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诶!”宣威赶紧上手捂住赵拓的嘴,“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颀长兄!”
说完冲宣德嘿嘿两声傻笑,宣德回身瞪了宣威一眼,“等会儿咱们父子再好好摆谈摆谈!”
说完继续往里,赵拓无奈地两手一摊,宣德都不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由着宣威继续,谁让他现在寄人篱下,必须低头呢。
不过宣德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宣威一听老子要和他摆谈,立马蔫了下去,不再同赵拓东拉西扯没个正形,而是睁大眼睛仔仔细细望了望还头靠头脸贴脸被绑在一起的两名黑衣。
“颀长兄,你是说,是郭茂麟郭老太爷派他们来杀你的?”
恢复正常之后,宣威感觉自己的心智受到了严重损伤,“你确定,这俩货能杀得了你?”
赵拓也是一笑:“你我自然晓得杀不了,可那郭老太爷不知道啊,在他们世家大族眼里,颀长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随便找两个壮汉,手指头一掰,就能把我拧断气的。”
“话是如此说,不过…”宣威自知不该同情敌人,清清嗓子咳两声,转换话题到:“那颀长兄打算怎么处置他们?郭茂麟买凶杀人,罔顾礼法,当入牢狱!”
但只将人抓起来坐牢,似乎有些太便宜他了,也起不到威慑旁人的作用,托着下巴想了想,宣威觉得,不仅要把郭茂林抓起来,还要将他的家产充公,更该把他们郭家的男丁仆从全都送进军营征战杀敌。
打定主意,宣威便沾沾自喜退出门去安排府中的家丁卫兵上郭府拿人,赵拓虽然看到他出去,但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当他又想一出是一出眼里只有吃喝玩乐,便没多搭理干预。
同宣德一并停住脚,地上的大哥小弟惶惶偏着眼睛仰望守尉。
“守…守尉大人饶命啊!”二人异口同声,宣德扬扬下巴,命身边的仆从卫兵将他两个立起来好好回话。
无奈赵拓的捆绑术让人难以恭维,他两个一站起来就变成面对面嘴对嘴,不堪入目得只好解开重绑一回。
“说罢!郭茂麟派你们来杀我赵贤侄,究竟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小弟张口就答:“哪有多少…”
大哥插话打断:“守尉大人明鉴呐,我们兄弟并非杀人越货的宵小之辈,其实是赵公子英名在世,心中着实仰慕钦佩,所以前来拜谒…”“仰慕?钦佩?拜谒?”赵拓不由发笑,继而转向宣德,“宣世伯,您肯定不会信这等乱语胡言的吧?”
宣德颔首,和颜悦色应赵拓道:“那是自然。”再看黑衣,却立马变了脸色:“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愚弄守尉,来人,直接送交官府,听候发落!”
送交官府?那岂不是到嘴的鸭子就飞了?赵拓赶忙阻止宣德,将他拉到一旁,“宣世伯稍安勿躁,这事吧,不用闹到知府那里。
虽然知府唯您之命是从,您要抓个世家大族再简单不过,可这麓湖城,有钱有势的可不止郭茂麟一人,但那姓郭的却是最德高望重、说话最具影响的一个,您想想,如果由他带头并说服其他的富户豪商捐钱出粮养民为兵,岂不美哉?省时又省力!”
宣德捻须点头,“贤侄思虑果真周到,不愧为侍郎之子!就按你说的办!”
宣德心里美滋滋,松下一大口气,之前他还担心,程贼兵强马壮,且多如牛毛,他们即便现在能征得同等数量的民兵,也没有钱粮供养。
虽然他们这麓湖城富油多矿,可那油不能吃不能穿,采矿也费时费力,要变成白花花沉甸甸的银两,还得要几十上百道工序,他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
这下好了,郭茂麟自己个儿送上了门来,不仅他要出血养兵,连同城内那些个素来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被掐住脖子任他们宰…
“贤侄,”宣德忽然想到什么,“万一…郭茂麟说不动他们,该当如何?”
赵拓抿唇一笑,“世伯乃是这麓湖城的城守尉,战事当前,他们虽然有拒绝缴纳钱粮的权力,但您,也有决定他们去留的权力不是?
麓湖城是城中百姓的乐土家园,更是四平的疆土地界,身为四平的子民,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有钱粮还可以凭地契相抵,正反胜败不是朝夕可分之事,且时值春种,把地租给没有田地耕作的百姓,种些不费多少时日就能成熟收获的作物,多少也能补给一些民、兵们的口粮。
可他们若什么都不愿付出,便没有资格得我四平城池的护佑。
直接将他们撵逐出城,也未为不可!”
宣德仍旧不放心,城中的富户豪商多不胜数,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可谓牵一发动全身,若他们全都拒不肯交付,别说养民为兵对抗程振,只怕要人去城空。
再若有人制造流言,说是叛军打过来了,世家大族们全都出城逃命去了,届时人心惶惶,全力守城都是问题,又哪儿来多余的兵力供他赵拓随意调遣…
而且现在,能不能支不支援几位皇子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守住这麓湖城!
如果郭茂麟和长眉周果真同程振暗中勾结,那么程振的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压境来袭,届时城中无人手无兵马,难道要乖乖投降?
宣德咬牙切齿愤恨,他虽然只是一个三品武将,戍州卫府领兵不过千余人,但也知晓国之大义,心系百姓,断没有程贼那等不臣之心,即便敌他不过,哪怕死,也绝不认贼作父,俯首为臣。
赵拓当然明白宣德心之所虑,不疾不徐又同他解释,只要同世家大族们说明白,他们要想活命,就只能靠城池靠兵马庇护,否则,一旦出城,没了倚靠,还不是任谁都能剐杀劫掠一番?
京城已经乱了,其余小城小县的太平日子又还能再过几天?
届时不光叛军横行,还会有一波又一波的山贼马匪涌出,他们再有钱有势,仆从丫鬟成群,打不了马贼,敌不过山匪,更杀不了叛军,想活命,哪有那么容易。
人死了,青山不再,又哪来的柴火可烧?
他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宣德听得两眼噙泪,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结,凭着赵拓三言两语便通透畅然,宣德不禁紧紧握住赵拓的手,“知我者,莫如赵贤侄也!”
“世伯过誉,颀长愧不敢当,只能在世伯面前耍弄嘴皮子功夫,具体怎么做,还得仰仗宣世伯!”
“哈哈哈,好好,赵老弟当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来人!传本官之命,速将城中富商大贾一一请来城主府!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会一会郭茂麟!”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三,辰时将尽,郭茂麟等那甲大和二蛋的消息久等不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终于不堪疲乏才和衣睡下不久,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之声。
“太老爷!不好啦不好啦!”亲随郭安嘶哑着嗓子连声呼唤,郭茂麟哼哼两下翻过身继续睡,手在耳旁扇了扇,似乎郭安的喊声如恼人的蚊蝇,让他梦不踏实。
抬起的胳膊,却忽然僵停在半空中,他猛然坐起身:“不是做梦?!”
惊疑地望向门边,天色果然大亮,门外郭安焦急拍门的身影晃晃,又让他觉得是在梦中。
“太老爷!甲大他们兄弟被守尉大人抓起来了!”
“什么?”郭茂麟掀开被子起身,他虽然年岁已高,也瘦干如柴,但身体还很硬朗,能一口气跑上个一里半里的路不带停喘,比府中的青壮家丁虽然差了些许,但在他这样的年老平辈人里,已经算是佼佼出众,难得一见的了。
冲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贴靠在门扉上听屋里动静的郭安顺势倒了进来,“太…太老爷…”
郭茂麟懒得管他举止是否得当,正色急问:“宣德知道是老夫在背后指使了?”
郭安讷讷点点头,“不仅知道是您买凶杀…”意识到说错了话,郭安连忙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改口又道:“守尉大人什么都知道了,连您与程…程老爷做生意的事,也都摸了个一清二楚,现在正在城主府等您过去!”
郭茂麟闻言又是一惊,直呼两声“天爷”就要倒地装晕,郭安眼疾手快立马将他扶住:“太老爷,您这招行不通啊!守尉大人说了,就算抬,也要将您抬过去的!您不想被绑着押过去的话,还是赶紧更衣洗漱,守尉大人之子亲自过来了,正在厅堂里,若不是大老爷二老爷拦着…!”郭茂麟翻个白眼立起身,拍拍衣袖理正衣襟,横一眼郭安,跨出门去。
郭安看他这模样是不会再装晕装病了,长舒一口气,不然让他当真捆自家老爷,他还是有些发怵。
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虽然活得有些腻烦,但他还是想死得安乐一些。
走两步,郭茂麟忽然停下,转身正对郭安:“你刚刚说,少城守宣威亲自来了?在厅堂里闹?”
郭安不明白他话中含义,懵懵懂懂点头,“是的,所以您还是快些去看看罢!三位孙少爷也都在场…”
“他要做个甚?”郭茂麟不解。
郭安亦是不解,“他是带着兵马来的,气势汹汹!”
“带着兵马?他和他老子这是闹哪一出啊?”
郭茂麟沉吟几息,又退回自己的房间坐着,还让人煮一壶茶来喝。
郭安看他走两步又不走了,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围着郭茂麟一再央求:“太老爷,您这时候怎么还有心思喝茶啊!”
“郭安呐!你这道行还是浅得很呐,太老爷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不是,太老爷,”郭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抱着手来回走,不时地望望门边,生怕宣威会带着人直接冲到这里来。
他虽然不知道宣威来此同几位老爷孙少爷都说了什么,可请太老爷郭茂麟往守尉府去,哪里用得了那么多兵马?
城守尉宣德派过来的人,可没有要动粗的意思啊!
难不成是宣德磨不开面做恶人,所以让自己的儿子带兵行凶?
可他们父子不是一家的吗,儿子作恶,他这老子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
想不通,郭安干脆不想了,只能求郭茂麟给他个解释,这老太爷不愿做的事,他身为仆从,自然不能强逼,但好歹让他心里有个底,不至于担惊受怕吧。
郭茂麟接过丫鬟煮好又放在水里冰镇凉、温度刚好的茶泯了口,“郭安呐,老夫问你,买凶杀人,是不是有违法纪?当不当被抓起来问罪?”
郭安心里嘀咕“您自己还知道是有违法纪啊!”但犹犹豫豫不敢直接回答,郭茂麟捻须哈哈笑,“你就如实回答,老夫绝不打骂罚你!”
“那奴才可就直说了啊?”斜着眼觑郭茂麟面上的神情,确定他没有要故意套话然后把气撒在自己身上的意思,郭安方才回道:“是该被问罪!情节严重者,处以极刑都不为过!”
郭茂麟含笑点头,又问:“那与叛臣贼子做生意捞好处呢?”
郭安听到叛臣贼子立马腿软跪下,不明白这老家伙是不是吃错了药,同程振做生意,他从来都只说做生意,称呼也都是程老爷,从来不说“叛贼”这等字眼,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仿佛只要不说出来,他们就只是在做生意那般简单,不存在通敌叛国这等大逆不道当诛九族的行为。
可眼下,这郭老爷子怎么自己个儿说了出来,还承认得这般干脆?他是不是被吓傻了?还是说放弃挣扎,打算就坐在这屋子里等死了?
郭安额上冒出冷汗,郭老爷子已经活了七十载,他看淡生死不足为奇,自己虽然也已经活得不耐烦,但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立马就死的话,他们也要活不下去的,所以他便是想死也不能死不敢死,郭老爷子的话,岂敢就应?
郭茂麟看他脑袋都快伏低到地上,额角的汗已经如雨珠连连,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害怕,“不用说,这世上谁不知道不能同犯上作乱的人扯上关系?
富贵险中求,我们郭家能有如今的财势,哪一庄生意哪一庄买卖不是在刀口上舔血拼了命挣来的?
不过,就事论事,同程老爷做生意这事,我们做为生意人,只看重利益,谁管它对象是谁,但我们不管,知府会管,守尉会管,皇上更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