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夜谋(1 / 1)

沈汀年放下喝了两口的杯盏,咋咋舌道:“不曾想今日到皇后娘娘这尝到了时令新茶,确实好喝。”

之前她根本就没细品。

不过是搭了一句话,那小妃嫔似十分高兴,将自己桌上的糕点都递过来给她,两人挨着坐离得近,“你要是喜欢,我让姑姑多给你送一些。”

“你姑姑是?”

“我姑姑是皇后啊。”

“……”沈汀年略有些尴尬的看着对方那张圆润的喜庆的脸。

入宫选进来的最差也要长相清秀,眼前这个小圆脸,笑的蛮可爱,但远远够不上美人的标准,原来她就是皇后的侄女小齐氏,据说因为太单纯,封号纯贵嫔,说透彻些就是脑子不太灵清,皇后怕她被欺负了才让她独占了一宫居住,计较起来也是被皇后当成女儿养大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纯贵嫔眨了眨眼睛,整个脑袋都凑过来了,还是个笑口常开的性子,“我是看你长得好看,才和你说话的。”

沈汀年勉强维持着微微含笑的面容,“你也长得好看。”

此话一出,她视线里的好几个人都忍不住侧目看过来,动作太过整齐,一时间说话声突然顿住,出现了片刻静场。

“小纯,你在干什么?”

端坐在最上面的皇后看过来了。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望过来,一直陪在皇后右下首的赵婧仪也微微颦眉的看着沈汀年。

见赵婧仪的表情,沈汀年就知道自己又惹她不痛快了。

“我……”纯贵嫔脸皮发红,一紧张就站了起来,“我没干什么,我就是想和她说话——”

皇后转移视线看沈汀年,“这不是沈,沈——”

沈汀年适时的站起来说,“妾太子婕妤,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并不是不知道沈汀年,而是一打眼没想起来,宫里的女人讲的是齐齐争艳,姹紫嫣红,斗芳吐香,而在一众掐了尖的美人里,沈汀年挽飞云发式,用了一支梅花簪子,比其他人更素净,同样是孝服穿在她身上就服帖朴素,旁的人就寡淡无味,想要低调不招眼的沈汀年,哪里能料到命运安排了绿叶来衬她这朵红花。

普通之姿的纯贵嫔把她衬出了天仙之色。

皇后看到人才想起好多事情,当初濮阳绪背着她把人从秀女宫带出去,着实让她意外,后来赵婧仪嫁进来,濮阳绪新婚第二天就召了沈汀年伺寝,去年年底司药那边的人跟她禀报东宫里用避子汤最多的是沈汀年,她不得其解的让人去查濮阳绪的记档,竟查出他令人改动过记档的事情,而这次濮阳绪带她出宫又掀起诸多风波……一桩桩,一件件,如此种种,皇后想不记得这个名字都不可能。

“都坐下吧。”

这沈汀年——还真有些与众不同,皇后从她过分美艳的脸上收回目光,瞥了眼赵婧仪。

她虽然喜欢赵婧仪,但是她绝不会为了赵婧仪当众为难沈汀年,于公,她堂堂皇后为难一个小辈,有失身份,于私,她是太子母亲,太子这会儿高兴宠沈汀年,她就能为了儿子的那份高兴,帮着他抹平痕迹,等他厌了倦了,自会有沈汀年的好下场。

纯贵嫔坐下后赶紧朝沈汀年笑了笑,这回不敢说话了。

沈汀年回之微笑,心情稍霁,皇后比她想象的好像又友好了一些,大抵是大人物的气度。

又坐了一盏茶时间,皇后让人给每个人发放了一本册子,是新制的《宫廷礼正集》,教众人熟记,并要规束好宫中人,直到先帝周年祭之前都要谨言慎行,不可触犯规条戒律。

整个像一场茶话会的听训就这么结束了,沈汀年做着万全准备而来,带着满肚子茶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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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汀年卸了一身疲累,躺在廊下长椅上,看着柳嬷嬷按名单给院里的人发放赏赐,这次她出宫到底是长脸的差事,虽只捞了个太子的安抚礼,没一角银子,可底下人不能不赏。

等最后一个人领完,沈汀年摁了摁额角,头疼。

“都散了,出去不许交头接耳,这一年宫里什么风向你们也清楚,守孝是头等大事,谁要敢这个时候给主子惹事,就别怪嬷嬷不留情面了。”

柳嬷嬷训话是颇有威严,板着个脸,连沈汀年都觉得怪吓人的。

然而,一进内室,柳嬷嬷脸都苦了——这赏下去的份额有一半是她贴的老本,说出去谁信,主子找奴才借钱充脸面。

可也没办法,是她提的主意,沈汀年没钱,是真的没钱,连枝芽都表示可以不要赏赐,还主动贴补了一个月月俸。

“好了,都丧着个脸做什么。”闵云率先开口打破一室静谧,她也为主子比自己还穷略感尴尬,眼下还有正事要商量,“娘娘,和你所料不差,皇后娘娘迫于言论才召大家听训,并不是真的要逼着大家学规矩。”

沈汀年淡淡的嗯了一声,没啥精神头,越是平静越是不详……

“娘娘,今天奴婢可算饱了眼福,”枝芽是跟着去坤宁宫的,想着今日一双眼都看花了,忍不住露出笑来,“虽大家都没有盛妆打扮,但真的一个赛一个的美貌呐。”

“光长得好也不顶用,今天去的那群人没几个真正得宠的。”柳嬷嬷是最知晓外头消息的,她笑了一下,略有深意,“什么时候你瞧见了敬妃,才叫开眼界。”

今日的听训,敬妃并没有来,沈汀年若有所思,“她们都斗了几十年了,不累吗?”

“能不累吗?可有什么办法——”柳嬷嬷感慨道,若是普通人家,家产争不到就争不到,大不了净身出户,但是在天家,要么是泼天富贵万万人之上,要么死路一条终生监禁,“娘娘你还小,日子还长着呢。”

“可我们也算皇后娘娘这边的人吧,今天我听太子妃也出言几回,次次都是维护皇后,绵里藏针的顶那些言辞轻慢的妃嫔。”

几个人说来论去的,没个重点,倒像是闲聊,留守畅心苑数月的柳嬷嬷一直为自己没能深得沈汀年信任而努力争取,终于在成为沈汀年债主的这天,感觉到了用武之地。

说得意也有点,说开心更多,沈汀年眼风里瞧的分明,暗自思忖,且让她高兴两日,等见了太子,她再把钱清了。

这会儿正忙着批折的太子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讨钱,还在为户部去年的进项不如意烦恼,他平日里不喜商贾的铜臭味,但是国库了少一文钱,却能引发他极度的不适。

他要看看又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贪墨了他的钱。

云淡风轻的过了好几天,沈汀年低估了太子的忙碌程度,别说召她,其他各处天天用尽了借口送汤送点心送亲做的衣服都没见上太子一面。

这日晚上,沈汀年再度把闵云几人叫进来内室。

“有件事需得给你们透个底,好教你们留心些。”

沈汀年也是思索良久,才决定告诉她们。

“东宫里有人对我有杀心,一次没得手,仇已经结下了,”沈汀年摩挲着手里的头钗,语调轻松,“不管是谁,我是决计会还手的。”

她自问跟那群女人没有什么仇怨,无缘无故却险些丧命,既然对方做了起先手的初一,就不能怪她做还手的十五。

“一人各有一条命,我不指望你们多衷心,但是今天话摊开了说,就是要教你们明白,我沈汀年本性如此,以后祸福相依,你们也跟着听天由命。”

沈汀年话音才落,三人皆是跪下,领先开口的柳嬷嬷尤其的激动,像是守了多年的老母鸡终于盼到了蛋壳破裂,孵出来了鸡崽。

“娘娘!奴婢在宫里蹉跎了二十多年,没享过什么福也没遭什么难,除了攒下来些棺材本,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柳嬷嬷是人到中年生了发奋之心,才会掏空心思的要讨得沈汀年信任,“不怕你们笑话,我年轻时也承过一回恩宠……”

沈汀年:“……”

闵云:“……”

枝芽:“……噗”

到底心性定力不足,枝芽没憋住笑了一声又立马自己个捂住了嘴。

柳嬷嬷老脸涨红,为了表忠心也豁出去了。

“十六七岁的姑娘家没有不肖想男人的,那时候的——”提到仁武帝为了避讳,柳嬷嬷没有明言,但大家都清楚,“虽不惑之年,却十分英武,宫里的女人抢一份露脸的活都要抢破头……”

柳嬷嬷不过是个小宫女伺候了一位还算受宠的小主子,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为主子铺换新床单的时候撞见了仁武帝沐浴回来,那时候小主子已经承受不住昏睡过去了。

仁武帝大抵是还没尽兴,柳嬷嬷没防备就被抓了过去,她在外头听见他们闹得动静的时候就心生旖念,自然不会抵抗……

一夜承恩却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东西,反而被拘在这里再无可能出宫。

“那时候我也以为能翻身,不过是天真一场。”

她那小主子第二日知道后当面说要给她铺宫挣个名分,暗地里却说她心思不正背主求荣将她安排去了内省府干粗活,而仁武帝哪里会记得一个无名的小宫女。

这宫里像她这样遭遇的不仅不新鲜反而遍地都是。

“后来我才晓得,莫说皇上身边伺候的宫女,就是太后,皇后身边的人——又哪个不是主子来了兴致就可以随时随地取乐的玩意。”柳嬷嬷说着说着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