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会被叫到,静妃愣了一下,刚要开口推辞,就见宋禹看着她,很是认真的样子说道,“你同她认识的最久,就由你去送一程。”
这不是同她商量,而是以皇后的身份命令,静妃自然是没法再拒绝。
她一步步的走进去,自从皇上搬来勤政殿居住,她是头一次被召来此处,太多的情绪在翻转着,她一时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猝不及防的看见了沈汀年脸上罩着白布,身体本能的倒退了一步,眼睛却牢牢的盯着那块布,终于死了吗?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竟都没有勇气揭开那块布看看沈汀年,她努力了很久都抬不起手,站在竹榻前,冷漠的脸上透着一股并非如愿以偿的快意,而是诡异的释然。
“如果你的亡魂还在这里,听见我的声音,还请你不要怨怪我,安心去投胎吧,下辈子不要再投生女儿身,更不要进来这帝王家。”
“当然,如果一定要怪,那就怪吧。”
静妃这句话透露的信息足够让沈汀年明白,静妃对这次湛哥儿被劫的事情也是知情的。
既然吴婕妤和静妃都不干净,那么这桩事就不是一个主谋,而又是集体策划,多方下场……
静妃转身要出去,得了沈汀年吩咐的阿云从暗处悄然无声的出现,把她拦住,“贵妃有交代,今日进来的人都要留下。”
“留下?”静妃揣度着这个留下的意思,难不成还能要她也陪葬?
正这样想着,余光却晃见躺着的沈汀年缓缓坐了起来,静妃呼吸停止一瞬,侧过脸来,僵直的眸光盯着沈汀年,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浮现在她眼底,灯光又忽而一闪一闪,一切都那么的令人心下悚然。
人总有些预感是对的,输赢生死——也是一念一瞬。
“你——没死。”
“赵婧仪。”沈汀年仿佛发现她脸色很有意思,勾着唇带了点轻微的笑意问她,“你其实一直不相信我得了痴病,是为什么?”
沈汀年自认为自己装病装的非常好,没有破绽,唬住了许多人,唯独赵婧仪她没有相信,因为谁都找向老御医那边打听沈汀年的病情,不少人还旁敲侧击的想知道痴病发作到什么时候会失智,会疯到自残,到最后自杀。
这个饵放了这么久一直没有钓到赵婧仪,白瞎了她那么多心思演戏。
“因为我也有头症。”
沈汀年像是突然被击中了某根一直没搭上的弦,原来……她一直都忽略一点,除了她体质的问题,还有第二回中毒残留,真正的病根原来是来自皇上。
“一开始我也是不知道的。直到陈嫔找上我……”
静妃感觉同时有两个灵魂在她脑海里,一个是冰冷的绝望的,一个是解脱的愉悦的,她目光从沈汀年身上过渡在这个房间,她想象过若是放弃会不会日子过得下去,为什么一定要不放过自己呢?可没有办法,她为了进宫,为了那一份体面付出了太多,牺牲了太多,她没有办法甘心。
所以一步错,步步错。
“她告诉我康安帝为什么要沉迷女色,连死也要死在女人身上,因为他们濮阳家血脉里的东西会过人的,过给旁人,过给下一代。”
“世上就是有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自己活不下去也不叫旁人好过。”
沈汀年把手里的白布拧的紧紧地,长长的出了口气,“难怪了。”
仁武帝那一辈的老妃嫔没有一个安度晚年的,康安帝这一辈的大多都殉了,她一直为太后竟然在殉葬名单里添了那么多无辜的宫女而感到厌恶,如今想来,太后并非是嗜杀残忍,她是想要把康安帝染指过的女人都殉个干净,好掩盖这个皇室的惊天秘闻。
“难怪小皇子出生之后,太后再也没有逼着皇上去宠幸新人?”静妃冷嘲道,“她也知道作孽多了会报应的,濮阳氏为什么会有这血脉里的残缺之症,就是大周开朝皇帝杀孽过重,史上记载,他在战场上杀过十万人……”
或许是有夸张,但是十万这个概数如此真实的被记载,可见是真的杀孽非同一般。
“我是说难怪,你们这次会如此大费周章,里应外合的劫走湛哥儿。”沈汀年一开始就最想不通,暗道如此隐秘,这样的大好机会不应该把她掳走吗?
她们劫走小皇子对付沈汀年,何不干脆动她本人?
原来答案在这里,静妃也好,陈嫔也罢,她们觉得劫走皇子是最好的报复,但是吴婕妤她们并不知道内情,却想要小皇子的命,来打击和扳倒沈汀年,所以才会有多方人马出动,反而使得局势翻转……
“可还是没有成功不是吗。”
沈汀年还能腾出手来演戏做局,可见小皇子必然是安全寻回,静妃迎着她和阿云的视线一步一步的走近,“我也有问题想问,为什么你用了碎骨子,还能顺利怀上孩子?”
碎骨子又称淡竹叶。
“果然是你。”
沈汀年就知道叶氏姐妹是被栽赃了,“很不巧,我竹叶粉过敏体质,那日洗头又用了香露和头皮止痒药汤蒸发,几种相冲的东西同时发作在头皮上,肿的眼睛都睁不开……”
原是一场阴差阳错,静妃不是给她投毒,而是防她怀孩子,才在水车投了大量的淡竹叶粉,这淡竹叶是无毒的,所以其他人直接饮用了也没有事情,偏沈汀年碰都不行。
后来勤政殿的水源就被重点把控运送,再无可能被动手脚了。
“竟然是因为这个。”静妃笑了,千算万算,不如天意,“命运不公……”
交谈到这儿,彼此想问的都问了,相对无言,唯有一笑,静妃笑自己,笑命运不公,而沈汀年笑她,“你这样的人若都觉得命运不公,那些生来就低人一等,生来就要为口粮拼命的人……岂非不该活着?”
静妃沉默了。
阿云把她带走之后,沈汀年僵硬的动了动身子,躺回去竹榻上。
赵婧仪不能让皇上回来审理,她一定会把事情都告诉他,若是自己直接就把赐死了,太后那里,赵家,外朝……这个交代不是那么好给。
“娘娘,可还要召人进来?”
沈汀年之前做的安排是要挨个把这些人过一遍,但是现在她的心太乱了,一面焦急湛哥儿在回来的路上了,一面又混乱静妃说的那些话,当真是会过人的话,自己的头症岂不是也药石无医?
按太后说的,康安帝是二十出头就开始第一回发作,可皇上到现在都身体康健,壮实如牛……倒是她,还有静妃,陈嫔都相继出现了头症。
“不召了,你去告诉陈落,除了皇后让她自行回去,其他人都继续扣押在偏殿,等皇上回来再做处置。”
“吴婕妤和何贵人单独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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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消散,晨光熹微。
沈汀年等的迷迷蒙蒙,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困倦的睁开眼,就看见湛哥儿躺在她枕边双手掰着自己的脚丫扯掉了袜子,见她睁开眼了,一下子放开了自己的脚脚,“年年!”
“湛湛!”
“哎?”湛哥儿完全没有一天一夜历险的自觉,好像就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看见沈汀年开心的咧嘴笑。
这样小的家伙哪里会记得自己昨夜还哭了一场,扑腾到沈汀年怀里,一手就抓了一大把她的长发,扯得不知道多来劲,沈汀年眼泪都在打转,一时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疼的。
“湛湛,放开。”
还是背后伸出来的一只大手解救了她,濮阳绪累一晚上竟然没有在睡,他似乎不觉得要补觉,把湛湛撑在自己的肚子上,有力的双臂架着他腋下,由着湛哥儿胡乱的踩着自己,还能笑得开怀,沈汀年侧过身,专注的看着父子俩闹着,笑着。
她趁着湛哥儿扭头看自己笑的时候,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把他高兴的哇哇叫。
濮阳绪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抻着脖子过来,把自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怼到沈汀年近前,“来亲一个亲一个……”
“不亲。”
“亲一个!”
沈汀年知道他抱着湛哥儿没法空出手来,故意转过脸去隔着点距离,叫他亲不上,濮阳绪嘿了一声,一挑眉:“再给你一次机会,三二一——”
沈汀年一把勾着他下巴,亲下去了。
她的亲吻水平已经被他言传身教的提升到了中等境界了,以前还会磕牙,刮到彼此的软肉,而这会儿就非常的甜,又暖,又亲昵而殷切,像是含着一块饴糖,彼此一点点的忝化了。
一旁踩着濮阳绪的肚皮玩累了的湛哥儿挣着扑腾起来,突然就一跺脚:“年年!”
“……”濮阳绪冷不防的闷哼了一声,忙把他举起来。
沈汀年想笑,又因亲吻而呼吸急促的一口气岔了,边笑边咳了两声。
“年年!”湛哥儿还非常不满的朝着她伸手要抱抱。
“嘘,嘘,乖,好湛湛,过来抱抱……”沈汀年赶忙把他抢过来,一面含嗔带笑的哄那个大的,“好了,不生气,不生气……”
濮阳绪抬手扶额,湛哥儿这才一岁就这么鬼精儿,过两年岂不是治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