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混乱(1 / 1)

“白将军来的可真快。”太子闷声咳着,又喘着气招了招手,示意他不必站着,随意坐吧。

白将军笑了笑,没动,“在下接到的命令是,要一路护卫——太子殿下安危,直到进京。”

太子殿下四个字被他咬的特别重。

“咳咳……”太子想笑,又呛咳住了,好半响才缓解了,他点点头,“我竟不知道白将军戏演的这般好。”

他一语双关,说的并非眼前之事。

“彼此彼此。”白将军回的坦然。

“当初你我把酒言欢时,曾笑言此白非白。”太子却话锋一转,眼里透着彻骨的寒意,“你说这句话若是被他知道,你还有机会进京吗?”

当初他没有把这句话当一回事,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白将军闻言依旧笑着,语气甚至更温柔了,“何必在意结果,这一路上京的过程才是最精彩的不是吗?”

太子冷笑了一声,这群打着护驾的旗号聚拢而来的湘军,哪个没有自己的盘算。

白将军如此有恃无恐,却不在他预料之中。

“那此行就烦劳白将军了。”

太子带的人拢共也就两千不到,而伍统领此人衷心有余,能力不足,远不是白将军的对手。

离开恭州之后,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进京,德州是必经之路,就算沿路不进城池,也要从辖区内的官道驿站路过。

回京之程的危机,非一言以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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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城门已经封锁了三天,第四天安王就打着奔丧的名头开始喊门了。

而在已经秘密压了近一个月没有发丧之后,皇后娘娘到底是同百官正式宣告了康安帝的薨逝的消息,然后,礼部正式着手操办丧仪,众人一边等着太子回京,一边有条不紊的日日哭丧跪灵,说起来氛围也有些紧绷,毕竟缺了一位主心骨。

但奇异的是所有人都很笃信他们的太子殿下会回来主持大局,只需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到大行皇帝发丧的大日子,文武百官和皇族藩王们都要出席,安王也终于被特许放了进来,他领来的五万人马驻扎在城外,已然熟悉的起锅开灶了。

因为丧期而不得食荤又不得乘车,所有人脚步轻忽的依次行走进了永寿宫,沈汀年当时还团扇遮脸,步履从容的跟着赵婧仪身边,从余光里看见了皇后以及她身后两排文武大臣,所有人都面带哀色。

她的平静在执行殉葬礼的时候打破了。

被安置执行殉葬礼的殿内挤挤桑桑了数百人,耳边听着震天的哭喊,隐约可以看见无数双脚在空中踢蹬,双臂在绝望挥舞……

沈汀年早做了心理准备,但目之所及,着实叫人心生恶感,她感觉早上匆匆喝的粥似乎翻涌着要吐出来。

忍耐间,听见中官尖声道:“殉葬礼成,诸卿可退。”

安王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沈汀年已经准备随众鱼贯而出,瞧见这个高大粗犷的男人竟然无视这个庄重肃穆的场面,径直走到皇后等人跟前。

只听得他声泪泣下:“父皇在时,有疾在身,做儿子的不能随侍左右,连他弥留也不能赶回,如今他去了,本王连奔丧都要被拦在城外不得入……”

“说什么以孝治天下,你们这群人究竟有没有心!”他一面哭的哀痛万分,一面指着皇后等人的鼻子就是骂,“本王听闻噩耗,悲痛欲绝,你们呢,一个个,全都是狼心狗肺,虚情假意!”

“巴不得他早点死,好叫你们那个文武全才的太子继位——”

“安王殿下!”

“这话可说不得呀……”

“这——这安王莫不是失心疯了!”

诸多王公大臣也没有料到安王这大庭广众说这样的话,观其悲伤痛苦之状却是不像做戏,但是这话委实教人不能听,一时间都有些面面相觑,皇后的脸也慢慢的阴沉下来,她断喝一声:“你要尽孝道,尽管进去跪在棺椁前哭,大吼大叫成什么样子!”

这一声断喝,仿佛令安王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哀哭声收了许多,神色也冷了下来:“本王如何尽孝道还轮不到你这个毒妇来教训!”

“父皇他暴毙的内情,你以为没人知道吗?就是你害的——”他骤然发难,直冲着皇后咒骂,在束泰领着人要将他拿下时,安王情绪更加激动,“谁敢动本王,你们好生掂量清楚,国不可一日无君,下一任皇帝你们以为就一定是他濮阳绪吗?!”

束泰也沉了脸,一把就拧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呵斥:“够了,若不是太子仁心宽容,你还能在这像个妇人一样撒泼。”

面对这位掌管着皇城局势的禁军统领,安王没在叫嚣了,他甩了甩手,在束泰放开之后,挺直了背脊,面朝着文武大臣道:“本王哀痛过度,行举有些失常,但是所说的话却非虚妄。”

“大家看见了今日这么多妃嫔殉葬,唯独这个最该殉了的妇人,你们却看不见!”安王痛心疾首的说着,竟从怀里掏出贴金轴的诏书,大声宣读,“大行皇帝遗命令曰:丧制遵太祖法度,宫中妃嫔均询例从葬,唯皇后齐氏,不孝长,不恭夫,狭隘善妒……特令从死,钦此!”

诏书中历数皇后齐氏所犯足有七条以上,话也说的清楚,虽然祖辈的法度不可违,但是绝没有任何一条说不许皇后也殉葬的。

文武大臣都暗暗震惊,后宫这一侧,却死了一样寂静。

所有人都刷刷的看向了皇后齐氏。

沈汀年也不例外,她下意识的想,这遗诏极有可能是康安帝偷偷写的,他大抵是真的恨极了齐氏,竟做出这样的安排。

“安王,本宫知道你素来胆大,却不知,你连圣旨都敢伪造,当真是胆大包天,罪不容赦。”皇后说着,朝束泰望过去,后者点了点头,上前向安王索要诏书。

安王却浑然不惧,当真把诏书给了束泰,众目之下,他丑话说在前头,“今日诸位肱股之臣都在,可要细细察看,这诏书是不是真的。”

一堆人也顾不得场合了,凑在一起都看完了诏书——绫锦上印满了祥云图案,颜色、底纹图案,盖的印都是千真万确的。这就相当尴尬了,皇后齐氏乃太子生母,若真要是今日要让她殉了,太子回来之后……

一时间他们谁也不敢开这个口断真假了。

诏书传了一圈回到了束泰手里,他便呈递给皇后,后者神色平静的摆了摆手,并未接过去看。

“众人既然看过了,这诏书真伪,可有人看出来。”

空气中冷冷的回荡着她的声音,那些看过诏书的大臣都跟失了魂一样,低头的低头,看天的看天,还有人掩袖挡脸擦着不存在的汗。

皇后见无人说话,又道,“既然众人一时辨不出真假,此事可容后再议,以身殉葬乃是殊荣,若大行皇帝真要本宫殉了,本宫自然会自尽殉身。而今,本宫以勋旧之女,太子嫡母之身份请待太子回宫,夺定诏书真伪——”

“你等不到了!”安王高声打断她,显然众人不敢承认诏书是真的这件事极度的激怒了他,他气的面色铁青,怒急失言道,“濮阳绪的死讯今日之内就会抵达京城,他已经命丧德州了!”

比起他之前所有的疯言疯语,这一句才叫真的石破天惊,众人哗然,神色大变。

连皇后都猝然变色,怒目看他。

自始至终站在群臣之首的亲戍王发出一阵闷咳,惊得左右之人齐齐来扶住他,他虽年事已高站立许久都不曾摇动丝毫,这会儿却被太子殿下的消息撼动的站立不稳。

而离的不算远的后妃这侧,也是掀起了议论之声,霎时间惊涛骇浪在沈汀年心头激荡,她抬手用力的压着心口,可还是缓解不了那尖锐的疼痛。

不,不,不,绝不会!她一遍一遍的尖叫着!

后头站着的王才人敏捷的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往后倒的身体,她不停的深呼吸着,翕动着嘴唇,实际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安王你如此胡言乱语,其心可诛——来人,”皇后已然也被触及了底线,满面怒色,她正要往下说时,已有人高声急报,奔入喊道,“急讯——德州地动,太子殿下遇难——就在一日前。”

从德州到京城,消息再快也要传几天的,能如此之快的传来这消息显然是八百里加急。

“娘娘!娘娘——”

伴随着忽起的一声惊叫,却是皇后双目紧闭栽倒在近侍身上,晕过去了。

由她这一晕开始,众人仿佛掉进了沸水里,炸开了。

皇后虽非一般闺阁弱质,但受到这么强烈的刺激,晕过去不奇怪,有些朝臣也站立不稳的东倒西歪,竟还有人绷不住的哀嚎了起来,比之为康安帝哭丧的情态不知道真情实感了多少倍。

但也有维持清醒和理智的人齐齐围上去询问那传令兵具体详情,他的加急奏报是加了地方官印的,签发的人是德州知军州事,这个地方上最高的军使。

局面乱成一锅粥,安王立在人群之中,孤立着,也畅快着。

可他的畅快没有维持很久。

“琮王殿下回京了!”

“琮王殿下!”

不知是谁发现了刚刚踏进永寿宫的琮王,他显然是追着传令兵进来的,面色不好,气息也略微急促,但他的出现,像擎天的柱子,瞬即稳住了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