谋差的是哪个?跟这个庆春有什么关系么?”
掌刑姑姑连连摇头:“这个奴婢便不知道了,浣洗局那几个丫头也不清楚,就只知道这个庆春从前侍奉过文氏,又是个闷葫芦,所以被欺负得厉害。”
李双林摆摆手:“去,把这庆春带过来,动作利索一点,挑着小路走,别冲撞了宫里面的贵人!”
话音落下,即刻便有人朝着外面去了。
掌刑姑姑眼珠子转转,讨好的上前来:“李公公稍坐,喝口热茶吧。”
李双林烦躁的侧了侧身子,把手边的茶栈盖子拨开:“这茶你喝么?”
掌刑姑姑没听懂李双林语气里的刻薄,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茶奴婢可没喝过,咱们这地儿就这么点好茶了,孝敬李公公的。”
李双林翻了个白眼,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人说,干脆抬手:“那赏你了,喝吧。”
掌刑姑姑一愣,本来还想推诿的,李双林突然大声道:“喝!”
这下她倒是不敢说什么了,端了茶栈便到一边去喝去了。
耳边清净片刻,李双林才闭上眼睛深吸两口气。
像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德胜那个小子替自己来的,只是这次景辰动了怒,牵扯到恪常在和太后,李双林不敢再假借旁人之手办差,才亲自过来查问。
皇上说了两日要还恪常在一个清白,那给他们这些奴才的时间也就是一日,若明天晚上还没有个结果的话,他这个御前首席太监的脑袋怕是难保,李双林心里烦躁,怎么好端端就蹿出来这么一根针呢!偏偏还刺在了敏敏世女的手上,若是刺着玥琅公主,皇后娘娘体谅,必然不会深究至此的,顶多把这群奴才打一顿出气了事。
李双林想到这儿又呸一声,玥琅公主那么懂事可爱,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混账念头呢?公主自然也是不能伤着的。
那么就只能怪这些混账奴才了,清洗的时候也不知道认真仔细一点,害怕弄坏了太后的刺绣,这下好了吧,皮都得掉一层!
李双林在这里坐得烦躁,好在去拿人的太监手脚都还很麻利,庆春被几个人扛着进来的,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就晃眼看到了李双林几秒,然后就被抬进了旁边的刑房里面。
掌刑姑姑喝过茶,同李双林说了一声后便继续去掌刑问话了,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找李双林,说皇上那边寻不到人发了火让赶紧回去。
李双林吓得跳起来,撂下一句慢慢审讯后便紧赶慢赶的回了凤阳宫。
进了宫里听说皇后和公主都睡下了,皇上独自在书房那边喝酒,心情不太好。
一进去就险些被景辰摔在地上的酒壶吓得一个趔趄,好歹是站稳了,李双林匆匆行礼后道:“奴才刚才从掌刑的地方回来,那起子宫女经不住刑,该说的倒是都说了。”
景辰坐在远处,背对着李双林,看不见脸色,语气倒是冷清的很:“都认了?是谁干的?”
李双林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皇上的话,这群宫女咬死了说不是自己干的,想来想去,只觉得有一处蹊跷,奴才刚才已经让拿了人继续问了,想必明日就会有答复。”
景辰沉默下来,他不说话,李双林连喘气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搅扰了景辰想事情。
半响后景辰才慢慢转回身来,李双林瞧见他眸光清醒,不像是喝多了酒的模样,但也不敢多看,很快就垂下了眼帘。
“什么蹊跷?”
“回皇上,新去浣洗局的小太监,从前是侍奉文氏的。”
李双林说完把脸埋得更低一些。
景辰眯了眯眼睛,半响后冷笑了声:“文氏?”
李双林没太听明白景辰这声冷哼是个什么意味,仔细琢磨着,想来景辰是不是也真的对恪常在有两分怀疑了?
不过这话李双林没敢问,也没敢乱接话,景辰念完这两个字后也没有了多余的动静,在李双林腿都要跪麻了的时候才出声让他出去候着。
急急忙忙赶回来,跑得一身汗,结果景辰问了几句话又把自己给赶出来了,李双林站在书房外的楼梯前吹风冷静,感慨伴君如伴虎,他虽然是这后宫里最风光体面的奴才,可常年被景辰这么吓,迟早心脏得出些问题。
他不在的时候德胜便跟着在凤阳宫这边照应着,这会儿捧了热帕子过来给李双林擦脸,倒是殷勤得很。
李双林擦过脖颈的汗,侧脸看德胜,责骂道:“教你多久都是没用的,皇上跟前你说不上话还是怎的?非要这样来回折腾我!”
德胜笑着:“御前自然还是仰仗着师父,奴才才哪儿到哪儿啊,皇上跟前最得脸最能说上话的自然还是只有师父您了。”
这马屁倒是拍得到位,李双林忍不住哼笑了声,把帕子递给德胜,没再骂他了:“那倒是,这儿离了我到底是不行的,你还得好生学着,将来在皇上跟前才能办得上事!”
德胜含糊着应下,但也没有把李双林的话放在心上,他这个师父,嘴上说得好,可心里面对他们防备得很,谁要是真那么没有眼色信了这话成天往皇上跟前蹿,怕是明日就要被御前除名了。
德胜就是因为性子内敛,也看了不少急功近利的同僚不明不白的就消失了的事,对御前的生存之道颇有感悟,正因为他瞧着‘最老实,最不上进’,李双林才象征性的带在身边做徒弟,倒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免得有人嚼舌根说他不肯给新人机会。
德胜把李双林哄好了,又给李双林捏肩膀,小心的问道:“师父往那边去一趟当真是劳累了,想必定然收获颇丰。”
李双林皱眉:“什么收获不收货的,每一个中用的!只盼着明天能有些能听的,便算是行了。”
德胜眨眨眼:“她们还不肯认么?”
李双林冷哼:“这事儿扯着线呢!一群倒霉玩意儿,不过是叫人当枪使了!”
德胜立马语气崇拜的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只是她们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别的来了。”
李双林虚开眼缝,回身看德胜:“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人痛得狠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总是有线索可寻的。”
德胜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那。。事情真的跟恪常在有关么?”
李双林摇头,半响后,觉出两分不对劲来,啧了一声扭头看德胜:“怎么,你对恪常在的事倒是热心得很啊?”
德胜心头一紧,赶忙摆手道:“师父说的哪里话,我这不是跟着师父学习么?”
李双林盯紧了德胜,盯得德胜心里发虚,才冷声道:“该问的不该问的都少问!恪常在清不清白也跟你没什么关系,我告诉你,这宫里头的娘娘们,得势的,失势的,多了去了!”
德胜干笑两声称是,不敢再多问了,拿上帕子往后边儿去,一路上都觉得有些难受。
他其实还是很担心如意的,原本想着自己能不能问点消息出来,现在看来和李双林比他还是太嫩了,就算是把李双林哄高兴了,多年跟在景辰身边的直觉也会让李双林反应过来不对,不可能轻易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转脸看向天上的月亮,只能双手合十拜一拜,希望如意能够挺过这次的难关,不要沾染上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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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西小院里,如意正坐在廊边,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样好的月光,可以想象宫里到处肯定都很热闹。
这样好的夜晚,皇上会在哪里呢?
是在乾政殿和臣子们吟诗作对,举杯对月,还是在哪个娘娘的宫里风花雪月,作画弹琴?
总归不会是一个人的。
年节的热闹不可能因为她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而减弱半点。
如意攥紧了手中的玉佩,不知道为何,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退半点。
景辰说,两日之后,一定还她清白。
可若是算计她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要给她清白,景辰看到她们给他看的东西,听到她们要他听的‘真相’,到那个时候,景辰还会相信自己么?
如意不清楚自己两日后的命运究竟是怎样的。
但此时此刻,她贪心的想着,或许在宫檐某一处的景辰,也和她一样,正望向天空的朗月,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她来。
响翠靠在门边看如意的背影,她不敢上前打扰,又回身到赵嬷嬷身边去,赵嬷嬷这会儿把如意在太后那里修补绣品用的针包都翻了出来,一遍一遍的看,上面每一根针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满满当当,没有缺失。
响翠蹲下身,把手搭在赵嬷嬷膝头:“嬷嬷别数了,就算咱们问心无愧,可也说不过外面一千张嘴,银针是最常见的东西,多一根,少一根,原本就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赵嬷嬷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当然知道响翠说的对,可困在这里,不就是只能求个安心么?
若是连自己的问心无愧都没有了,又怎么能相信清者自清这样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