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而至的神秘背影把每个人都弄糊涂了。
谢君和吗?有人追问着,慌张地提起手中的剑。那瘦削的背影里,藏着一样的杀气,一样的沉静——静到让人心底不由自主地渗出寒气。
当然不是。谢君和的残剑,那古铜色的剑鞘天下闻名。何况谢君和哪来闲情逸致帮他们脱险?
“何人?”火蝶隔着浪涛大声发问。
对面飘过一阵阴冷的笑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主人留着你的性命,日后当有他用!”
那声音分外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可曾看见……”还没来得及问更多的消息,那小舟已在浪涛的起伏里成了个小黑点,杳不可追了。
回头,只见密密匝匝的芦苇如利刃般齐刷刷指着天空,铺排在水面上,不可测其广,更不可测其深,水鸟呀呀地栖息其间,渐渐地,薄雾笼罩起来,仿似拉下了一层幕布。
是谁,居然在此设下如此奇巧之阵?
虎崖,谢君和的双脚终于踏在南岸的土地上。
泊向岸边的时候,心中终是有几分踏实。血鬼们见识了苇荡里令行禁止的一战,对他几乎是顶礼膜拜。没有什么比不战而屈人之兵更强大的战术。
可是哪怕他选取最近的路,距离黑石崖依然尚远,长路迢迢,他所能做的,不过应援而已,更糟的是,那烽火整整提前了一日。
未及列队,忽见那河岸上的树丛里,一排弩机对准了他和血鬼们。鹤发红颜的张洵摆着手中拂尘,呵呵地站在弓弩手的背后朝着他笑:“谢堂主,身临此地,意欲何为?”
血鬼们当即愣在了原处。
君和恍悟:难怪秦家的宴席上没见到张洵,一路上也未见尾随者。原来是在这里专候着他!倒也不算太奇怪,秦家人做事,不是向来如此?“这些都可是秦爷的人。”他提醒。
“没错,他们只听秦爷的。谢堂主难道不是秦爷的人?”张洵的话音里渐渐透出些许不客气。
“白衣圣使在前,你若敢帮着敌人坑秦爷的人……”
“正是为血鬼堂安危着想,才于此处相阻!秦爷早已有令在先,南岸事,哪怕生死攸关也不可插手,以避免楚掌门对秦家心生嫌隙。谢堂主若明事理,最好退回船上。”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送死你去旁观我来。“列阵!”谢君和再不废话,一剑直指前方。血鬼们立即分作三队,一队正面相向,两队侧翼包抄。
“谢堂主!”张洵的声音冰冷地作着警告。
但是谢君和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残剑出鞘,横扫而去,直取张洵。
张洵手中拂尘一抖,弓箭手们扫射出整整一排密密的箭雨。但是这一阵箭雨根本奈何不了谢君和,当然也阻不住血鬼们齐整的队列。这本就是一群刀口上舔血的人,利刃一挥,叮当作响声中,箭矢纷纷弹射向地面。至于谢君和,早已如黑色的鹞鹰一般,掠空而过,俯冲向张洵。
嗖地一支冷箭穿空,贴着他的发丝而过。好箭术!君和一个迟疑,居然给了张洵反应的时机。
张洵惊而直避,正与锋芒擦肩而过之际,拂尘向空中一掠,那根根白丝便紧紧缠绕向君和的左臂。拂尘拉扯着,绞动着,就仿佛要深陷进骨头里,勒碎他的骨节。然而君和却一点不怵,利刃径直勾住了张洵的脖子,欲将他锁死在身前。
即将得手的刹那,那拂尘的木柄忽然撑开一截,白丝的掩盖之下,居然闪出一道银亮的锋芒,尖利的,直向君和的心窝。
居然身藏暗器!谢君和赶紧改换策略挥剑解脱束缚,那尖刺正巧擦着他的肩膀而过。眨眼尖刺收拢,弹出一道利爪,抓向君和的手臂。残剑迅速格挡,那利爪便紧紧咬住了剑锋,咬出了电光火石的铿铿之声。
拂尘里的玄机着实不少!近身相搏显然占不了便宜。然而依着惯性,君和还不能立刻阻住二人紧靠的势头,就在交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拂尘底下又射出一根极长的尖刺,死死地扎在君和的肩胛。
急痛,但也是还手的良机!谢君和丝毫没有减弱手中长剑的趋势,回身便是不客气地一扫,径自一剑抵住张洵的喉咙。只一瞬间的迟疑,胜负已显。从侧翼绕过来的血鬼们一点儿不给张老先生面子,七手八脚地就把他摁倒在地。他的弓箭手们见此也不敢再动弹,纷纷弃械投降。血鬼的剑锋下,他们纷纷双手抱头,排成了一溜。
君和徒手便拔出了肩膀上的尖刺,仿佛没有痛感似的,一任伤处的鲜血流着。他把那铁质的利刃掷在张洵的脚边,冷声笑道:“就这对付小孩子的玩意儿,我还以为张老先生有何绝招!”
“姓谢的!你胆敢以下犯上!”张洵暴怒地吼了一声。
“老子专门以下犯上!”君和哼哼然地满脸杀气,“我已忍了够久!”
其中一个血鬼一把抢过他的拂尘,横甩竖绕地舞弄了几下,嘿嘿地笑道:“对老先生轻点儿,他这把老骨头散了架可不得了!”
另一个血鬼又趁机夺了去,耍弄几下,一不留神儿,又不知摁到了什么东西,嗖地又飞出一支细小的银针来,幸好前面无人:“呵,还是个暗器库啊!真不赖!”
又上来个插嘴的:“这有啥稀奇,傲天阁里类似的家伙什物多了去了!”
“我看看,张老爷子的兵器真从没见识过!”如同遇上了一群山里的毛猴子,那拂尘在他们手中从这个递到了那个,在血鬼们的手中传了一圈又一圈。君和在一旁看着也不作声,任由这群泥猴子耍着宝。
生平何时遭此大辱,任一群血鬼们摆弄?须发蓬乱的张洵依然挣扎嚣叫着:“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吗?”然而血鬼们丝毫不理,径直一脚踹上了他的脑袋,顿时眉骨划出一道血痕,鲜血如注。君和不得不站出来:“适可而止!”
血鬼们怨气还没泄够,但是老大发话,也就停了手。老大的令总还是得听的:“堵上嘴绑了,扔进船舱!至于那群弓箭手……”
立刻有弓箭手害怕道:“谢爷莫怪,都是张老爷子的令!”毕竟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冲撞血鬼堂?
“刚才哪个家伙放的冷箭?”君和想起一件非解决不可的事来。
人群里站出一个十五六岁的矮个子:“我!”丝毫不露怯意。事实上,他的脸没有笑容,也没有别的任何表情,只是专注地直视前方而已——真像个陶俑。
君和忽然来了兴趣:“什么名字?”
“韩一,专一的一。”
君和有了主意:“箭术不错。你点上几个人跟着我,改日,可以教教血鬼堂那帮子人什么叫作射箭。多一人是一人之力,你们如愿随我们入岭,便记上大功一件。”
弓箭手们各自点头称诺。
血鬼中有人提醒:“万一这几个家伙又在前面捣乱怎么办?谢堂主,没他们,咱这几个也足够您使唤了!”
“毕竟都是自家兄弟。”君和不以为然道,“白衣圣使人多势众,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便不再有他言。
夏伯立刻从船上抛下一卷麻绳,血鬼们接过,狞笑着把气疯了的张洵捆成粽子似的扔进船舱里,扬长而去。留守在虎崖岸边船上的,只剩了夏伯一人。
崇山峻岭之间,火把似蛇般盘绕在山道上,曲曲折折。
日夜兼程,血鬼们随着他翻山越岭,奔袭向黑石崖与烽火岭之间的那片谷地。快一些,再快一些,谢君和只剩了这么个念头。
他派秦石的那队心腹之人各领一队弓箭手,直插排云峡,在断魂岩一带烧起熊熊烈火,直捣江韶云的后方巢穴。烈火沸腾,青烟直上,几个白衣圣使盘踞的山头顷刻间灰飞烟灭,震动江湖,江韶云必然会有所担忧。而他自己,则领着血鬼们一路向黑石崖的方向包抄而去。
然而,行进得越是顺利,他心中的担忧越是强烈:一切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会在长河之上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厮杀。当然,他把火蝶的船引进了芦荡,放火焚毁了白衣圣使的几处据点。但这根本不是白衣圣使最可怕的力量。
他没有遭逢江韶云,方夕,甚至连前些日子活跃异常的沈雁飞也不见踪影,他路过碧莲洲的时候,凌远声也告诉他,一切安好,未见大敌。
可是他的鼻子早已嗅到了暗处的动荡气息,来自于紫依兰蕊的神秘香气。
恰此时,凌空一道鸽影,呼啸着直落在他的肩头。按照习惯,三下五除二地拔了信管,但见一行熟悉而又潇洒的字迹:“江重伤求退,倾力阻击,斩草除根。”落款是一“楚”字,盖着逐羽剑派掌门金印。
没想到刚落脚在南岸,就有消息。楚涛的布置,可算是精准。君和微咧起嘴角,定下了心,周身每一处都充盈了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