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扎刺(1 / 1)

毕竟人活着,还是需要悦情合心,快活恣意,才不枉走了一遭。

提到悦情,两人都不可避免的想到沈汀年其人。

“娘娘,这沈汀年大难不死——”齐嬷嬷微微叹息,“瞧着倒是有些福气的。”

皇后闻言淡淡的嗯了声,似并不赞同,半响才吩咐了句,“换个人进来伺候,你去一趟——春驰馆。”

齐嬷嬷应声而退,皇后让她亲自去,想来要确保万无一失,李容华是要全须全尾的活着。其实她也能理解,自己护着舍不得伤了一分的儿子动心入情的女人,终究是不同一般,不能按寻常的法子来。

雨花阁。

沈汀年白天睡了一觉并不困,但是精神不太好,心绪也差,梳洗之后就让月朱和柳嬷嬷早些歇息,毕竟她们才是真的整两日都没有睡过了。

可不是躺下就能睡着的,闵云的骤然离开——带来的后续反应比众人想象的还要严重,有的人就是存在的时候你没觉着多必不可少,可一旦不在了,诸多琐碎麻烦的事情冒出来才会明白,自己的轻松自在,是有人在默默负重。

大抵是昨晚的确受了惊吓又放不下闵云的死,即使屋里点了安神香,沈汀年还是梦魇了。

她太久没有这样猝尔呼吸困难惊悸而醒,拥被而坐的一瞬,有种时光交错的懵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年少的那段时间。

惶惶不可终日。

沈汀年掀开帐帘才要下床突然感受到空气中有股冷风,她本能的往被子里躲,又竖着耳朵听动静,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倒是她自己闷了一头汗,憋不住出来透口气,一个深呼吸差点没吓晕,一个黑皴皴的影子就在床头杵着。

然而同时她也认出来人。

沈汀年虚惊一场,瞪着他。

大半夜是怕吓不死人吗。

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壁灯因他的到来猝尔大亮,一室之内纤毫毕现。

沈汀年的目光深而亮,似有什么东西在她眼里一点点地绽放开,花开般华美绚烂。

濮阳绪记得她这种表情,无论他什么时候招她,在他的寝宫里等待多久,她便是这般,如花落溪泉,随水逐流般幽静恬淡。他甚至可以极其肯定,当她遭遇舍弃,面对任何困窘,也该是这般颜容明亮,宠辱不惊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被他捧到极盛,遭了一次次的算计,被人诬陷,遭他冷落发难……从未真正失态,亦从未向他低头,她的骄傲便是她的坚韧,任凭苦痛挫折,从未折腰屈膝过。

便陡然想起很多事,他们骨子里何其相似。

夜月幽梦,春风柔情,如润物细无声,侵入了他防备森严的心境……濮阳绪此刻真正的释然,他早已爱上她,比他觉悟的时候还要早。

僵持了半响,濮阳绪无声的掀开被子也躺进来,这床窄小,根本不够他伸展,沈汀年愣了,这人就这样睡么?

显然是的,等了许久,他呼吸平缓,一点动静都没有。

什么叫欺负人,这就是!仗势欺人,沈汀年只能缩着靠墙发懵,若不是刚做了噩梦……她肯定是要踹他下床的。

想起梦里的惊吓,无止境的堕入黑暗,被淹没吞噬的窒息……沈汀年不受控制的伸手去抓他的袖子,还没碰上就被他反抓了手,光线逐渐暗下去,静静的,濮阳绪的声音却清晰,低醇入耳,“做噩梦了?”

沈汀年眨了眨眼,点头嗯了声,心里却在叨咕,这都能猜到?

“你晚上从来不会起夜。”濮阳绪说完。

两人又都陷入了沉默。

沈汀年到底没让他抓多久就一点点的把手抽出来了,濮阳绪却不依不饶的追着——直到她手扬起来枕在脑袋底下才放弃。

之后,彼此静静地躺着,大抵是都太过聪明,真正经历的伤筋动骨的事情,都耻于述诸于口,更不想被彼此知晓。

世人常说不如意事常九八,可与言者无二三,沈汀年说不出来所有关于林墨的事情,也做不到刨开伤疤给他看,濮阳绪以己度人,自己又何尝同沈汀年说过半句卫初筠和琮王的事情?所有也没有问。

如果没有昨晚的一桩事情,气氛应当会好很多很多……濮阳绪没忍住叹了口气,他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晚上他们传来消息说沈清岩失踪了……”

“嗯。”沈汀年点了点头。

“叶家大半家财不翼而飞……”濮阳绪也把胳膊枕到头下,刚要顺势去抓的的手,沈汀年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他话断了一下,又接上,“我想这样的手笔不是短时内能做到了的,你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三个月。”

“三个月前就知道叶家的筹谋,难怪应对我的发难那般镇定自若……”

“如果你不砸了我的兰草的话。”事情也不会急转而下,沈汀年打断他的话,说着还冷笑了一声。

濮阳绪没敢接这话,因为会牵连出更难处理的问题来——林墨。

时过境迁,如今的沈汀年在他眼里已经有了翻转,能有侍女以命相护,能有处置沈清岩的权利,能不靠他就让叶家折损至此,他猜想,她在沈家的话语权定然是翻覆了。

情感上濮阳绪觉得这件事不算坏,但是理智上却很难去装作无动于衷。

“叶氏姐妹你想如何处置都可以。”濮阳绪换了个话题。

沈汀年终于转了回来,面对着他,让彼此呼吸可闻,“她们不急,倒是有件事还需殿下援手相助,这几年漕运做的不错的乔家,或许当得起下一任皇商之首。”

只有从根上把叶家蚕食鲸吞,让他们穷途末路,百年之内再无翻身余地,她沈汀年才会罢手。

濮阳绪借着帐帘外微弱的壁灯光线,看着她眼里忽闪而逝的精光,突生一股难言动容,因为他晚上下的一道命令就有‘擢升乔家大郎入三司,挂度支使,掌发运案。’。

这个女人同他有一样的远谋,好比一盘棋,他们都在下第一步就想到了十步之外了。

自己折在她手里倒也不算意外。

“沈汀年,你呀。”他低下头,脑门碰脑门的砸了她一下,不重不轻的一下。

“唔——”沈汀年吃痛,抵着他胸口把人推远,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不许碰我。”

濮阳绪啧了一声,显然不满她的排斥,但是也没有强要同她亲近,“别推了,我脚还疼着呢。”

“……”沈汀年果然就不敢动了,继而想起他这伤怎么来的,情绪也收敛了许多。

“生气了?”濮阳绪忙把垂下脑袋的人捞起来,柔声细语的哄,“又是我错了,是我,都是我……”

认错这种有一就有无数次,濮阳绪在心里怅然长叹。

大丈夫能伸能屈屈屈屈……

“昨晚的事……不全怪你。但是——”沈汀年闭了闭眼,她,多想在这里,这个天阶宫闱步难行的地方,有个真正可以依靠的人。

闵云的死,给了她当头闷棍,让她打开的心又闭上了,她不敢交托了。

“是你给了我勇气,现在也是你亲手灭了。”她本以为一往无前,敌对三千都不怕。

这样的话本可以不说出来,但是沈汀年是自己疼着,就不会让旁人舒服的本性。哪个年轻人的情感,不是炙热而又锱铢必较呢。

濮阳绪胸口一滞,一点点疼开了。

昨晚耗尽全力的争吵爆发,甚至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暴怒像烟花一样,炸开了,就没了。

而今晚,没有争执,甚至没有生气。

是软刺藏在肉里的疼。

疼怎么办呢?谁让他疼,就让对方疼百倍。

始安二年的冬天,史家为康安帝又添上一笔大事,宠幸妃嫔牵动腰上的旧伤,这次严重的近乎半残,以至于终日困于床榻上,动弹不得,此事太伤皇家体面,世人看个热闹,但此事引发的后续使得后宫变动不断,四个妃位的妃子折了两个,其中当属郑嫔最惨,家都被抄了,唯留她一命,带着病弱的小皇子居养在京城郊外别宫,无召永不得入宫得见圣颜,而最惊人的却是,敬妃盛宠十数年,最后落得褥夺位份送去太庙安养。

生母尚且如此,安王一派的势力被太子拔除的七七八八,再也不成气候,蹴鞠队队长终于下场了。

如妃入葬当日,纯贵嫔站在宫中的楼上目送着送葬队伍离开,晨风吹得人心里有些发凉,让她连心也跟着凉了起来。

“娘娘,该回了。”侍女替纯贵嫔加上一件披风,看了眼几乎看不到影子的送葬队伍,“娘娘,自皇上登基,宫里的女人死的死,病的病,降的降……倒是让奴婢心慌的很,总是提着心不敢多言多动。”

纯贵嫔已无当初的圆润可爱,形销骨立的双颊凹陷,她转身就要下楼,突然看到从东门赶进了很多辆马车,便问道,“那些马车是做什么的?”

“娘娘可是忘了,今日是新人进宫的日子,马车里坐着的是各地或者某些官员家的女儿,若是有皇上看重的,便要留下了。”侍女看着那一辆辆马车进了宫门,马车的后面是一轮缓缓升起的朝阳。

即便是有朝阳映衬,这一幕却让人看不到半分生机。

纯贵嫔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又是一群失去自由的女人,留下来的,这一辈子便要活在这寂寂深宫了。

“再多的人进来也是葬送了。”纯贵嫔就着侍女的搀扶下楼,感叹的话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