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绪微微用力握着她肩膀,“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用的事情上,春花刹那芳华,秋月一时圆满,人世间种种最美好的东西,总是太过短暂……”
“殿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这些,”沈汀年啧了一声,“我都不忍心听下去了。”
因为憋笑真的太辛苦了。
不知不觉又被他弄得气不起来了,沈汀年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早就学乖了,知道怎么消解她的怒气,他吃过一次亏了,就不会再使彼此陷入上次那种暴怒争吵爆发的局面。
“我还没说完呢,青春易老,韶华易逝,因其短暂仓促,才更该将心爱,用力爱,才能在老了也不留遗憾。”
“我才二十岁又不老。”
“咳咳,是我老了……”
这理由说出来再厚的脸皮都兜不住。
濮阳绪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你是要笑死我……”再也憋不住的沈汀年笑的倒在他胳膊上,又忍不住伸了一只手去掐他,“你怎么这么——讨厌呀!”
濮阳绪从鼻孔里发出一道气音,眼里也堆满了笑意,专注的只有她的笑颜,“这些讨厌的话都是我让陈落他们收集誊抄出来的……”
这话还没说完就引的沈汀年笑的更大声,一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正正经经的陈落抄这些情话,那场面,她真的越想笑的越停不下来。
总算把人哄好了的濮阳绪松了一口气。
大年夜的,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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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第一次大朝会后,御书房里另外召开了个小会。因去年与西戎结盟抗北,北境的争战才能取得一面倒的大胜利,然而今年伊始就传来西戎内乱的消息。北狄始终不肯求和,还抽出大半兵力威压西北边境,在大周和北狄战线拉长的同时,西戎已经撤兵了,还向大周发出求援,希望朝廷能发兵助他们平内乱。
濮阳绪坐于御案前,将手里的折子往前一推,似笑非笑道:“本宫还以为他们能耐的了多久,也不过三个月,你们都看过了吧。”
在他对面坐了五人,除了赵襄,新晋入二府的右司谏方学士,还有两朝元老齐老参知政事,也就是皇后的叔叔,原三公之首亲戌王,最后一员是兵部尚书刘之象。
赵襄年后升任,枢密使加兼同平章事,在百官中位同宰相,就差最后的一道明旨了,他没开口,余者都没吱声。
濮阳绪目光溜了一圈,落在方学士头上,后者略显惶恐道:“殿下,微臣尚未看过。”
这人能进来,全是濮阳绪一手提拔的,他在关键时刻弹劾安王,为太子拔除安王在朝势力做了不小贡献。
“既然你没看过,这折子是谁递上来的?本宫以为你们是商量好的才给本宫摆上来呢。”濮阳绪面露不愉,方学士身为右司谏没看到这折子,那就是有人存心没给他看,看来他是受了排挤了。
“回殿下,是微臣。”齐老知命之年,头发半白,精神矍铄,他是肱骨老臣,自然腰板直,底气足。
濮阳绪没说话,御书房静了一静,齐老遂再开口,“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殿下,这无论出兵与否,都该事先准备,微臣以为当聚全西北将士前往西境边关。”
闻言,濮阳绪指尖点了点桌面,沉吟道:“齐老之言,你们可是附议?”
“臣附议。”兵部尚书刘之象点头,想来也是看过折子,心里有了决断的。
但也只有他是附议,方学士看着太子不敢轻易出声,而亲戌王似在打瞌睡,半闭着眼,全然没想法的样子。
一直以来他都不管事,说是百官中资历最老的大臣,却像是挂着名头,然而这人一旦说话,也是没人敢不听的。
百官敬重的亲戌王拥大周太祖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又有先帝特赐免罪玉蝶,这人在朝中地位绝对是无人能撼动的存在,偏他除了特召议事会进宫,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养养花草,溜溜鸟……
“赵知院呢,你也认为应该发兵西境?”
赵襄轻咳了声,微哑沉嗓:“臣本无异意。然,”接着又是一阵轻咳,双颊染红,眼神微倦,瞧着像是病了,“无出兵之名,而行出兵之实,不妥。”
“助盟国御乱贼,行天道顺人意,难道这个名,还不够?”齐老反驳,甚至觉得奇怪,之前他们几个可是都上门去商讨过的,怎么临了又变卦了。
赵襄未答,御书房里只有他时而轻咳的声音。
“你这是病了么?”濮阳绪突然惊讶道,“本宫可是从未见你生过病。”
有言是,常病者无大碍,少病者需卧养。
“臣正想与殿下告假,休养一段时间。”
闻得此言,几人齐齐讶然,连闭目养神的亲戌王都睁开眼看他,“赵知院终于病倒了么?”
赵襄回之苦笑,这人是盼着他病倒呢。
濮阳绪皱眉,顿觉不愉,这人是要反将他一军了。
他才将京城一切布局妥当,甚至费了好大功夫说服亲戍王在他离京之后主持朝政,为了体恤他年事已高,可将早朝改为午后小朝会。
而赵襄明知道他行程,如今又以生病告假作挟……
“赵知院身体要紧,本宫就允你几日假,至于出兵之事,”濮阳绪转眸看向齐老,声音是低了不止一点儿,“齐老也曾随先帝出征,应当知晓征战无小事,若要出兵,也应当问问西边关戍卫的将士愿不愿意为一句助盟国平内乱抛头颅洒热血!”
语毕,将桌上折子狠狠丢回御案上,伴随着的还有濮阳绪沉斥怒喝声在御书房回荡。
“举兵西下,深入敌国腹地,你想趁乱侵占人家的城池,有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请君入瓮,倒戈一击的一出好戏?”
哪里有长久的盟友,只有眼前的利益,到时候西戎北狄联合夹击,谁被动谁挨打。
濮阳绪可不是会给人机会打脸的人。
清闲了大半月的太子殿下又进入了繁忙期,不过国事再多也能有诸多朝臣助力,后院起火就没人能帮的了。
康安帝伤越养脾气越差,身体也越差,如今连宠幸妃嫔都十分吃力,而皇后为了了却濮阳绪离宫的后顾之忧,搬出了坤宁宫,去了空置多年的启祥宫,跟乾清宫隔着大半个皇宫那么远,彻底是与皇上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也省的半个月一吵两个月一闹的。
但是帝后失和之事也会因之而载入史册。
随着皇后搬入启祥宫,挨着东宫就更近了,绕个凉亭,过两座拱桥,顺着临湖的风景园走走就到了。
儿子即将远行,做母亲的如何能不挂念担心。皇后一来千秋殿,沈汀年就得衣装整齐,仪态端庄的去参见,就得恭恭敬敬的站着聆听她对濮阳绪各样嘱咐的话。
母子两倒是有说有笑的,她跟个花瓶一样做摆设。
来的次数多了,沈汀年连个早觉都睡不踏实,等不到濮阳绪离宫,她就搬回了畅心苑。
以她现在的太子侧妃的身份,住畅心苑是不合规矩的,正儿八经的主子住个小苑成什么样子,但是她要住,濮阳绪也劝不回她。又怕皇后那边同沈汀年加深嫌隙,不好再兴师动众的给她迁宫,只能催促已经在修建的蘭棠宫加快工期了。
就这样,虽有些不顺意的地方,但总体上是一片祥和,就是在这个祥和的氛围里,太子殿下于始安三年的一月中旬启程东巡。
此行未有任何女眷随驾,只择了官员若干人,其中尤为令百官诧异的是,枢密使知院赵襄也随太子离京了。
始安三年二月。
建盐城城门口,道路两旁按次整整齐齐跪着一大片人,而再往后便是零散的百姓,护城将士围了一圈又一圈,也皆是屈膝下跪叩首。
“跪,再叩首,起!”
徐肆的拉长的声音由近及远的传开,在他跟前的站立挺拔的男人,束冠背手,呈俯瞰之姿,待到徐肆喊了三次,所有人行完三叩之礼,他缓缓抬手,叫了起。然后回身坐回车驾上,八匹俊马一同前行,太子出巡的威严,不容直视,所有人都垂目恭送他的马车驶进城内,所去的方向自然是建盐城的皇家行宫。
沿街两旁挤满了人,争相往前,想要看看大周储君太子殿下之容,隔得远看不清,因为有帷帐挡着,但见其轮廓,然而待仪程来了,又须得下跪行礼,埋头叩首,自然不能偷窥。
一段路走的极慢,巡城,自然要绕着城内大道走一圈,所见皆是能入目的整齐繁盛,街面打扫的干干净净,店铺门面装点的崭新澄亮,路边百姓,皆是衣冠整齐,多是鲜亮新衣,一圈儿下来,只道这盐都比京城还好,连个乞讨叫花子都看不见。
与这喧闹相去甚远的北街,人就少多了,这地儿巷子多,往往没有什么直道,七拐八拐的走不到头。
林墨进悦来楼的时候,一青衫书生也急匆匆的跑进来,两人在大厅内碰了面,一个继续往前,一个顺势左拐上楼。
一盏茶之后,青衫书生似酒后微醺的离开了常来光顾的风玥楼。
悦来楼今日的雅居空了一天没有待客,送走书生之后,此刻房间内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墨,而站在一旁的是个中年妇女,打扮的极为花枝招展,风韵犹存,此刻恭敬的垂首,时不时的瞄几眼端坐的人。
林墨终于看了她一眼,后者立马会意:“公子,这个月出现了一股势力,席卷了酒坊,花坊,赌坊,技院等各个地方,他们似乎在找你。你如何这时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