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胸襟(1 / 1)

“凡所涉事,宫奴一律处死,有宫衔品级的羁押惩戒司,四品以上禁足罚俸。”

濮阳绪任由陈落抬着他的脚架到凳上,忍着被御医清洗疮口的疼痛,面无表情的吩咐完,又冷笑了一声,“至于叶氏,还有那十二位新人,辟一处冷宫,先关进去……”

“慢着。”大开的门外传来皇后的声音,也不知是刚来就凑巧听见了,还是站了一会儿。

她搭着齐嬷嬷的手进了门,只打断了濮阳绪的话,也没有接着说什么,反而走近到御医旁边,瞧着濮阳绪的脚伤,脸色瞬间不好看,在她的记忆里,濮阳绪不仅生病少,这样重的伤也是没有过的。

“母后,你怎么来了……”

“坐着别动。”

濮阳绪刚一坐直就被皇后冷眼瞪了一下,她这强势气场,不说太子如何,屋内的人反正没有敢喘气喘出声的。

御医手脚都快了许多,重新上了药,敷上纱布,麻利的处理完,跟着陈落出去的脚步那叫一个飞快。

而束泰这边就进退为难了。

“你们先——”

“叶氏你要处置情有可原,但是那些新人……”皇后再度打断濮阳绪的话,她往案桌对面坐下,齐嬷嬷接过宫侍奉上的茶,瞧了两眼才递给皇后。

濮阳绪皱了皱眉,不容置疑的反问:“母后觉得儿臣应当放任她们?”

“法不责众——”

“今日可以法不责众,明日她们是不是可以聚众造反?”濮阳绪也反过来打断,话语中甚至难掩怒火,“这些人年纪虽小胆子却如此之大,她们敢杀两个中官,目无法纪,敢谋划刺杀沈婕妤,以下犯上,儿臣若容她们,有何面目去见——”

他猝尔住口,没把沈汀年三个字说出来,但是皇后是什么人,挑眼一看就知道他什么心思。

这件事归根结底的起因还是他同沈汀年闹翻了,一气之下把人关起来,才会给了叶氏她们可乘之机。

就是为了给沈汀年赔罪也要把事情处置漂亮了,更别提此事也的确犯了他的底线,牵扯的人再多他也绝不会手软。

“总之,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轻饶。”

说完,他给束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退下。

皇后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而他们刚退出来,齐嬷嬷也出来,她同束泰等人不同还需要等太子眼色,反而她和皇后不用交流也知道该做什么。

“束统领,殿下交代的事情,按理说皇后也无权干涉,但是呢,有件事需得说清楚,”齐嬷嬷靠过去,小声的说了句,“春驰馆的小主子,暂且不能动,因为……”

束泰听的一惊,长吸了一口气,最后不得不点头应允。

“这事殿下尚且不知,他日若有怪罪,自有皇后娘娘为你说情……”

“如此,先谢过娘娘护全之恩。”束泰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夹在这母子二人——他想想都觉得脑仁疼。

两人边说着话走远了。

内殿中,濮阳绪端起茶饮了半杯,以往都能从苦中回味到甘甜,这次只觉满嘴的苦,多少是因心境不同。

皇后不动声色的也浅抿了两口茶。

“这段日子前朝的事情也多,诸多为难之事,也无需自己一个人扛着,二府那么多老臣都在,什么事情都可以让他们去解决,那些都是先帝给你留的辅佐忠臣……”

“儿臣省的。”

谈起朝堂的事情,濮阳绪大多时候都不会多言,并非是其他原因,而是后宫不得干政,加之皇后母族齐氏有好些人是朝堂官员,文臣武将都有,他即便无心说了什么,传到朝中臣子耳中,都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

皇后可以暗中维系她的家族关系,可以干涉他的妃嫔人选,但却不会真正的干涉朝政施行。

“既然知道,那便不要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皇后铺垫许久,就是为了说接下来的这件事,“东巡这事就不要再筹备了。”

濮阳绪早已知道自己要离宫,要离京肯定是瞒不过皇后的,所以也没有打算找什么借口。

“这件事儿臣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理由需得你以身犯险?”皇后从得知濮阳绪打算离京起就没有片刻安心,她大概能猜到一些太子的心思,但是她没法接受。

濮阳绪没有立即回答,他眼神扫了一圈,别看这个地方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暗中有没有耳朵。

“我已经让人都退下了。”皇后带来的人确实都退出去了,而在濮阳绪的眼神示意下,一直随时随刻都保护他的暗卫也悄然隐退。

濮阳绪内心深处是抗拒的,他没有习惯同人说自己的安排,但是皇后的高明之处就是她以退为进,原来她一开始先谈处置东宫新人的事情就是为了此刻。

他一定要处置她们,皇后退让了。

“东巡之事我意已决。”濮阳绪不容置喙的先下决断,然后才稍作解释,“其一是我想去蜀东看看,其二,我想给他们一次机会。”

“他们?”皇后皱了皱眉,果然如此,“安王他们还不死心?若是如此,便让皇上下旨,将他们一个个都关进庶人府,我看还能不能翻出天来。”

“母后,你根本不明白儿臣的想法。”濮阳绪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将话讲明白,他从来不喜欢解释,“父皇都这幅模样了,现在让他下旨,天下人会怎么看我?”

一个卧病在床随时都会犯病的父亲将自己的儿子都关起来?世人想也不会相信,他们只会揣度太子罔顾人伦,挟君令谋己私。

“是他们心存不轨,贼子野心,你有何不能昭告天下的?”皇后不是不懂濮阳绪,而是两人对大周天下有着截然不同的观念和格局。

“和你简直说不明白。”濮阳绪无奈的叹了口气,“母后,我和你说一件事,皇位对所有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但对我来说,是悬在颈上的刃,是压在肩上的担,是无数黎明百姓的期盼……”

“祖父走的那日,我觉得山都压在我背上了……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恨不得重回到他在的时候。”

皇后愣了好一会儿,“你——你不想做皇帝?”

濮阳绪却摇头,“七岁那年,祖父就告诉我,这天下没有人会不想得,但从来不是我们选天下,而是天下择主。”

这一刻,皇后真真切切的觉得眼前人是有些陌生的,这种陌生感来源于她对他从未有过的认知,他既然胸怀天下,又怎会容不得自己的父亲和兄弟?

他连琮王都能安之任之……他不会做弑父杀兄的事情。

说濮阳绪仁慈,刚才三言两语的吩咐不知有多少人断送性命,说他狠心,遭了安王等人那么多算计也没有取他们的性命,甚至最近愈发得寸进尺的康安帝,他何尝不是容忍再容忍。

皇后终年沉寂无波的眼翻涌着情绪,她为自己竟不懂濮阳绪而感到震惊,更难得生出一丝丝的懊悔和惭愧。

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后宫生存所作所为,从来没有避过濮阳绪的眼目,是否在他心中早就留存着狠毒的模样……

这个意识令皇后脸色难看起来,她轻声问他,“绪儿,你是不是——”

“母后,我不怪你。”濮阳绪神色认真的看着她,安抚道,“是他们底下人没有说清楚,那日我在暖阁同父皇聊天,他并没有发狂要杀我,脚受伤是我自己情急的时候踩到破碎的茶碗。”

康安帝腰伤了之后,又遭人暗中下毒,虽然毒解之后已无大碍,可落下了头痛的毛病,痛得厉害就会发狂,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濮阳绪之前没有碰上过,那日没防备被吓了一跳,怕发狂的康安帝伤到自己,情急之下就去按住他,倒把自己弄伤了。

待宫女太监们听见动静进来,就看见康安帝在发狂的同太子缠打……传到皇后耳中,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成了皇上发狂要杀太子。

“传话的黄门我已经让人处理了,至于暖阁的那个宫女。”濮阳绪短暂的停顿了下,“我给放出宫了。”

皇后心中微沉,她记得他说的那个宫女,叫贺喜,挺喜气的一个名字——却没有给她带来好运。

她隐约从濮阳绪刚才短暂的停顿中猜测到,他或许知道,那个宫女出宫之后就被她派人处置了。

而今日之前,她从来没有从细微之处推测出他掩藏的真正的想法。

“绪儿,我有些累了。”皇后抬手撑了撑头,平静而倦怠,“东巡的事情,让我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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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坤宁宫,皇后一个人静坐了好久。

齐嬷嬷不放心进来看了几次,到膳时都过了,才不得不请示:“娘娘,该用膳了。”

皇后转过来,望向她,一贯强势的人也有片刻的脆弱,但也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她说:“你也发现了吧,绪儿,他什么都知道。”

若没有她的纵容,福安等人岂敢让皇上一夜招五人,若不是她睁一眼闭一眼,何至于让人在暖阁里动手下毒?

他什么都知道——可再好的母亲是母亲,再差的父亲也是他父亲。他何曾有选择呢?

“殿下定然也知道娘娘也是为了护着他。”

若不是皇上前段日子蹦跶的太欢,一而再的为难太子,触了她的脾气……皇后叹息:“可是我护不了他的心不受伤……比起安王那孩子,他终究输在心软。”

齐嬷嬷垂头,声音轻柔,一手还替皇后捏着肩,“我却瞧着太子很好,若是输在心软,却胜在悦情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