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湛哥儿已经满周岁了。——也是因为他太会活动了,现在燕熙堂内殿里里外外都为了他而铺了地毯,边边角角都用软布包住了,而除了他的各种各样的玩具,任何会伤到他的东西都没有,一点瓷、铁都不行,哪怕安排了人时时刻刻陪着他盯着他也是不放心,因为这家伙总会自己把自己磕伤了。
有一回扑地上,长出来的乳牙磕到自己的下唇皮上,瞬间就出了血,当时把小佑春都吓哭了。
虽然晚上回来燕熙堂的皇上看见湛哥儿嘴皮上的口子,倒是也没有责罚她,但是小佑春一连半个月看见皇上就发抖,还是沈汀年好几次找她聊天,安抚她的情绪,才算彻底把这件事揭过去。
“小皇子的司衣是哪位呀,这小衣服做的太好了,又漂亮又轻便。”
“是他身边那个小佑春亲手缝制的,湛哥儿喜欢动,穿的衣服一定要舒服,他爬的滑溜,偶尔还起来走几步……”
湛哥儿一身嫩黄色的连身衣,裆部是开着活口,可以扣上扣子,方便给他换尿布,胡玉春头次见这样的小衣服,一时惊叹,这小皇子养的,实在是好,长得也比她所见过的孩子都漂亮,眼睛大还不算,一排密密实实的长睫毛,自小就浓密的小卷发剪短了几次,还是长势很好,光这一点竟比沈汀年还得天独厚,小脸上肉嘟嘟,笑起来别提多招人喜欢了,以后长大了——可了不得。
胳膊腿也是圆乎乎的,全是肉,但是要说胖也不是,他就是恰到好处的壮实,胡玉春这样的来几次都要厚着脸皮要抱一抱的,都喜欢的很,更别提燕熙堂里负责照顾他的宫人了。
若是说一开始是为了他的身份大家都非常的看重他和尽心尽力,那么能做的和想做的都是在范围内,在自己的职责里面,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所有人都有那份喜爱在里面,干活的积极性是完全不同的,对他投注的关注和热情也是十成十。
为这,濮阳绪还跟沈汀年感叹过,湛哥儿比他小时候得到的还要多的多,至少他小时候不曾被自己父亲这样喜爱。
“你这儿能耐人有,慈和的也有,都这样尽心伺候着,难怪小皇子喜欢笑呢。”
能做小皇子身边的人,这份体面就够他们后半辈子活了。
“娴姐儿也被你养的很好啊。”沈汀年看着那边跟着湛哥儿走来走去的娴姐儿,两岁多的娴姐儿脸上的肉瘦了下去,小下巴尖尖的,轮廓竟不似其母,她微微眯眸,细看起来同湛哥儿果然有几分相似。
“她哪里有小皇子惹人爱,从来不怎么说话,明明七八个月的时候也会咿咿呀呀的。”
而且还体弱,就是说话了也是细细的声音听不清楚,之前还老生病,哪里比得了健壮的湛哥儿。
胡玉春刚说完却见沈汀年蹙了下眉头,“他们都很好,各有各的好,万不可再在娴姐儿面前说这种话。”
胡玉春愣了下,立马去看那边的娴姐儿,才两岁不至于听得懂吧,但是沈汀年都开了口,她可是娴姐儿名义上的母亲,便想也不想就认了错,“是嫔妾说错话了。”
那边的小佑春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沈汀年,再回身摇着哗啷棒吸引湛哥儿注意时,眼里是满满的笑意。
“嫔妾以后会谨言慎行的。”
沈汀年笑笑,转了话题,“过几日就是湛哥儿的抓周宴了,皇后还派了人特地来问我,是放在哪里办……”
“燕熙堂地儿不够大吗,还要去旁的地方?”
“皇上要大办,场面比弥月宴还要大,总要宽敞的地方能容人。”
燕熙堂不过是勤政殿的附属偏殿,总归是小地方,不好伸展。
“那就在蘭棠宫办吧,嫔妾听说那地方一直为你空着,自从建了就没得旁人进去。”
蘭棠宫的风景楼确实是一处好地方,改建之前,很多人都喜欢去那地方赏景游园,如今成了沈汀年的地方,就容不得别人靠近了。
胡玉春也是随便提提意见,没成想沈汀年思索了片刻还真的觉得是个好主意。
闲聊了些具体的安排之后,沈汀年主动提起了慈安宫,“太后这段日子没见过湛哥儿,却隔三差五的让人送赏赐来,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衣服……”
“嫔妾也听说了,特地让人去打探过,见过太后的人都说她——老的太快了。”
好像一场病就抽取了她的生命力,如今养的再好也是在慢慢的耗日子,也有人暗地里说太后年轻时手上就没有干净过,现在是报应来了,终究是要不得善终了。
在这个深宫里寿终正寝就是最好的归宿,却不是人人都能的。
也是,比起康安帝的那些女人们,太后活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你确定她是生了病,而不是……”
“这——”胡玉春震惊了,很快摇了摇头,“嫔妾不确定,可太医院那边都是传的心疾,如今也是养心静气,不过问宫务,人看着还算稳当,没有之前那样病情凶猛了。”
沈汀年嗯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是个推测,因为自从有了湛哥儿,太后已经是完全偏向了燕熙堂的,大人之间的龃龉不会延伸到孩子身上,毕竟湛哥儿是她亲孙儿,所以她掌宫对燕熙堂来说,总归是安全的,有她一双眼睛看着,有心人就会忌惮几分。
“娘娘,你是不信任皇后吗?”
沈汀年还是摇头,微微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从太后病了之后,宫里的氛围就开始变了。”
好像是笼罩在燕熙堂上空的阴云重了,压得她不舒服。
“是不是这次沈小少爷的事情闹的叫你想太多了,万事,不都还有皇上嘛。”胡玉春委婉的说。
沈汀年接过锁桥进来添的新茶,饮了两口,这些年胡玉春应当是宫里唯一同她走得近的人,虽不说建立了多么多么深厚的情感,但是关系是难得的,是良好的,所以沈汀年也没有打算瞒她。
“你们都以为我可以为所欲为,看着我安安分分,清清静静,就觉得违和,不真实。”
胡玉春端着茶的手一顿,立马把杯盏放下来了,仿佛不太明白怎么突然就说的这般严重,“嫔妾并没有——”
沈汀年轻笑了一声,“想过也很正常,只是闲聊,倾吐几句烦闷话,你怕什么?”
她哪里是怕,而是真的惊慌,这些年她看的太明白了,沈汀年脾气发起来,跟皇上正面刚,掀翻了屋顶一样的大动静,最后呢,受伤离开的还是皇上。
这回沈波的事情闹的这般大,过去了七八天了,她还一点没有动静,胡玉春每每想起就觉得一阵不安,好像预感到要打雷,但是偏偏就只看得见闪电,听不见雷声。
你知道迟早要来,但偏偏等的当下还没有来,这滋味倍难受。
胡玉春还没想好怎么回话,沈汀年却接着说了起来:“我当然不是心慈,由着她们这样百般设计,还做一个活菩萨。”
“而是我想到了更好的方式处理。”
若是每一次遭了算计都反戈一击,叫众人都看得见的话,那以后后宫就成了战场,燕熙堂就是她们要抢占的城池,她如何还能安心养孩子,过日子?
“什么方式?”胡玉春脱口而出。
沈汀年只是笑,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时,胡玉春心内不免暗叹,大概不会是她想听的,所以沈汀年就不说出来。
之后她也没再多问什么,见天色晚了,便带着娴姐儿,回她的宫里里去了。
她走了没多久,皇上便来燕熙堂。
进来就正好赶上湛哥儿吃饭,不是正经的三餐饭点,但是孩子小容易饱也饿得快,嘴馋了就会拿手里的玩具往嘴里塞,次数多了,小佑春她们就懂了,这是要吃。
濮阳绪刚坐下,湛哥儿本来张大嘴等着喂蛋羹,突然蹦出个‘年——’
沈汀年手里的调羹一下子就歪了,蛋羹都滑落到身上,她张了张口,却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没听清的濮阳绪,疑惑道:“年年,他说什么?”
“年……年……”湛哥儿挥舞着小拳头呼应他,不是标准的发音,听起来有点像‘耶耶——”
“……”濮阳绪。
沈汀年沉浸在湛哥儿喊她的激动里,然后又看见濮阳绪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瞬间开启了笑穴一样,笑的咯咯响,又停不下来的往后倒在椅背上。
这几个月濮阳绪为了能让湛哥儿开口第一喊的是他,天天好兴致的教他喊‘爹爹’,哪成想,他自己天天喊沈汀年年年的次数可比教孩子喊爹次数多了去。
“年年。”湛哥儿又发出‘耶耶’一样的呼喊,自己伸长了脖子要去吃她端着碗里的蛋羹,吃不到急了就一直喊,‘年年’‘年年’……听的濮阳绪也是哭笑不得。
“不许喊年年听见没有!”
“年年……”
“要喊娘,没大没小,我要揍你屁股了。”
可显然娘这个发音就更难了,湛哥儿根本就不听,等沈汀年笑够了给她喂了一勺子蛋羹,他喊的更来劲了。
自此之后,整个燕熙堂就成了‘耶耶’的天下,随时随地都会有一个小人儿发出呼喊,他玩得高兴了,喊两声,饿了要吃了,喊两声……跟刚出生那会儿有什么想法都要哭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