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沈汀年绣帕掩唇,挡着气息,一双眼水漉漉的看着他。
濮阳绪扬了扬手,徐肆便带着人都退出去,唯独留下冯院首。
“你都病了一个多月了,我如何放心,”濮阳绪扶着她坐回软椅上,“今天得空特地让御医给你请诊。”
沈汀年捏着帕子清咳了一声,另一只手掩在宽袖里,“嫔妾并无大碍,无需劳动御医,休养休养就好了。”
濮阳绪见她将手藏的牢牢地,声音越发的温柔:“冯院首人都来了,就让他看一看。”
一面不露痕迹的捉住她的手,沈汀年甩了两下没有甩开,有些来气:“我说了不要看诊——”
偏偏她越是闹越是不配合,濮阳绪就越发的相信她是真的瞒着怀孕了这件事,耐着性子哄了半天,才勉强让冯院首探上脉。
他就立在沈汀年身侧,等着号脉结果。
“启禀殿下,沈婕妤这是滑脉。”
冯太医收回隔着丝巾号脉的手,起身时候颤动的厉害,行礼的动作也略有些不稳,这究竟算不算喜事……他要道一声贺喜殿下吗?
滑脉,那就是确实有喜了。
“你可把仔细了?”濮阳绪语气有点高。
“这——确是喜脉。”
冯太医也是老太医了,诊断个喜脉的该是误不了,所以濮阳绪也就是随口问了下,冯太医如此肯定,也自然错不了。
他捏着沈汀年的手紧了紧,万般情绪掩于平静双眸的深处,只露着些许温柔笑意,沈汀年仰头望着他,似千言万语难开口,眼中湿润,不见喜色。
濮阳绪抚摸着她侧脸,微微弯腰,气息罩了她一脸,终是吐了真言:“沈汀年,我很开心,你懂吗?”
沈汀年眨了下眼,蓄了许久的泪猝尔滑落,她似将所有的委屈都回咽下去,却到底露出来些破绽,苍白绝美的脸,第一次露出脆弱与无助,简直戳着濮阳绪的心窝在碾——他忙替她擦了擦眼泪,压低了声音哄:“哭什么,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听他们说你一直还病着……我重新安排人来伺候。”
一贯只会床帐里说混账话的人也开始说花言巧语了,果然,男人的话,女人的泪,说来就有,沈汀年埋头覆在他胸口,轻轻的啜泣着。
她不需要多做解释,濮阳绪就再度相信了她的真心,一个女人甘愿为你生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很早沈汀年就知道光是靠一张脸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攻心。她纵使聪敏异禀,心计匪浅,却于情字一道,或者说控心驭人懵懂如稚儿。
自古多少英雄儿女皆为情折腰,因爱舍命……这世上,没有比掌控一个人的心更牢固的羁绊了。
欲得必先予之。
于濮阳绪这种比寻常人更冷漠寡情的男人来说,当他知道有个女人爱他,或多或少都会觉得愉悦,这是人的本性,也是自我魅力的肯定,而越是强势的人,他越需要这种肯定。哪怕这个女人是他不爱的,恐怕也是要看重两分,因为可以满足他的控制欲,也可以利用。束又莲就是很好的例子,这个女人为爱痴迷,已经迷失了自我,也盲了双目,看不透这座宫里最难生存的就是她这种女人。
沈汀年一直伪装的很好,但是蓝宝湖的一场有惊无险让她这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她需要新的契机,让他重新相信,沈汀年这个女人是爱他的。
幸好,她抓住了机会,钻了濮阳绪对卫初筠断舍离的空子,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是天意如此,她怎能不成全?
沈汀年想了很多,揣测了很多,事实也的确如此。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濮阳绪已经着好外袍,正伸展着手臂由宫女跪在地上整理袍摆。见到她醒来,濮阳绪和颜悦色道:“你睡得还真沉。”
“倒是我的错了。”沈汀年一句似嗔似怨的话,让濮阳绪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来,昨晚他非要留宿,还让人搬了折子来,批到深夜,也耽误的沈汀年没睡。
沈汀年瞧着他嘴角的笑意,懒洋洋的蹭了两下被子,这就是男人了,越是高兴得意就越宠着你。
许是她的动作像一只慵懒的猫,含着笑的样子太过动人,濮阳绪临走前突然至床前俯身扣着她的后脑勺,狠狠的吻了她一番。
惊得屋里的宫侍齐齐暗吸一口气,飞快的低头,作木桩状,而徐肆托着冠帽的手抖了抖,也垂头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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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杯盏乍碎,水溅了一地,一袭烟陇翠纱的百褶裙的赵婧仪倚在塌上,她斜眼看了一眼地,拿了帕子擦手,平静道,“手滑了下,收拾了吧。”
“是。”
赵娉忙吩咐了人收拾,她小心的观察着赵婧仪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想来是不欢喜的,毕竟这沈婕妤也太好命了。
宫里的女人最大的福分就是能孕育子嗣,因为那样才能扎稳脚跟,不惧风雨了。
“树欲动而风不止……”赵婧仪缓缓闭目,略显单薄的身子斜侧起来,最后又说了句什么,赵娉没有听清,看着她沉静的容颜,有些无奈,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身子不争气。
如今康安帝亲掌朝政,却因能力有限,许多政令下的乱七八糟,濮阳绪刚忙完户部亏空官员贪墨一案,许多军国大事自然还要跟着皇上后头另行承办,本就事务繁多,还要费心管管暗中挑刺觊觎太子之位的蹴鞠队,不说多疲乏,人总是不得轻松的。
他下朝往御书房而行,因皇上和皇后的寝宫是在一片地方的,所以很轻易就被皇后派来的中官截住。
这个时间来找他,皇后要谈的也不是寻常事了,濮阳绪心里琢磨着,后宫是出了什么棘手事要同他商议——难道皇上又闹什么事情?
如此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头上的进了坤宁宫,一进正殿,见皇后端端正正的坐着,翻着一卷册子,有宫女进出摆上了早膳,濮阳绪先行礼问安,站直后,开门见山直言问:“母后,不知出了何事?”
皇后稍一摆手,宫人都退下,她言语温和的道:“你先坐下用些早膳,等会不是还要同大臣议事,国事繁多,身体却是根本,不可懈慢。”
濮阳绪以前是经常陪着皇后用三餐的,后来接触了国事,日渐忙碌,不得清闲就甚少与皇后一起用膳。
两人对坐着开始用膳,濮阳绪心里惦记事情,没什么胃口,简单用了些,就放了筷。
等皇后也漱了口,她又吩咐左右退下去,这才神色淡淡的开口,“你就这么喜欢姓沈的?!”
只这么一句话,濮阳绪便知事情——琮王也好,沈汀年也罢,都是一笔写出来的沈,偏他要用琮王,要宠沈汀年,一时略有些心虚,他忙道:“没有——”
对上皇后那透察一切的双眼,濮阳绪转了口,“娘,我没想到她会有了身孕。”
“你没想到?”
皇后放缓了语气,气势也弱下来,到底是心肝肉一样的儿子,喊了一声娘,就软了心肠,可到底气恼他行事如此无忌,讽了一句:“你要不耕耘,种子自己长出来的吗!”
濮阳绪顿时臊的脸烫,他一贯只有被夸的时候,甚少被皇后训斥,而记忆里上次被教训,也是因为他偷偷临幸还是秀女的沈汀年。
见他又不做声了,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让她省心,也带给了她无上的尊贵与高高在上的地位,母凭子贵在他们身上显现的真真切切。
“非是我要给你添堵,你有了后嗣,谁能比我更高兴。”皇后语重心长,探出手握住濮阳绪的手,母子俩已经很久没有交心,她并不是那种将事事都挂嘴边的慈母,更多时候软硬兼施,“此事最忌为言官所知,到时便是悠悠众口,万词难辨……”
濮阳绪挑眉,语气狂妄:“我要做的事情,何惧人言?”
皇后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她没好气的点了点他的脑袋,“你呀,什么时候才能不像个孩子呢。”
话虽如此说,语气里的宠溺却不含糊,濮阳绪笑了笑,“在娘这,我永远就是个孩子。”
“都是要当爹的人了……”皇后露出了柔软的笑意,到底是没有再多说什么,濮阳绪是什么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既要留着沈汀年肚子里的孩子,就留着吧,本来她也是打算留下的,濮阳绪成婚已三年多了,却一无所出,她又如何能不在意。
最好这次沈汀年能顺利生产,为沉寂多年的皇宫添上一桩大喜事。
出了坤宁宫,濮阳绪不忙着去御书房了,而是先去了趟御膳房。
“太子殿下——”
御膳房内外众人都吃了一惊,各个提起精神来应对,濮阳绪却摆了摆手让他们都散开,各自忙活去,他亲自在膳房内挑了几样吃食,吩咐陈落装上,又大跨步的往外走,抄了近路回东宫。
不能不说,濮阳绪还是很有权威的,他只走了这一趟,御膳房就开了专门的渠道为东宫供应特餐,档上记得是太子,实际上只在太子那转了一下就进了畅心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