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落定(1 / 1)

热气熏徐,沈汀年泡在药草浴桶里,一动不动,她分明一点不喜欢闵云,遂将一切情绪归根于护不住身边人的难堪的,自入宫来,她其实从未去寻求过心腹,而每一个主动投效的人,她都将之归于沈家人……这会儿放空思绪仰躺着泡热水澡,慢慢地倒也不难受了。

“娘娘,好了么?当心水凉了……”月朱在卷帘外守着,中间还隔了一个大的屏风,画的是一幅秀丽山水。

沈汀年没搭理,闭目养神呢,然下一瞬裸露的手臂察觉到一丝清凉,倏尔睁眼看去,内室空荡,窗扉紧闭,怎觉得有风拂过?

惊疑间听见珠帘叮当,脚步声起,“娘娘,坤宁宫传了话来,谋害束更衣的凶手找出来了。”

柳嬷嬷并没有进来,隔着屏风说了这么句,与一旁捧着干爽的衣服等待的月朱一起守着。

“是谁?”

“说是原先束更衣的一侍女,同阿玥一道谋害了主子。”

沈汀年皱眉,阿玥这宫女能扛得住三日不招,显然酷刑不是撬开她嘴巴的关键,而闵云……哪怕知道惩戒司在太子吩咐下定会留她性命,此次也定是吃了一番苦头。

“你们进来吧。”

沈汀年满身清爽的出了内室隔间,换了身粉色薄衫,双颊略有薄红,与往常是没什么差异的。

“娘娘,御膳房送了新品滋补汤,要不要尝尝?”

柳嬷嬷指使宫女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进来端进来,外头已经出了太阳,晒得那小宫女小脸通红。

沈汀年看了她手中汤碗一眼,摇头,这天还热着,热汤吃下去还不得出汗,她好不容易才洗个澡,要保持干爽舒适。

“换一碗凉的?”

月朱为了她拭擦这被热水泅湿了的发梢,出声询问,却是察觉出了沈汀年的心思。

说起来闵云不在,这人也算是畅心苑的大宫女,连柳嬷嬷有时候都甘愿听她的建议,别说其他人了。

有时候光看一个人的外表和性格是很难断定对方真实的能力,月朱小小年纪不算太聪明,也会藏拙,会表现。

柳嬷嬷几不可见的愣了一下,似有些为难,“娘娘,你小日子就这几天了,凉汤……”

沈汀年被她表情逗的想笑,这几日因为被勒令闭院等消息,她怎么轻松快意的起来,现在为了她能喝口汤柳嬷嬷都要开始纠结了。

“娘娘,妍秀宫的胡侍御求见,等着不肯走……”

小喜子在外室探头探脑,这会儿见沈汀年穿戴妥当便出声询问,“要不奴才再去打发她离开?”

胡玉春是等了许久了,但是畅心苑遵懿旨闭院,太子都守了规矩几日未来。她多等一会算什么,就怕等的再久也见不到人才是真。

在热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几波之后,沈汀年到底是出来了。

未作装扮,天生丽质,倒也算精神,见了胡玉春还微微而笑,后者起身相迎,难掩急切,“你去坤宁宫没有被为难吧?”

沈汀年启唇轻言:“没有。”

胡玉春动了动唇,咽下想说的话,上前不由分说就拉了沈汀年的手,语带关切:“那就好,听到消息……我真是吓了一跳。”

沈汀年看在眼里,未动声色,也由着她亲昵的拉着手,似关系亲近姐妹而流露出的关心之态。胡玉春尝试着问道:“束更衣的事情本就是她自作孽,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事竟也能无辜攀扯到你头上,到底是谁陷害你呢?”

沈汀年禁不住一笑,抽出手来,“你到底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回身自顾自的入座,也没去瞧胡玉春满眼急切,两人关系还没好到她能体贴对方的地步,这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朋友,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敌人,对别人的示好她不会拒绝,但不代表她真的承情。

胡玉春心一凉,察觉到她的态度转变,原地愣了下神,才复又苦笑着开口:“不瞒你,是因为那被定为同谋的宫女,这段日子在我身边伺候,她……原先伺候束更衣的时候吃了些苦头,我同情她的遭遇就收过来了……”

便是当初那个被束又莲用杯子砸出血的梳头宫女。

这事发生的太不可思议了,奴才牵连主子再正常不过,胡玉春位份低微,任谁踩一脚都没能力抵抗,她自然害怕遭受牵连。

“皇后不可能无故拿人,定是有所根据才是。”沈汀年佯装才得知此事的样子,好心提醒道,“你万不可着急过头失了分寸。”

胡玉春眼神一黯,倒也是沉了沉心,便将事情捋顺了说了遍。

原是束又莲被害那晚,闹得极凶,身边的宫女挨了好一顿打,偷跑出去了,除了那阿玥忠心守着,其他人早就不想伺候神智不清的束又莲,像她那样被罚拘禁的,不可能有翻身余地,多半是老死宫中的下场,很多奴大欺主的宫人会反过来虐带她们,这也不算秘密了。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阿玥出去了一趟,束又莲就死了,活活被人闷死的,在宫里私下里传开的说法是指不定是永巷的奴才干的,毕竟这束又莲被关了好些日子,没见束家有什么举动,都以为她这是被弃了。

“我那晚恰好身子不舒服,让人去请司药姑姑瞧瞧,却没想阿玲出去好长时间也没有请来人。”胡玉春语带恼恨,若非位份低微她身边也不会只有一个宫女伺候,后来疼晕过去,醒来也只有阿玲哭哭啼啼的守着她,等她缓过神好了之后,就听说了束又莲死了,报到内省府,之后按宫规请了太医验看。

她晚上让侍女出去的这事本来就没什么,揭过去就过去了。哪知道现在皇后把那晚的人各个审了遍,罪名就落到阿玲头上了。

“你确定那晚阿玲就是去司药司了?”沈汀年眼里一闪而逝的精光,忽而想起在坤宁宫那束又莲的宫女阿玥曾指责过她几句话,那时候心思专注在为自己辩白,都没有细想,束又莲被拘禁之后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莫名被害……怎么就忘了胡言乱语这句呢!

“这……你这话是何意?”胡玉春不解,却语气笃定道,“阿玲从不会隐瞒欺骗与我。”

沈汀年不置可否,心里却有了计量,“束更衣死了,怎么没人怀疑陈充容?”

陈语意可是在太孙侧妃的时候就被束又莲掌控的死死的,她都差点忘了这号人物了。

胡玉春皱眉,有些反应不及,也觉得惊诧,“你竟是不知,陈充容听说束更衣被活活闷死之后,她就吓病了……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呢。”

沈汀年印象中陈语意的确是个柔弱卑怯之人,但活生生被吓病?昏迷不醒……就很难理解了。

“娘娘,你该歇息了。”

见沈汀年面露郁色,精神不济,月朱从旁提醒道。

胡玉春见机赶紧又上前一大步,恳切之极:“我知道贸然求见实属不妥,只是我现在处境危险,还望沈婕妤能……”未完的话又咽下去了,因为她清楚的看见沈汀年皱了眉头,一脸为难,转念一想自己这样开口求人的确是为难,毕竟沈汀年虽受宠,如今的状况是出不得面,更是不好说话的。

毕竟她自己都是从嫌疑人才脱险的。

“阿玲是无辜的,”胡玉春忽而站直了腰,做最后一丝努力,“我虽然人微言轻,但是懂得知恩图报。”

沈汀年眨了眨眼,略作思忖,她直言道:“今日既然见了你,也听了这一番话,少不得出言相告一二。”

朝月朱点了点头,后者会意退开,领着其他随侍宫人都退走了。

“你可知束又莲拳脚功夫不比寻常男人弱。”沈汀年笑的有点冷,“她怎么会活活被几个奴才闷死?”

“只有两种可能,有人替她死,有人对症下药害死了她。”

胡玉春闻言甚是震惊,瞪大眼睛看她,“你是说……她还有可能没死?”

胡玉春出身搁在后宫是不够看的,但其父有秀才之名,因为也是饱读诗书,当初入宫还是美人时就小有才名,所以她仅听沈汀年一句话就幡然醒悟了。

‘死’了人就一定要有个凶手的,原先束又莲身边的侍女就是最好的凶手,除了干净,彻底抹去她过往的痕迹,好像她从来就没有在这个宫里存在过。

“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我们能管的,这里头的水深的很。”

沈汀年也是才想到这局中或许还藏着人,陈语意昏迷不醒就是最好的说明,这个人一直以弱示人在束又莲身边苟延残喘,谁又能想到她伸出爪子也会要人命呢。

望着脸带笑意,眼里却透着冷漠的沈汀年,胡玉春真真正正的对这人心生畏惧。

去年她曾在人群中亲眼目睹过太子看沈汀年的眼神,就知道这人非等闲之辈,所以她决心,不再奢求能得太子恩宠,她要找个殷实可靠的大树承荫,寻另一种出路。

沈汀年就是她选定的大树。

胡玉春来时还保持这一份希冀,走的时候神色惑茫,步履不稳。

沈汀年闭了闭眼,乏力的很,她并不确定阿玲是不是清白无辜,可以肯定的是没人能救的了她,那么她就会是凶手了。

若说这盘棋,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哪里还有下赢的可能。

傍晚就传出了消息,阿玲和阿玥都死了,据说是畏罪自杀。

沈汀年听了消息,无声的喝着粥,脑子响起的是,闵云的话:“请娘娘保持这份不喜,是奴婢所愿。”

那些逝去的年轻生命背后……是否会有人保持无动于衷,保持不喜,她又想起了快要遗忘的枝芽,情感浅薄如她,再过多久会彻底遗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