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已去的冯哲被五花大绑,押到凌楚瑜跟前,颤声问道:“你们······早就认识?”
凌楚瑜似笑非笑道:“好巧不巧。赵德在杨家军中正好是我的副将。这次引你上钩,多亏了他帮助,不然我可真没把握抓住你这只老狐狸。”冯哲听罢怪叫一声,昏了过去。
原来当初二人在五台山分手后,赵德便回家报平安,而他家正巧就在襄阳。赵德父母见他平安归来,自是惊喜,说什么都不要他离开身边。而赵德想入江湖,气得母亲伤心卧床。赵德父亲大怒,便将他关在家中,然后通过关系,找到冯哲,在他手底下讨个差事。赵德虽不情愿,可母亲因思而病,就不得不妥协,想着待母亲病情好转后,再一走了之。
凌楚瑜回山之前,收到赵德的书信,说是被困襄阳,望他搭救。凌楚瑜便改道直奔襄阳,却阴差阳错碰到冯哲欲加害闻人清的阴谋,便暗中请赵德相助。
在他进入地牢后,就与尹尤取得联系,知道事情始末,然后将消息传出。冯易烟等人商议救人之事后再传回牢中。
冯易烟虽定下这个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之计,但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出城。而凌楚瑜想到了赵德,便派秦之槐前去联系赵德,让他想办法弄到出城凭信。
赵德虽无心为官,但他性子圆滑,处事老练,仅仅数月便取得冯哲信任,拿个出城令牌也是易如反掌。当完事都具备之时,凌楚瑜却另有思量,一个将计就计的计划在他心头萌发。
凌楚瑜将密信和冯哲交给范舒,道:“范大哥,此人罪大恶极,就由你交给寇大人发落吧。但别说是我出手相助。”他并非赠予人情,只是怕遭人嫉妒,招至杀身之祸。
范舒拱手道:“十多年前,得凌兄相助,坐上这捕头之位,没想到如今还是得你相助,抓住这隐藏的内奸,还救我等性命,真不知该如何道谢。”
凌楚瑜道:“范大哥,当初在小酒馆,承你之情,不为难太行山的兄弟,大恩不言谢。如今我还是向大哥求个人情。”
范舒不假思索道:“此次能识破冯哲的面具,太行山的兄弟功不可没,我范舒再怎么不济,也绝不做如此忘恩负义之事。”他顿了顿,朝闻人清道:“闻人寨主,今次大义,让在下刮目相看。在下有一言,何不让这些英雄改邪归正,我可以性命担保,让兄弟们投身公门,为百姓多做善事,岂不两全其美。”
闻人清一生最烦别人劝她“改邪归正”,冷冷道:“我独来独往惯了,受不了别人管束,我山寨自有行事准则,就不劳费心了。”说罢扭头便走,去查看手下伤势。
范舒自知言语冲撞,朝她拱手,押着冯哲便离开,往京城方向而去。而赵德将官凭交给士兵,让他们代为传达,说自己辞官。又将事先写好的书信一并拿出,让他们代为转交父母。交代完了之后,便和凌楚瑜、闻人清一并离开。
众人往北而行,当夜便到新野县。此处往北,过了洛阳,便能入太行山。往西北方,是去往渭南,由此进入苍云山。大家心照不宣,入城投宿。
晚饭是当地特色,新野臊子加张飞板面。这新野曾是三国刘备的驻扎之地,这两种小吃就是他们发明的。面条滑如丝绸,劲道弹牙,臊子色如玛瑙,香而不腻,两者相得益彰,缺一不可。再上几壶上等的汉华酒,风味一绝。
用过晚饭后,众人识趣各回房间,只留下凌楚瑜和闻人清。杨排风不识趣地要留下,却被阎罗王强行拉走,弄得两人好生尴尬。
凌楚瑜没话找话道:“清儿,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因为他们心里彼此清楚,明日便要分道扬镳。
闻人清沉默半晌,道:“不易,今夜不想喝酒了,陪我出去走走。”凌楚瑜道:“自当作陪。”闻人清当前引路,迈出客栈,往喧闹的地方而去。
两人漫步在街道上,这里颇为热闹,吆喝卖小吃的,小物件的,精美首饰的比比皆是。闻人清饶有兴致地闲逛,偶尔拿起物件在身上比划,笑盈盈问道:“不易,好看吗?”凌楚瑜微笑道:“好看。”
她久居深山,事务繁杂,平日里根本无暇打扮,更没闲心游玩。此次难得下山,琳琅满目的物什激发她女子的心思,有些撒娇道:“既然好看,那你给我买。”说罢便揣着一支梅花发簪便走了。
凌楚瑜付完钱后紧随其后,看着她露出女儿家的羞态和温婉之态,眼神顿时温和如风。
忽听不远处锣声响起,百姓循声聚成一堆,闻人清见状好奇,也随游人一并过去。凌楚瑜也挤身而入,只见一个瘦汉子左手持锣,右手拿鞭,用鞭梢敲锣,吆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正宗猴戏,博诸位一乐,还望多多捧场。”
凌楚瑜瞧他腰间有绳,一头栓了只金丝猴子,如猫个头大,两只眼睛不停打转,盯着众人。
闻人清从小玩马玩鹰,从未见过这等稀奇玩物,好奇心重,也随着游人一并吆喝。
耍猴男子道:“初来乍到,先给诸位行个礼。”说罢便拱手,那猴儿也有样学样,前手合上,上下摆动,十分滑稽。
这猴戏早在南北朝时就在新野兴盛,这里百姓也见怪不怪,唯独外乡人拼命鼓掌,高声捧场。
锣声又起,那男子说道:“男儿当横枪立马,收取关山五十州。”那猴儿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一套衣服,就往头上套。这是给它量身定制的盔甲,做得极为精细,胸口还有护心镜。穿戴完毕后,竟也有些军姿,猴儿又拿出一杆长枪,眉立眼鼓,耍了起来。
岐沟关之战,以大宋失败而告终,损兵折将,百姓无比愤慨。但见猴儿都能有为国征战之心,自己堂堂男子,又岂甘落后,大受鼓舞,纷纷叫好。
待瘦男子敲了一声锣后,从木箱拿出纸糊的人来,约一尺高,一个身穿官府、做在太师椅上的男子,百姓一瞧,都心照不宣,这正是以潘仁美为原型扎的纸人。如今潘仁美倒台,百姓无不叫好,心里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外杀敌寇,内除奸臣。”瘦男子话落,猴儿便向那纸人猛扎而去,穿胸而过。周围百姓又是一阵喝彩,大觉痛快,手都拍红了,掌声和叫喝声不停。
闻人清也忘乎所以地鼓掌,此刻她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女贼寇,而是一个邻家妙龄女郎。她回过眸来,看着凌楚瑜正打量自己,娇羞道:“看什么看,给钱啊!”凌楚瑜恍然,从怀里摸出一串钱,以精准无比的手法丢在铜锣面上。
两人挤出人群,继续沿着街道一直走。凌楚瑜唯唯诺诺跟在身后,替她付钱,帮她拿东西,没有半句抱怨,反而乐得其所。
走到城南,见一高台,高约三丈,上建一座双层八角阁楼,上层八角上各盘一条栩栩如生的神龙,上下层角端均饰有镇海祖像和祥瑞异兽,凝视着八方。
闻人清惊道:“此处竟有如此巧思构造的建筑,当真难得。”凌楚瑜道:“这是议事台,相传是三国时诸葛亮修建的,常与其主刘备,大将关羽张飞在此议事。”闻人清忽来兴趣,调皮道:“上去瞧瞧。”
下方衙役把守,寻常百姓不得靠近。闻人清从背面纵身跃起,落在一丈处,然后又轻轻一瞪,借力向上一跃,落在阁楼内。阁楼上有一方石桌,四个石凳,分列东南西北,正容四人对坐交谈。
闻人清抬头凝视明月,临近中秋,心中思念之情涌出,但她身边已无亲人,不禁潸然,怔怔而立。晚间风来,吹得衣袍鼓鼓,映出玲珑曲线,美不胜收。
“你看够了没有!”闻人清嗔怒道:“再看就把你眼珠挖出来。”凌楚瑜有些窘迫,扭头干笑起来。
当日在五台山分别后,闻人清诉出衷肠,两人关系便十分微妙。凌楚瑜已有婚约,又不能将感情一分为二,便有意克制疏远,但又做不到决绝,这可就苦了闻人清。
闻人清也知自己太过勉强,感情全由性子而来。与凌楚瑜分别的这段时光,郁郁寡欢,寝食不悦,不断挣扎在放弃与坚持之间,难以解忧。此次前往襄阳,初遇凌楚瑜时,便想狠心与他决断,但不到半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方才两人逛街,她尝到前所未有的舒心,本想在此再与他表白,可当真两人独处,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夜后,王姑娘有没有说什么?”终究是她先说出了口。凌楚瑜苦涩摇头道:“没有,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或许她也不想提起吧,她始终自己承受。”
闻人清听罢,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恶人了。哼,我就是恶人怎么了,我天生就不会楚楚可怜,我也不需要人可怜。”说罢坐在石凳上,胸口起伏不定,娇喘吁吁。
凌楚瑜失措道:“清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惊慌之下,脑海中竟想不出半个词来。良久,闻人清才幽幽说道:“不易,明日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世事无常,不知下次见面,又当何时?”
两人曾经一别就是八年之久,如今一个是苍云教主,一个是太行山贼首,虽相隔数百里,却如同参商,东西相望,远不可及。
凌楚瑜道:“我可以常去看你。”闻人清道:“别安慰自己了,如今边境战事紧张,你贵为教主,岂能因为私事而费公。”凌楚瑜厚脸皮笑道:“那你可以来看我呀。”闻人清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让一个女孩亲自找你,成何体统。”
气氛稍微缓和,凌楚瑜挨着她坐下,低声道:“我身世复杂,本以为能快意江湖,自由自在。可到了此时才发现,身上莫名压了许多担子,许多责任,这会让我对不起自己的心,更对不起一些人。”闻人清痴痴道:“这就是你们男人心中的大义吗?”
凌楚瑜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没有那些让万人敬仰的崇高理想,只想陪在家人身边而已。可事与愿违,许多亲人会因我永远离去,甚至此生都不能相见。缘分这种东西,既玄妙又神奇,它让不相识的两个人彼此交心,却突然打你个措手不及,让你们永不能相见。你说是该感谢它让我们相遇,还是恨它让我们分离。”
闻人清思忖片刻,说道:“应该感谢让我们相遇。给了一个开始,至于结果是什么,已然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后面的分离,在人不在天。”
“在人不再天······”凌楚瑜低声重复,露出苦涩笑容,道:“是啊,一切过往,转瞬即逝,当韶华白首时,留有一丝感激之情,怀有一分思念之意,就不枉相识一场了吧。”
闻人清听罢,悲从心来,神色惆怅,低声泣语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易,就陪我饮酒达旦,如何?”凌楚瑜也是心口拥堵,沉声道:“好,不醉不归。”
两人心头各有悲切,难舒郁气,略酌数杯后,悲愤涌出,难以自抑,狂饮美酒,直至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凌楚瑜午后方醒,略为收拾后,鼓起勇气前往闻人清住处。敲了半天没人应答,问了店家才知她一大早就离开客栈,还留下一封信。他拆开信来,清秀利落地写着几行小字:“相见时难别亦难,与君相见最伤思。愁烦泪弹旧时单,寄君梅簪插鬓霜。”
他怔忡而立,胸口烦闷,似乎被千斤巨石堵着,压之不下,呼之不出。良久,他阖紧双目,低头喃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不辞而别,倒也干净。”
当下也不再多想,和秦之槐等人汇合后,骑马朝西而去。出了城,他勒马驻足,朝北而望。只见远处山林寂静,天空白云稀淡,唯有秋风呜呜作响,扰人思绪。
“人走远了,若你追去,尚有机会。”赵德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说着。凌楚瑜摇摇头,想起那句“与君相见最伤思”,幽幽长叹,猛抽马鞭,往西北而去。
众人兼程赶回苍云山后,崔颜告之,王如萱不辞而别。凌楚瑜心中又是一痛,当即昏了过去。待他醒来,已过了一天,满心愧疚,便想外出寻找。可天下之大,江湖茫茫,又该去哪里寻找。
最爱之人接连离开身边,凌楚瑜备受打击,整日饮酒,虚度光阴。众人看了于心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劝住。要知道,天下最难解的,便是一个情字。
入冬后,边关传来急报,辽国趁着大宋新败,损兵折将的颓势,发兵反攻。先头部队便是宿敌耶律休哥。
这南宋王率部攻望都,克瀛州,连战连胜,兵锋盛极。来年初十,萧太后率军与耶律休哥合势迎击刘廷让数万精锐。时天大寒,宋军弓弩不能张,陷入重围,死战激斗,宋军全军覆没,折损战将数人,刘廷让仅率数骑遁走。
辽军得此大胜,长驱南下,连攻数州,随后北还。
凌楚瑜率千人赶来驰援时,辽军早就得胜而归,懊悔自责自己沉沦酒气,有愧义父临终所托,八王爷相救之恩。回山后严令禁酒,操练兵马,有朝一日,欲雪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