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7 迷魂之香(1 / 1)

白毛子吩咐完众兵士将人按出生地现居地粗略划分开来,再以姓氏排首一个一个盘问记录之后,并未一直守在旁边监督,趁大家都在忙碌的当儿,独自要往掩埋牛三儿的地方去。

但没有走几步,他又停下,“已过卯时初一刻,从这处到麓湖城城外的山谷,差不多有十里,若我此时将牛三儿挖出来再驮过去,天亮之前肯定回不来,若我不能回来,他们必定要找,说不定还会禀报给军师…

不行,我不能如此冒险,牛三儿的尸体埋在那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知道,待处理完逃兵的事,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想办法将他转移也不为迟!”

想到军师,想到即将落到自己头上的军功职位,白毛子蓑笠下的脸扬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四午时,中箭撤兵驾马回至芜云城,被搀回府衙并安排大夫救治包扎好伤口、沉沉睡过一觉的顾覃,捂着缠满绷带的左臂坐起身,他这一觉睡了很久,却没有睡好,做了无数个梦,梦的具体内容他细想不起,只知道全都有关自己的宝贝儿子奕兮。

他神情忧伤,目光茫然地呆望着房内的摆设,思索应该如何同程振禀明昨日的战况。

得贵人指点,原本应该必胜的一场战事,却变成了如今这一副模样,往麓湖城诱敌歼敌的四万三千兵,只余不到半数不说,他自己这边,更是惨不忍睹!

被那光头…被那名叫萧立的军师,不费一兵一卒就伤折了近万…

想到这些,顾覃不再黯然神伤,握紧拳头,一拳捶上床沿,伴随一声板床崩裂的声响,他愤愤起身走出房门。

如此惨状,别说程振,连他自己听了都怒不可遏!

好好的十万兵,这才不过五六日,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两千多人叛变投敌,现在只剩下了六万余人,其中伤残都有八千,不可不谓之惨。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顾覃横眉怒目一边走一边回想,他一切都是按照程振的吩咐做的,怎会败得这样惨?

果真还是因为低估了那名军师的实力?还是说,他们的计划本身就存在漏洞?又或者,是宋凛将他们的军机泄漏了出去?

即便宋凛现被重重锁链锁在地牢里不见天日,但他到底是宋氏三皇子,功夫在他顾覃之上,又岂会那般轻易就被抓住锁牢?

“莫非,那宋老三,是故意被俘?”顾覃自言自语,虽然没有确实的依据,但他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急快起来,他不相信自己被败得无缘无故。

如果不是宋凛的原因,那便是程振那边传来的命令有误,反正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从军征战多年,会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上!

不,那小子,连毛都没有!

回想萧立光生生闪亮亮的一颗脑袋,顾覃气到胡子颤颤,连吃饭都没了心情。

他现住芜云府衙,知府李硕还有城主酋引以及钦差吕敢也都被他分别关进了地牢里,派人严加看管着,如今这座城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城中的富户豪商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为了全自己全家人的命,都竭尽所能巴结讨好。

虽然他出兵吃了败仗,但他们不仅不趁机反抗,反倒对战后的伤兵残将多有照顾,对他顾覃更是百倍周到,请来城中甚至城外可医百病、起死回生的神医来为他们治伤不说,还将各自府上最贴心漂亮的丫鬟甚至将自己待嫁的闺女也都送来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顾覃没好气地瞪了瞪半埋着脑袋提两叠食盒、微微屈膝行礼挡在自己跟前的主仆二人,“回去回去!本都统没有食欲!再若挡路,休怪我下手不留情!”

顾覃挥舞那只完好的胳膊威吓,满面的怒容却没有将两个小姑娘吓跑,为主的那位更是抬起头往前迈了两步:“覃都统,您有伤在身,若不好好吃饭休息,只怕铁打的筋骨也要垮的!”

顾覃这才看清这位小姐的面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便是城中大户…那个…那个谁来着…

一边凝视面前的女子,顾覃一边使劲儿地想,那个万户李史亮之前在这城中联络的制造火药的那户人…叫个什么来着…

他记得有这么一户人,前几日被宋凛盗粮得逞,然后拔营起帐侵占这芜云城之后,便将投诚了三皇子的知府李硕绑起来,拷问出了先前是找谁造的火药和大炮。

李硕受不住严刑拷打逐一交代了之后,他便命人将那户人圈禁了起来,专门为他造炮,为了让他们安安心心干活儿不敢怠慢,他还将那户人府里的小姐抓到了府衙里做人质…

虽说是做人质,但顾覃并没有限制她在府衙里的自由,只不过不允许踏出府衙半步罢了。

同其他富户豪商家里送来巴结讨好的人一样,都安排在了内院居住。

顾覃对这位小姐的面容有印象,可怎么也想不起她姓甚名谁,看着还不如自己一半年纪的小丫头一步步逼近自己,顾覃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他确实征战杀敌无数,可严格来说,还从来没有杀过妇孺,更别提同这般年纪的年轻姑娘打交道。

她…她这是想干什么?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莫非是看上本都统了?

这辈子碰过的女人有限,不会主动找女人玩儿乐的顾覃并不认为自己会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若被霸王硬上弓,他自然不会扭捏喊叫,但现在他可没那方面的时间和心情。

顾覃咽咽口水退两步,故作镇定喝道:“本都统说话,你当过耳旁风不是?再不让开,小心拧断你们的脖子!”

小姐仍旧没有畏惧,倒是她身后的丫鬟本能地后缩了两步,用细弱到估计连她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唤:“小…小姐,咱们…咱们回罢!”

小姐不理会,将食盒递给丫鬟:“金菊,你将饭菜摆好在房里就回吧,伺候覃都统,本小姐一人就够了!”

金菊颤抖着声音“啊?”了声,抬起头看一眼自家小姐的背,碰到同样疑惑不解的顾覃的目光又赶忙垂下,连声再换“小姐!”欲让她三思。

虽然她们出门之前已经定好了计划,将人灌醉迷晕偷了令牌就走,但面对顾覃这样一个老得都可以做自己爹甚至祖父的男人,尚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可能不害怕。

她金菊是个下人,身份低微轻贱是如此,她家小姐沈玉,一出生便如众星捧月,没尝过人间疾苦,自然更是如此。

虽然沈玉日常任性刁蛮,仗着自家的财势天地不怕,浑如一头不畏虎狼的初生牛犊,换做以前,就凭沈玉那股子目中无人的傲慢劲儿,金菊都不会为她的安危忧心顾虑半分。

可自从前些日子,那几个年轻公子出现在芜云城,给他们沈府带去无数沉痛的打击之后,她这小姐便敛去了往日的高傲,性格变得沉寂,不只自家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婶婶嬢嬢,连待下人,也都亲切和善了不知多少倍…

如今沈玉受知府李硕胞弟李马、城主酋引胞弟之子酋化所求,欲趁顾覃受伤败仗士气低落军心慌慌的当儿,盗取令牌往牢房救人,面对危险却不将她这个丫鬟推在前面,如此勇而无畏,大义无私,叫她如何再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以身犯险,自寻死路?

色诱顾覃,成功了还好,若不成功,不止沈玉的清白之身要被玷污,今后嫁不出去活不下去,他们沈府上下,也会面临灭顶之灾。

还有唆使她如此行事的李马酋化,甚至全李酋府的人,定也脱不了干系…

如此这般,自身都难保,遑论救出李硕酋引!

见沈玉对自己的呼唤全然不理,金菊眼中泪花闪闪,但因为害怕被顾覃看出端倪,使他们的计划都不曾开始,就被扼杀,金菊只能将脑袋更埋低几分,接过沈玉递来的食盒不再迟疑地往顾覃的卧房里去。

顾覃瞥一眼经过自己身旁的丫鬟,再要喝止,沈玉双手拉挽上了他没有受伤的胳膊,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顾覃的视线,“覃都统,玉儿扶您进屋,您现在是我们芜云城的一城之主,可不能再有闪失,否则那些反贼恶人趁虚来攻,这城可就保不住了!”

沈玉脸上始终挂笑,看着顾覃眼若流波深情款款,她如今也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谎话连篇了,虽然知道顾覃他们才是那谋朝篡位的叛臣贼子,但为了哄顾覃高兴,为了让他对她放下戒备警惕,说几句违心的话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

被一个小姑娘挽住,顾覃老脸一红,忘记了反驳,想要挣开,却越挣越紧,吓得他不敢多动,只能由着沈玉将她拉扶回房内。

金菊摆好了饭菜,还从食盒里拿出了酒水。

“玉…玉姑娘…”顾覃不知道沈玉姓氏,听她自称玉儿,他自然不能也称她为玉儿,便扭扭捏捏唤了声姑娘,沈玉捂嘴一笑,“覃都统便唤我玉儿又有何不可?”

一边说,沈玉一边将顾覃按回到条几边,“覃都统,为了给您做这一桌饭菜,玉儿可是煞费苦心,从好几日前就开始留意您喜欢吃的菜品了呢!”

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的金菊适时补充早就在脑子里练了很多遍的话:“是啊都统大人,我们小姐自从来了这府衙,便天天往后厨里去,从最基础的开始同厨里的阿伯请教,可辛苦了呢,为了剥壳解甲,还被夹了手…”

金菊跪坐在旁一边为她二人斟酒,一边煞有介事地望了望最中央盛放的白酒醉虾不无心疼地说,沈玉听到一半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讲,却有意无意地露出自己被虾钳夹过略有红肿的指头。

“覃都统,您快尝尝,玉儿头一回为人下厨,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顾覃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又看到被夹起递到自己嘴边的肉,心里清楚,这主仆两个无事献殷勤,还一唱一和的,定有诡计花样,但他有甚么可怕的呢?

栽在一个光头手上就算了吧,人家毕竟是军师,难不成还能再在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片子手上栽一跟头?

即便他今次折了数万的兵马,那也还剩六万有余,别说这芜云府衙,就连这整座城都在他的手心里,他还怕她们能在自己的地盘翻天不成?

至于宋凛,正反他都被重重的铁链锁了起来,跑不掉死不了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去找他问话算账,他就陪这两个丫头玩儿玩儿好了!

做好决定,顾覃不再闷不吭声,张开嘴吃进沈玉喂过来的另一道菜——浇驴肉,哦不,浇驴鞭,心想,看来今日艳福可饱,真真是美也妙哉!

不过,难道是因为他久不行事,心潮过于澎湃?怎么才吃一口,便有些飘飘忽忽,找不着北呢?

顾覃神情迷乱,摇头晃脑地抬起手揽住沈玉的肩,蹭着她的鼻子嘿嘿笑问:“小丫头,你是不是给本都统灌了甚么迷魂汤?你身上的味道,怎生这般魅人?让人浑身上下轻飘飘,好似没了骨头,将羽化而登仙一般…”

沈玉强忍住心中的不适恶心,隔开一点与顾覃的距离,手上夹菜的动作却仍旧不停,“都统您这般夸赞玉儿喜欢玉儿身上的香,待玉儿回了沈府,便为您备上一盒可好?”

他们沈府现在,除了人,最最不缺的就是迷魂香,别说一盒,便是一车百车,都能使得…

顾覃笑得更欢了,旋即闭上眼佯怒道:“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小丫头,你若食言,本都统一定要你好看!”

“难道玉儿还不够美丽动人吗,覃都统您可是不喜欢玉儿这副样貌?为何还要玉儿好看?”

小姑娘瘪着嘴推开顾覃,面上露出不悦,顾覃赶紧又将她搂紧,“怎么会呢,本都统…”

他后面的话已经没法再说下去,金菊已经抄起顾覃床上的瓷枕将他砸晕。

看着枕面上沾满的血,金菊吓得立马将枕头扔到了地上,喘着粗气惊恐未定地望着同样面露恐慌的沈玉。

沈玉半是自嘲半是认真地说道:“没想到,这害得我沈家家破人亡的迷魂炮仗,居然能在这里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