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菜粥多了一味紫薯,味道不错。”
放开勺子,沈汀年喝完了一碗就没在用别的,站在桌前布菜的月朱抿唇,笑的含蓄。而另一头的柳嬷嬷也是面露笑意,刚想说话,看见小喜子一溜跑进来,就压下去了。
“娘娘,赵娉姑娘来了。”小喜子语气轻快,略有喜色,“闵云姐姐也回来了。
柳嬷嬷和月朱异口同声的说了句太好了。
沈汀年嘴角微翘,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小喜子就立马又跑出去了,没一会儿就见赵娉领着几个宫人进来,竟是带了一堆赏赐而来,赵娉未语先笑,“奴婢见过沈婕妤,这些赏赐是皇后娘娘专门给闵云姑娘的……”
“哎,你瞧奴婢这记性,如今闵云姑娘是六品司饰女官了,光想着她遭了罪,都忘了给她晋升道喜了。”
这晋升之喜和遭罪之灾混淆一起,你这是道哪门子喜?
沈汀年勾了勾唇,笑意微冷。
“赵娉姑娘果然是伶牙俐齿呢,”月朱嬉笑一声,继而冲沈汀年道,“娘娘,难怪你老训斥奴婢笨拙,不会说话,在主子面前都不知道奴婢本分。”
赵娉闻言脸色微僵,转眸看了一眼月朱,声音婉转:“月朱姑娘自谦了。”
“这丫头被我惯坏了,赵娉姑娘不必在意。”沈汀年话音轻柔,说完瞪了月朱一眼,却无半点恼意。
赵娉心中不高兴,但也不至于显在脸上,正色道:“太子妃让奴婢来传话,这束更衣一事已经查明,那闷死束更衣之人是她自己个的侍女,如今已经畏罪自杀,之前让沈婕妤蒙受委屈,娘娘心中愧疚,让奴婢特地来畅心苑说明其中原委……”
这一席话说得漂亮,就是不带什么感情,倒像是先就背诵过,束更衣的事情三言两语就带过,重点就是皇后费了番功夫查明了真相,赵婧仪也是关怀之极,如今既还了你一个清白,她还赏赐了不少东西给畅心苑。
所以沈汀年该感恩?
“有劳赵娉姑娘代我谢过皇后娘娘体恤,太子妃娘娘关怀。”沈汀年微微侧头,身后的月朱会意,上前一步来扶她,“若非这几日身子不适,该当亲自去坤宁宫谢礼。”
“沈婕妤身子要紧,奴婢自当会向太子妃禀明原委的。”
赵娉话说到了,就不再耽搁时间了。
目送着赵娉离开,沈汀年佯装不适的身子不知觉的坐正了。
梳洗一番的闵云从门口进来,行走间不见异样,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沈汀年微微眯眸,心中刺刺的疼了一下。
闵云容色中等从来不好妆扮,更是少脂粉,今日偏偏涂抹了胭脂水粉,丝毫不见委顿之色,一双眼睛也是明清有神,她看着沈汀年微微笑了,没说话。
一瞬后,沈汀年垂头盯着自己身上衣裳的花纹,闵云也有些站立不支无声的深呼吸,主仆二人在一室内默然不语。
有时候感情也是在困境中,互不抛弃得到最好的试炼。
亲自在外头守着的柳嬷嬷进来,她抹了抹眼尾,打破平静说了句:“娘娘,这几日畅心苑也得闲,让闵云休几天假吧,奴婢又挑了两个伶俐的丫头进来伺候。”
略有些酸涩的长舒了口气,沈汀年轻嗯了声,算是允了。
送完赵娉回来的月朱有些气喘,她几步走进来,“娘娘,奴婢看见陈公公的小徒弟来了,”深吸了几口气,接着补充,“后头跟着三五个人搬着好多东西……”
尾音还没落,就听见传报声,一个小太监满脸堆笑的探头进来,两袖同时一甩,弯身行礼:“奴才小木子给沈婕妤请安,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小木子是陈落的跟班徒弟,一直在太子书房伺候,甚少出来走动,这是头一回来畅心苑,自然是第一次见沈汀年。
沈汀年细看了他一眼,叫了起来,而后有些疑惑的瞥了月朱一眼,她认识小木子?
小木子是奉了太子口谕来给畅心苑送赏赐的。
宫里头的赏赐无非是宫缎发钗珍珠之物,前脚才走的赵娉带来的皇后的赏赐就是。
但是太子殿下的赏赐却不是那些俗物,全是宫里不常见的摆件。
没一会儿就把厅堂内都摆满当了,沈汀年端坐着听小木子一样一样的介绍,没多大兴致,但也有认真听一耳朵,瞧见新鲜的还会问一两句。
小木子自觉差事办的不错,应当能讨到赏赐,但是他说的口都干了,月朱还给她递了两回茶水,他也没有等到沈汀年开口赏他。
就连基本的跑路费都不意思一下?
临走小木子还是堆着笑,只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要靠主子攒些家底子是没指望了,当真一个比一个难。
“娘娘,这些东西,奴婢先让他们收进库里,日后再……”
柳嬷嬷话说了一半,沈汀年就摆了摆手,她望着一屋子的赏赐,神色虽不外露,但语气带着笑,“以后,殿下的赏赐都不要动。”
柳嬷嬷还没多大反应,她身后的月朱却悄咪咪的抿嘴偷笑。
正忙着清点东西的畅心苑俨然是从这一次的风波中恢复平静,而有人站得稳,就有人摔的惨。
妍秀宫的陈语意昏迷了几日,终于醒来,倒是捡回一条命,只是听说以后都断了不了药,也不知道她托了什么口信进千秋殿,太子抽空去看了她一回,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但陈语意很快就搬出了妍秀宫,住回了去年养病的偏院,这算是彻底远离了东宫,远离了太子。
阳春三月,东宫里空缺的地方终于迎来了各样的主子,像一股清泉灌进来,只要水足够多,泥沼地也能成为水潭。
好比那原先一方清水池,如今已成了最招人观赏的莲池。
“一下子进来了十二位小主,三位容华,三位婉仪,三位良媛,三位才人,奴婢记都记不过来……”
“听说个个赛天仙,进燕和殿的时候宫人们全都去围观了,东宫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沈汀年听着月朱一句接一句的讲着,吃着一碗酸梅汤,窗外有风吹进来,天气凉爽,不冷不热,连日来的清爽松快让她心情不错的倚靠着竹榻上,咋咋舌,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娘娘,奴婢说的口都干了。”
月朱现在胆子大了许多,但也是在沈汀年跟前才会多说些话,若是第三人在场基本不会开口,这会儿大大方方的将厨房送来的酸梅汤也盛了一碗,端到一边喝。
沈汀年瞧着她逗趣,有点小正经,又怕生,和闵云那套不爱说话的做派颇有相似之处。
“哇,好喝!”
瞧见她那样,沈汀年微微眯眼,有时候还真觉得这人活的快乐,心思浅,易满足。
等她几口喝完,快意的展眉而笑,沈汀年才轻敲了下手指,“再出去一趟,请太医过来。”
“啊?”月朱懵了,“娘娘你哪里不舒服么?”
沈汀年弃了勺子,也喝的见底了。月朱忙接过去空碗,给她递上茶水漱口,又等了会瞅沈汀年没有回答的意思,只能是匆匆忙忙的又出去了。
太医来的是极快的,一把年纪了这走动一趟,累的气喘,热汗直冒。沈汀年伸手让他诊脉,语带关切:“劳朱院首来一趟,不如稍作休息,用杯茶水吧。”
“臣谢过娘娘体恤,能替娘娘请脉是臣的荣幸。”朱太医哪敢喝沈汀年的茶水,细心的诊治了一番,并无大碍,不由问道:“娘娘可还觉得不适?”
沈汀年收回手,“许是刚用了碗酸梅汤就觉得肚子不甚舒服。这会儿却是好多了。”
朱太医暗叹不已,沈汀年如今是贵体,一丁点问题那也是大问题呢,他试探着道:“娘娘如今状况颇佳,与常人二无,平日多加注意调养,并不会有后遗症。”
点了点头,沈汀年会意而笑,朱太医年纪大了,心却揣的明白呢。
“这会儿外面日头大,朱太医且多留一会,”沈汀年看了眼窗外,然后略显怅然,“如今这后宫主子多,太医院该是忙不过来了吧。”
朱太医点头,如今皇上的后宫确实人多,哪怕皇后一直在清扫宫闱,“开春后太医院也招了一批新人,就这段日子不得闲。”
“难怪我听说妍秀宫的胡侍御都病了好几日,一直不见好。”
不妨她提胡侍御这个听都没听过的人,朱太医也没听说东宫有这么个人病了,想来是太医苑没人去看诊。
“妍秀宫离这也不远,不若臣去替胡侍御诊一下脉?”
“如此甚好,有劳朱太医了,”沈汀年满意而笑,复转头对站在一旁的月朱道,“你亲自送朱太医去一趟。”
月朱应声点头,领着朱太医往外走。说是让她亲自送,其实是要她给朱太医使些银子罢了,所以月朱并没有送至妍秀宫。而朱太医也摸不清沈汀年为何要他去给胡侍御看病。
胡玉春一直就有些郁结于心,因着收留过阿玲的事情,她就更是落魄了,谁都不乐意伺候她。
见了畅心苑的精致摆设,再一看这冷清单调的地方,真是天差地别,太医苑的太医不似民间医者心慈,他们也是提着脑袋过日子,心早就冷了,硬了,朱太医是沈汀年请来的,顾着她的面子也不敢敷衍,所以给胡玉春认真诊完脉,询问了下过往吃过什么药,然后再开了方子,交代了些事宜。
胡玉春从未被这般关怀过,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朱太医是从畅心苑过来的吧?”
朱太医点头而笑,未多言其他就出去了。
胡玉春对着床顶默默的流泪,她以为自己会这样病死——今日沈汀年出手救她,这份恩是要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