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门口一串鞭炮响起,一家三口关上大门吃年饭。
年饭极其丰盛,田归农打开酒瓶要和儿子喝个高低,田子欣没心情喝,草草吃了些,回房睡觉去,头一粘枕头便打起了呼噜。
一连半个月不分昼夜的劳心劳力,终于烧出了一窑成品率在百分之九十八的红砖,现在可以安心安意的大睡一场了。
睡梦中,他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梦见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中,自己的砖瓦厂红红火火的办了起来,一口口红彤彤的砖出窑,一辆辆拖拉机排队等着买砖,从窑厂一直排到村口,再从村口排到镇上的沥青路上。
自己坐在桌子旁大把大把的收着大团结,直数得手抽筋。
家里的土胚房推到了,建起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家里有彩电,冰箱,电风扇,摩托车…贴着雪白瓷砖的卫生间,抽水马桶,关键还有雪白柔软的卫生纸…
老两口穿着崭新合体的衣裳,乐呵呵的满屋子转,眼睛亮了,皱纹也少了,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
二姐三姐也盖起的大瓦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和和美美起来…
三年后自己用蛇皮袋装着满满的现金,北上帝都,南下花都,东进上海滩…
他在床上做着美梦,老两口却在院子里围着一堆红彤彤的砖犯起了嘀咕。
“他娘,你说…这砖儿子终究还是烧成了…”田归农叼着烟杆蹲在地上,好久,才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是啊,老头子,咱们这个儿子还是可以的,”李翠香欣慰的说:“真是有一股子倔劲,和你当初简直一个样。”
“嘿嘿,那接下来咋办?”田归农却皱着老眉,忧心忡忡。
“咋办,再多烧些就可以盖大瓦房了呗。”李翠香满心欢喜。
“哼,婆娘家就是短视!”田归农怒道。
李翠香愣住了,一脸不解的看着老伴。
田归农怒气冲冲的说:“他是我亲儿子,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这回他是铁了心的要办砖瓦厂!”
“那接下来咋办?”李翠香也有些忧郁了。
田归农狠狠抽了一口烟,用烟杆敲了敲地面,语气严峻的道:“他不想教书,回村办砖瓦厂,除非等我死了!”
“老头子,大过年的,千万别瞎说啊!”李翠香慌忙道。
按习俗,腊月三十每家吃团圆饭,大年初一则是女儿带着老公孩子回娘家给爹娘拜年。
鸡刚叫一遍,老两口穿上新衣裳后就开始张罗,李翠香忙碌着准备饭菜,又是蒸,又是煮,又是卤的。
田归农则里里外外的把屋子打扫收拾了个遍,端出花生,蚕豆,自家炸的翻饺子,麻花糖。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听到突突突的声响,老两口立刻欢喜的奔到门口迎接,汪永年开着手扶拖拉机载着满满的一车大人小孩来了。
每年这一天都是汪永年开手扶拖拉机,除了自家四口,沿途还梢上二姐田秋菊,三姐田春花一家。
“家爹,家婆过年好!”
“拜年拜年,快给压岁钱!”车刚一停稳,几个外孙便颇不及待的跳下车伸手嚷嚷。
李翠香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帕,展开从里面拿钱,一个外孙给了一块钱。
孩子们欢笑着奔进屋,抢着桌上的零食往口袋里装,装的满满的后又跑出去捡门口残留的鞭炮放着玩。
大人们进到屋里,放了礼品,一见后院的红砖,性情跳脱的田春花立刻问:“爸,咱家是不是准备盖大瓦房,没听说啊。”
田归农一声不吭的去屋后菜地里摘菜。
李翠香笑道:“幺妹,这都是你弟弟用村后废窑烧的哩。”
“是吗,怎么可能?”田春花惊讶的瞪大眼睛。
田冬梅心照不宣的和汪永年对望了一眼,心说:“这小子行啊,还真让他给烧出来了。”
“我弟弟呢?”田春花又问。
“还在睡哩!”
“哼,现在还在睡,是不是不欢迎我们回娘家,我去揪他起来!”田春花气呼呼的就往卧房里奔。
田春花比田子欣大五岁,从小玩再一起的日子比较多,姐弟之间毫无顾忌。
“来了,来了。”睡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田子欣提着一袋麻将从房里出来,精神焕发的嚷嚷着:“老规矩,老规矩,男人打麻将,女人陪老妈聊天,打下手!”
“开始开始,两毛钱一把啦!”
“那砖真是你烧出来吗?”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问。
“是啊,明年开春咱家就盖大瓦房,呵呵。”
“来来来,时间宝贵,闲话少说,几位姐夫,快到我房里打麻将!”田子欣绕开话题,热情的招呼。
端了桌子,板凳,四个男人进了房,关上房门就干了起来。
这年头,莫说农村,就是城镇娱乐活动都极少,打麻将成了最主要的娱乐活动。
在那个贫瘠无聊的年代,国粹麻将曾提供给了人们多少生活的乐趣。
关上房门后,田子欣从床头摸出四包洞庭湖香烟,姐夫每人一包,自己留一包。
稀里哗啦的把牌码好了,三姐夫王春生摸了摸口袋,有些局促的说:“两毛钱一把,大了点,要不打一毛得了。”
二姐夫周中年忙道:“对对,去年收成不好,就打一毛吧。”
“大姐夫的意思呢?”田子欣望着汪永年问。
汪永年大度的说:“大小无所谓,反正是过年,自家人玩玩混个时间,又没想过谁赢谁的钱。”
“是这个理,那就一毛了!”
烟雾缭绕中,牌局正式开始了。
“发财!”
“东风!”
“幺鸡!”…
汪永年和田子欣打得飞快,他是财大气粗,底气足;田子欣上辈子虽说混的不好,但打麻将至少也是五块起步,一毛提得起毛的个兴趣,纯属陪客而已。
而王春生和周中年囊中羞涩,又怕输钱,神色凝重的,打得磨磨唧唧。
几圈下来,汪永年惦记着办砖瓦厂赚钱的大事,忍不住问:“子欣,办砖瓦厂的跟两个姐夫说了没有?”
“你说了没?”
“没。”
“你没说那我就没说啊。”
“说什么呢,办什么砖瓦厂?”王春生和周中年立刻惊讶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