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8 慰饥解渴(1 / 1)

白毛子情绪激动,神智紊乱,扔下再次将牛三儿劈烂成肉块的刀,抱着头鼠窜四方,几名兵士将他拦住:“白守帐?白守帐?你怎么了?”

白毛子被唤得回过神来:“我不是守帐,我是统领,军师已经将我封为卫军统领了!你们谁再唤我白守帐,便处以军法!”

听他言语疯癫,更甚先前,众人不再应声,默默将他望着,看他还能疯成什么样。

处在人墙稍微靠后,但能看清白毛子一举一动的几个兵士不禁摇着头慨叹:“瞧瞧,想做官都想疯了!对着空气又是骂又是吼又是砍的,要我说啊,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个帐守!”

另一人接茬:“可不是嘛!这才多久会儿,就疯成这样,要真让他做成统领,不得掀了皇帝的天灵盖啊!”

“诶!你这话可要小心说!皇上虽然死了,但还有几个削破头也要称帝称王的皇子,程将军更是,小心被听着,以后他们做了皇帝,找你秋后算账!”

“那哪儿能啊!我就一只不起眼的蝼蚁,他们要能看到我,即便死,也算扬名天下了吧,不亏不亏!”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议论,仿佛宋凛出逃,左翼大军必败已成事实一般,他们既无心抓逃兵,也无心再与顾覃抗衡,虽然没有同他们一起逃,但他们连一个小小帐守的命令都愿意听,不是心灰意冷,懒做挣扎又是哪般?

白毛子疯就疯吧,最好多疯一阵,他们就可以多聊多避一阵。

打打杀杀太烦了,疲累困顿食不果腹寝不安枕太苦了,还要临风受雨每日训练,挨打受踢不说,更让人头疼的是,民丁们背军法学礼数也就算了吧,连他们这些老兵,也要逐一再学再背…

嗯,当逃兵挺好的,当追逃兵的兵更好,既可以享受“逃跑”后的待遇,还有功劳可拿,何其舒心愉悦…

正当众人也都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白毛子忽然恢复了正常:“都愣着干什么?抓人啊!”

众人看不出白毛子脸上有过疯癫的痕迹,似乎从一开始他就那样,一直坐在马背上,从没有下来过,似乎方才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象,时间也不过须臾片刻,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心魔在作祟。

萧立萧远端坐帐中,你看我我看你又过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听到了帐外传来禀报芜云城最新动向的声音。

“禀军师,叛贼果然有所行动,率着所有的兵马大张旗鼓地朝我们这边进发了!”

萧远闻言站起来,看向萧立终于不再忧心,他并非怀疑他的判断是否正确,只是不可避免地担心,万一错过最佳时机,他们想要打败顾覃,便会难上加难。

毕竟,若被程振得偿所愿,他的实力只会更加壮大,有城可依是一点,还有用不完的钱吃不完的粮,更有使不完的人力。

有百姓,既可做挡刀挡箭的肉盾,还可以做挖濠筑垒的苦夫,更可为冲锋陷阵的刀枪剑戟,哪像他们,粮不够吃,主将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兵士要么已经逃跑,要么正在准备逃跑,还有无数藏在暗处摸不清的敌人…

好在,萧立的预见是对的,不让他轻举妄动也是对的,顾覃率了大军来袭便是证明。

“证明,那三千兵士果然是个幌子!他们的主力,是那伪装成城中百姓的四万民丁!否则都有数百的乡亲父老被奴役至死了,他们那么多人,面对只有三千的叛军,不可能不反抗,还乖乖听命继续服役…”

如果顾覃不是担心自己的计谋被识破,他便不会大张旗鼓,之所以如此,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萧远,速领所有兵马支援董合!”

“所有?那你怎么办?”

虽说顾覃的主力都送去了开山垦路假扮百姓,但他手上并非不剩一兵一卒,虽然他率兵来攻是虚张声势,可他当真杀到阵前,萧立一个人,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他怎么可能让他独自犯险!

“不行,绝对不行!”萧远态度强硬,不容商量。

萧立也没打算同他商量:“军令如山,你想抗命不遵吗?!”

萧远没想道萧立会拿军令来压他,他是军师不假,可他在成为军师之前,先是他的亲人,要他置他的生死于不顾,绝对不可能,军令又如何,将在外,君命都能有所不受,何况这支左翼大军,三皇子宋凛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军令。

“你不是想查明杨将军被害的真相?三爷下落不明,你可想过,就三爷的身手,这世上有几人能同他匹敌?

所以这几件事,绝对都与顾覃脱不了干系!你放心,我有绝对的把握,他暂时不会杀我!”

如果萧立所想无误,宋凛果真是被顾覃囚禁在芜云城里而没被杀害的话,他便有把握说服顾覃将他的命也留下,反之,若宋凛已经不在人世,此一战能让顾覃折损半数的兵力…

“萧远,如果…如果我和三爷都不在了,你不要再和董合争锋相对,打败顾覃程振,不齐心协力是不可能的,你们相识多年,对彼此的脾性都了若指掌,若能同仇敌忾,势必默契十足,从而发挥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另外,赵拓那人虽然可疑,让人难以彻底信服,但他想要并且正在与程贼对抗乃不争之实,敌人的敌人,便是友军,可与同谋共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喜他,然大敌当前,理当先放下一己的偏念…”

萧远听他说这么多,无一不是临终嘱托,扶剑的手不由颤抖,眼眶泛红,想要阻止萧立继续往下说,却喉头哽咽难以发声。

萧立面色平静,没有将死的恐惧,更没有遗憾。

如果说此前的数次自我怀疑,妄想自戕了结性命都是在辜负萧平儿、宋凛以及所有关心在乎他的人们的一片苦心,那今日,他的死,便是死得其所。

“另外,白毛追回来的逃兵,不能姑息,治军必要严明,要稳固军心,并非打一场胜仗就能解决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经之五事:道、天、地、将、法…只有令兵民与上同意,方可与生与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萧远终于还是打断萧立,不再看他背过身出帐,“为将领兵治军之道,你自己来践行!我绝对不会帮你!”

话毕片刻不停就冲出帐去,望着萧远的背影,萧立脸上的笑渐渐苦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情冷血得有些过头?从来不考虑萧远的感受,即便不能回应他的那份感情,萧远也是他的兄长,他做任何决定之前,难道不该同他商量?

换做是他,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去送死?他会同意他所谓的为了大义而牺牲自己的决定?

何谓大义?它又值几个钱?能抵过至亲之人的性命?

素昧平生、毫不相干的人,救不救又有何关系?

即便他因此丧生,又有谁会记得?谁会感念他的恩情?他们只会念天之好生之德,会喜悦欢呼,举杯庆祝劫后余生,然而生者,却要饱偿永生永世都再见不到自己至亲所爱的辛酸苦楚…

萧立自知他并不需要流芳百世,被后人称颂纪念,只是对于萧远,到底心存愧疚,若他今日果然没有活路,便是将萧远送入无边折磨的地境…

心中有太多想说的话,说不完道不尽写不全,干脆什么都不再想不再念,萧立坦然坐等顾覃倾力来袭。

赵拓绑死了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两名黑衣之后,便安安心心地躺回床上睡起了大觉,一觉睡到天色放白,才打着哈欠做起来,一边伸懒腰一遍乜着眼睛去看那两个倒霉的蠢蛋,嘴角浮现一抹笑。

不是笑这两名黑衣蠢,却笑那富户豪商郭茂麟耐不住气,一大把年纪,却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易怒,遇事便想通过杀人解决问题。

如果杀了他事情能得到解决还好,可惜的是,他与叛贼程振有所勾结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他若死了,宣德宣威自然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届时他郭茂麟想要抽身而退,只怕没那么容易。

再有就是,也不知是那老太爷太过小瞧赵拓还是太过高看了自己识人的能力,派来这么两个草包,人杀不了,反将自己搭进去,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忍不住笑意,赵拓干脆不再隐忍,哈哈捧腹,笑出了泪,笑弯了腰。

两名黑衣睡梦中被他的笑声吓醒,睁眼看到彼此放大油腻的额头、惺忪外加被吵醒后闪露出不悦的一双眼,登时惊恐万状,皆欲后退逃开,奈何全身上下除了脖子脑袋,无一处能动,越想逃离,便越贴越紧。

“大…大哥…你别动了,再动我就尿你身上了!”

小弟憋着尿,想要作揖请求,大哥怒喝一声:“你他娘的要敢尿老子身上,信不信老子立马让你断子绝孙?!”

“大哥…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小弟一脸苦相,委屈又无奈,可惜大哥根本不听他讲,越发要挣开,不想再同这样一个蠢货绑在一起。

小弟数求无果,只好大喊“救命”,刚一开口,大哥一脑袋砸过来:“你他娘的喊什么救命?救谁的命?你怕不是忘了咱们是干什么来的?喊来了人,不要了你的命,老子跟你姓!”

大哥的训斥不停,小弟嗷呜呼痛不止,赵拓越听笑意越浓,敞着衣襟一步步走近二人。

小弟疼得眯成一条缝的眼前的光被遮挡,睁开看到欺身上前的赵拓,惊恐得忘了说话,同大哥额角相撞以示提醒。

大哥背对赵拓,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却能感知到有人靠近:“好汉饶命啊!”

“哈哈,昨个儿你们把颀长摁在水里的时候,可有想过饶颀长一条命?”赵拓蹲到大哥旁边,拍了拍他的脸,不曾想拍下一手的油,嫌弃地在大哥身上擦了又擦。

宣威此时睡醒,来寻赵拓,看到他在一个男人身上摸来摸去,心中又惊又叹,同情又愧疚,“颀长兄啊,你都已经到了饥不择食这般田地了吗?!”

一边啧啧慨叹,宣威迈长腿跑进房来要拉他去花楼问柳。

赵拓一巴掌推过去,隔开与宣威的距离,后横眉怒目瞪视宣威:“宣卜册,你莫不是眼瞎?!看看清楚再说话!”

宣威被推出半丈远,定定神看清地上所躺之人的着装打扮以及被捆成死结的床单布条,终于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儿:“原来颀长兄喜欢更刺激的!走走,卜册这就带你过去!”

赵拓“哎呀”一声叹,甩袖出门换人来押这两名黑衣去见宣德,宣威扫一眼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两人,一脸羞涩地追出去:“颀长兄,莫要害羞,大家都是男人,卜册万分理解你的…”

宣威的声音被隔断在门外,小弟憋住的气松下来,“大哥,这…他们这就走了?”

还以为会被立马了结,小弟一脸的不敢置信,慢慢露出笑容,大哥却仍旧吊胆提心,那守尉之子宣威,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物以群分,人以类聚,那他的朋友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难怪,将我们绑了却不打不骂不杀,”大哥自言自语,兀自后怕,“二蛋,你刚刚可看到了,他不仅摸我的脸,还对我上下其手!”

二蛋眉毛耸成一条线,满脑子都是先前大哥被拍脸警告的画面,不禁恶寒一颤:“大哥!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那可不叫摸?你不看到他眼里大写的嫌弃?!”

“呸,你懂甚么!这世间真情,往往都是从互不待见互相嫌弃的关系发展起来的!”大哥说着说着垂下眼眸,似有羞色,小弟腹中翻涌,就要吐时,门外响起一片嘈杂。

脚步杂沓,棍棒交加,一群群的仆从卫兵冲进房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又过几息,人墙自动退开让出一条路,宣德铠甲加身背着双手大步流星走近,赵拓宣威错后两步跟着,宣威整个人倾向赵拓,似乎还在同他说寻花问柳的事,赵拓将他瞪了又瞪,皆不见效,只好求助宣德:“宣世伯,卜册兄说,他想带您去湖心花楼慰解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