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心苑中从未燃熏香,之前一直是浅淡的香,今日却闻到淡淡的草药味,不是那种熏人的刺鼻药味,反而闻着让人觉得很舒爽。
掀帘出来,就看见桌上正在摆放饭菜,沈汀年走近桌前,亲自盛了一晚汤,“殿下,这是嫔妾……是御膳房送来的,你尝尝。”
素手端着青瓷碗,碗中汤水看着寡淡,濮阳绪没有迟疑的接过来,银勺子一舀,喝了半口,薏米汤他不是没吃过,这汤却是特别的味,“味道很好,却是我不曾尝过的味道。”
“殿下喜欢就好。”
沈汀年端起另外乘好汤的碗喝,小口小口的抿,动作很轻,过了半响才察觉到不对,抬眼就对上濮阳绪深邃如潭的目光,带着点她看不懂的熠熠色彩,待要细究,却只剩她熟悉的笑意。
她眨了眨眼,微微垂着眼去看桌上的空碗,暗忖道看来汤是不错的。
隔着内室一道门,还有穿堂珠帘,徐肆领着几个宫女太监候着,而按常在他们对面一同候着的畅心苑的两个宫女,闵云,月朱。
这会儿一点动静听不见了,徐肆有些松快了,别人察觉不出的事,他可是体会深切,濮阳绪不爽快,他就更爽快不了。
“方才瞧见跑腿的小太监腿脚不利索,是挨罚了?”
畅心苑跑腿的小太监确实同其他人宫里的人起了争执,被人蒙住脑袋堵在房里打了一顿。
他明显是冲着月朱问的,以他多次来往畅心苑的经历,是知道闵云不怎么说话的性子。
“这……”月朱为难的看他,“徐公公,娘娘吩咐过不可多言,还请公公不要为难我们。”
“你我都是伺候主子的,咱家自然明白。”徐肆轻叹一声,“都不容易。”
旁边的闵云就是没听见似的,根本没反应。
徐肆算是明白了,这沈婕妤……院里的奴才挨了欺负也不说,连之前流产受了那么大一场罪,都没见闹过,可见对太子用情至深,宁愿委屈遭罪也不想给太子添麻烦。
他又问了几句旁的,月朱都答得磕磕绊绊,半点不提白天听见的那些流言,但总体上畅心苑并无什么麻烦事。
待用完膳,濮阳绪刚要去捉沈汀年的手,外头就传来动静。
“殿下,内省府来报,永巷的束更衣殁了。”徐肆刚接到消息,走了进来,小声汇报。
“束更衣?”濮阳绪一时竟是没有想起是谁。
“殿下,束更衣就……”徐肆瞄了一眼沈汀年,道,“冲撞过沈婕妤的束家的嫡女束氏……”
他可不会傻到提流产的事情。
濮阳绪自然一点就通,也想起来了,他点了点头,只道,“按例葬了吧。”
连束更衣如何殁了也不想过问,可见他是真的不待见,沈汀年在一旁见机知意,抬眼却见门帘处的闵云面色有异,直冲她眨眼。
“内省府的人说束更衣……死的不正常。而且还发现了可疑的东西……”
徐肆话说完,濮阳绪面露不愉,淡淡道:“这等琐事让太子妃看着处理吧。”
沈汀年暗自思量此事不简单,但碍于濮阳绪在,她只能一副漠不关心神色。
直到濮阳绪沐浴更衣时,她本以为能得片刻闲,却被他拽进去伺候,之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一大早上,她醒来得晚了,准备让月朱伺候梳妆,去赵婧仪那请安,听到柳嬷嬷有些急切的声音,她一撩开帐帘子,询问道:“出了什么事?”
候在内室的月朱立马来替沈汀年穿绣鞋。
“娘娘,坤宁宫的领宫太监来了,皇后传话,要召见你。”柳嬷嬷见她终于醒了,面色才算缓和。
“奴婢打听过了,说是永巷的束更衣没了。内省府的发现可疑的东西,人死的不明不白……”柳嬷嬷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大变,“不会是找娘娘……”
“柳嬷嬷,”闵云恰好撩了珠帘进来,端着一碗汤药,沉声呵斥了一句,“别自乱阵脚。”
沈汀年展开双臂以便月朱替她套上外衫,垂眸看自己身上的束腰百褶罗裙,是穿过多次的浅淡服侍,略微满意的抬眼看向月朱,后者起身替她束腰带正好对上沈汀年温柔的浅笑,脸色微赧,连忙低下头去。
而闵云端着碗已经走近,“娘娘,这药煨了参汤,先喝了垫垫肚子,不苦的。”
“柳嬷嬷你去外头跟王公公说,主子刚起,让他先回坤宁宫,我们随后就到。”
沈汀年勉强喝了半碗,闵云与月朱一左一右的替她绾发,斜插了一支镶嵌珠玉的簪子,再无其他。
“稍后我去了坤宁宫,让小喜子去太子寝宫外溜达一圈,别进去,就溜达。”
这会儿濮阳绪还没有下朝,不过也差不多快了。
闵云倒是没想过这一层,不由诚服。
走到外厅,沈汀年见坤宁宫的领宫太监王公公还站着,想来事情不简单了。
“奴才给沈婕妤请安。”王公公本是有些不愉等人的,待看见沈汀年仪容简单,必是匆忙出来的,脸色稍好,“皇后娘娘请沈婕妤到坤宁宫问话,还请随奴才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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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婕妤到。”
随着传报声,入了众人视线的女子,妆容浅淡,神色微显惶然的匆匆入门。沈汀年抬眼一扫,屈膝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主位上的皇后,一左一右侧坐的敬妃,如妃,下首也坐了好些个人,听训时她来坤宁宫常看见这场面,也没什么奇怪,只是今日,她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的赵婧仪,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皇后叫了起,示意候在旁边的太监端着托盘上前,缓缓开口:“沈婕妤,昨儿个内省府来报,永巷的束更衣殁了,发现些可疑的东西。”
沈汀年看向托盘,里面就摆着的一张宣纸,内书几行排列不怎么规整的娟秀小字,是她闲暇的练笔。
字体有些模糊,整张宣纸也皱的不像样。
“束更衣是被人掐住咽喉窒息而死,这东西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皇后待她看明白之后,喝了口茶,像是给她解释的时间。
既然都召她问话了,必是都知道这个是她的,所以沈汀年坦然承认:“回皇后娘娘,这笔迹确实是嫔妾的。”
不等皇后再问,她上前一步,指着托盘道,“嫔妾终日不出门闲事写写画画,这样的稿纸随手不知丢了多少张。”
第一眼看见这稿纸时她也是有些惊愕的,畅心苑的东西能流落到外头,必然是哪个宫人生了二心。
但凭这一张纸就要拿她问罪,未免太草率了。
沈汀年明显无辜的态度,让上首的敬妃轻笑了一声,反之如妃依旧温婉柔和的神色,看着沈汀年的眼神也似初见,比皇后都多了一丝亲和宽厚。
皇后看了一眼沈汀年,似有所料,抬了抬手,便见一个宫女被王公公带了进来,众人都侧目看过去,沈汀年觉得眼生,应该没见过。
“奴婢阿玥,求皇后给我家主子一个公道,”她进来礼也不行,直接噗通跪下哭诉,“我家主子虽然被拘禁,位份低微,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皇后眉头微皱,这束家的人就是不知礼数,奴才这样,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赵婧仪觊见皇后神色,便开口道:“这里是坤宁宫,好好说话,你一直伺候在束更衣身边,说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玥不可抑止的抖了下,不敢再哭,原原本本的道来,“自从被拘禁到永巷,主子就开始神智不清,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不敢睡觉,好好地人突然就没了……奴婢就出去吃个饭,回来就发现……”
“主子她是被害的,皇后娘娘,您一定要彻查凶手。”
听到这沈汀年颦眉抿唇,顺了口气才道:“畅心苑上下都可以作证,这段日子,嫔妾除了去给太子妃请安,并未出门一步。”
“我家主子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她被拘禁的第三天,你让侍女来对我家小主做了什么?”阿玥扭头恨恨的盯着沈汀年,“若不是你一而再的威逼她怎么会不敢申冤,怎么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又怎么会莫名被害?若此事与你无关,主子临死前为何要将这张纸藏在手心里?!”
一连串的质问,直指沈婕妤是杀人凶手,阿玥的激动与愤恨不似演戏,难道真的是沈婕妤?众人视线投在沈汀年身上,目光带着点质疑。
“束更衣被拘禁后……我并没有让侍女去找过她。”沈汀年适时的露出苍白的脸,“还望皇后娘娘明察,嫔妾断不会害人性命。”
那晚她让闵云去找过束又莲,是为了要问她枝芽的死除了她还有谁参与,以束又莲的性子在那种境况下是不会隐瞒的,但是束又莲精神失常,言之无物,闵云并没得到有用的信息。
这件事虽是避人耳目,也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是现在束又莲死了,她唯有撇清到底。
束又莲被害了,作为与她有过节的人,自然是最大嫌疑者,更何况还发现了与她相关的东西。
“此事你们各执一词,皆无实证,”皇后不徐不缓,口气温和,“沈婕妤与此事有嫌疑,若要本宫信你,也须得说出让人信服的理由。”
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太子对束又莲的死一点不上心,可以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交予太子妃处理也等于是小事化了。
但这事却闹到了皇后这了,这会儿皇后的态度,也让众人揣测出点苗头,皇后并不希望沈汀年承罪。
“束更衣的死,嫔妾一无所知,是有人陷害嫔妾。”沈汀年定定的看着皇后,心里也为对方的态度而犹疑。
“沈婕妤觉得是谁在陷害你?”
敬妃忽而好暇以整的坐直了身子,满眼笑意,比起皇后的雍容端庄,如妃的娴雅温柔,在一干人千娇百媚佳丽中,她尤为随性妖娆,沈汀年在心里暗叹,这人看着妖媚,听闻性子是极清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