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迷迷糊糊地,等被濮阳放到广木上,沈汀年骤然醒了,她拉住他的手,哑着嗓子问:“你去哪?”
濮阳绪其实也有些累了,索性就着她的力道也往广木上躺下去,“不去哪,我让他们把晚膳端进来,你想要吃什么?”
“我想喝汤,”沈汀年想了想,又补充要求,“肉汤。”
濮阳绪笑了笑,“难得你想吃肉了。”
说完,他压上来,啃着她的脖子说,“我也想吃肉——”
沈汀年痒的直缩肩膀,一面在广木上滚,又被他拉住,她没力气翻身了,只好喘着气告饶:“等我歇口气,别压着我匈口。”
濮阳绪双臂撑在她身侧,虎视眈眈,又忍不住笑她:“这广木够大,你想滚多少个圈都行。”
千秋殿的广木都快抵得上她在雨花阁住的角房了。
沈汀年抬起手点着他的胸膛,一字一顿道:“你自己个滚吧。”
肉眼可见的濮阳绪笑容收住了,到嘴的肉没了,他不死心,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要你。”
沈汀年心口剧烈一颤,他从前只会强取豪夺,哪次来了兴致不是先上手,迎视着他的眼神,她几乎抵挡不住,呼吸都要被对方夺了去,可是,不行——她狠心的一咬唇,闭了闭眼。
再睁开后,沈汀年目光清明如镜:“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你想要的就一定得给你吗?”
濮阳绪惊了,“你——你怀孕了?”
他下意识的还低下头去看她的肚子。
他的神色和举动都太过自然,连惊诧都是乍然而至,毫无作伪的痕迹,沈汀年瞪大眼,脚都抬起来准备把他踹死,动作就这么僵住了。
濮阳绪余光扫到,还贴心的抬手托住她举起来右脚的小腿肚,“别乱动,小心肚子——”
“你才怀孕了,小心你自己的肚子吧!”沈汀年要气死了,就好比打架一样,架势都摆好了,一拳头落空了,真的是白瞎了她灌注了一身的气力,“春驰馆的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都六个月了,人家儿子都要给你生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吗?”
濮阳绪见她气咻咻的拳头都攥紧了,就等着下一瞬要砸自己脸上来,他吞咽了口水,事关性命,不得不谨慎发言:“好年年,你先消消气,这个事,是这样的——”
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弯过去,探手一个发力,把沈汀年搬到了自己的怀里,在可控范围内,确保了自身的安全,然后慢慢悠悠的铺陈,“首先,那个女人跟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我那晚醉酒了什么都不记得,第二天着急忙慌赶着上朝,我连她啥样我都不不知道。”
“所以,那个孩子也跟我没有关系。”
“那孩子谁的?”沈汀年也静下来,认真的问他。
“管他谁的——”
“是儿子也不要吗?”
“谁说就一定是儿子,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儿子的问题吗?”濮阳绪纳了闷了,是他跑偏了吗。
沈汀年蹙了下眉,“那是什么问题?你母后打的什么主意,你会不知道吗,不就是要你生儿子吗?”
濮阳绪瞬间觉得‘儿子’两个字像拨弦的片儿一样一下一下的弹在他脑门上,他郁极而笑:“我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
“我是活不到老了?我是明年就得死了是吧?”
“呸呸呸——”沈汀年一下子翻起来,小手盖到他嘴上,连呸了三声,“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话能乱说吗!”
濮阳绪却梗着脖子,大声道:“所以要儿子做什么,继承皇位吗?”
“谁说我的儿子就一定能当的了皇帝吗?”
“我自己还没坐上去呢,我还想儿子,我想个——”濮阳绪差一点爆出粗鄙之语,他吸了一口憋回去,“他做梦!”
沈汀年一下子气笑了,人儿子还没出生怎么做梦。
“你简直——牛头不对马嘴。”她边笑,边拧他的脸,“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别以为插科打诨就能糊弄我。”
濮阳绪捞着她坐回腿上,脸也由着她拧一下摸一下,她以为他在开玩笑,殊不知他是在说真话。他懂事起不知见了多少骨肉相残,手足厮杀,血脉亲情——至少现在在他眼里万不及自己来的重要。
“年年,我没开玩笑。”他的眼睛总是熠熠生辉,好像有太阳在里面一样。沈汀年手上的动作停住了,然后捧着他的脸,像看不懂他,凝视了一会儿。
她在他脸侧轻轻地印了一个吻,“我信你。”既然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这个孩子——多半是另有文章了。
肉都喂到嘴边了,濮阳绪自然是抱住人就来了个饿狼扑食——但他显然是低估了沈汀年的忍耐力,衣服都八光了被他啃了个遍,还能忍得住,最后一脚把他踹开,跟白票的大爷一样:“我饿了没力气,让他们把晚膳摆进来吧。”
一瓢冷水灌在热铁上——濮阳绪整个人都哼哧哼哧的冒热气,别提多难受了,他算是彻底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就是故意的!
陈落指挥着膳房的人进来时,濮阳绪盘腿坐着一动没动,沈汀年穿着并不合身的白色中衣,也在广木帐内盘腿坐着,她噙着笑看着膳房的人竟然摆上了热锅子。
冬天吃锅子是最好不过了,但是沈汀年寻常并不吃,因为嫌麻烦,而且她的份例不比千秋殿,吃一回能抵好多吃食,很费菜,但是太子的份例是没那么多限制的,他一天抵其他人一个月的吃食。
眼下这顿饭显然是比往常都要隆重的,红签子串着的菜整整摆了三张长案,各样的肉菜,蔬菜,还有五花八门的配菜调料。随即又端上了不同汤底的锅子,光闻着味儿就特别的香,锅子下面烧着火,肉汤的香气扑腾的往外冒出来,沈汀年忍不住直起腰往那边瞅了瞅,还隔着距离具体看不清楚,但一定是有她喜欢的菌菇汤底的。
膳房的人动作麻溜,陈落也非常有眼色的没叫侍膳的宫人留下,在试菜典膳一一尝过之后,他就带着人都退出去了。
沈汀年仗着殿内铺着毯,赤脚就跳下来广木,濮阳绪气息稍平稳些,解下自己的外袍拿在手里,等到了桌前,罩到沈汀年身上,“这边靠窗有风,先穿上衣服。”
“炕上暖和,哪里有风……”沈汀年已经拿了筷子唰菜,不愿意穿,一边吃,一边抖着肩膀要把衣服抖落掉。
濮阳绪只好亲自捏着她的胳膊替她穿,一只手完了换另一只,就这样穿上了还被她嫌弃,“你衣服太大了,我伸手不方便……”
“那就不要伸手,我喂你吃。”濮阳绪想也没想的接了一句,说完还没觉得什么,沈汀年转过脑袋来,噗嗤一下笑了:“好呀。”
当即就把筷子一丢,人就往他怀里钻,双手自发的搂上他的肩膀,连着叫了好几声:“绪哥哥,绪哥哥……”
这么作也是常态了,濮阳绪反应过来也是没有办法,自己宠的,自己受着。
“你几岁了,还要人喂……”嘴上说着,手却很有经验的刷了一筷子肉,怕烫着她,先在旁边盛好的一碗温汤里蘸了蘸,然后才喂进她嘴里,“来,吃肉长肉。”
说着,又喂了几筷子菜,沈汀年就推着他的手让他自己喂自己,就这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着。
一边还聊天,沈汀年说自己第一次吃锅子烫到嘴的往事,还说起了吃灌汤包总是烫到舌头,濮阳绪笑她笨,但也说自己的糗事,小时候下雨天走路鞋跟能把泥点子甩到头顶帽子上,人还没有马腿儿高的时候学骑马,一头栽下来,下面垫了五六个太监,人没摔疼,被硌掉了一颗门牙……
不知不觉就吃了有快一个时辰,菜没吃多少,汤也没喝多少,多数时间都在聊天了。
沈汀年还和他说,“你知道我最不擅长什么吗?”
濮阳绪想了想,“跳舞?”
从未见过她跳舞。
“不是,是唱曲。旁人最多是五音不全,我唱曲比念词还难,那时候……”沈汀年说起来这事就想起被她气的差点晕过去的教导嬷嬷,那些记忆里晦暗不堪的往事,她现在当成笑话讲给濮阳绪听,心情竟然也会如此平静安心。
两人越说越停不下来,最后濮阳绪把人抱回去广木里,压低声音继续聊,外头陈落唤了人撤盘子撤锅,动作都是拿捏的非常小心,生怕惊扰了两人的谈兴。他暗想着从前没发现太子这么爱说话。
其实沈汀年也不是爱说话的人。
“你知道小红棒的故事吗?”沈汀年靠在软枕上,背对着濮阳绪,指挥着他替自己拆盘的发髻,没干过这活的人只会乱扯,偏还要分了心去听她说话。
“小红棒是什么?”
沈汀年忍着头皮被拉扯的疼,便和他讲了小红棒的故事。
“我爹在我小的时候说,他把写了秘密的小红棒埋在了我们家后面的小树林里,如果我能找到它,他就会回来,那么,所有人都会得到奖赏,我会和弟弟一起上学堂,我哥哥也会留下来……”
“我当时相信一定有一根小红棒,就埋在树林里。”
濮阳绪终于替她捋顺了头发,他摸着她的头顶,低声的问:“后来呢?”
他想起了曾经她也这样同他讲故事——那时候他潜意识里就觉得不是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