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哲不明眼前所立者何人,但听范舒口气,似乎与他相熟,眼珠一转,邪笑道:“哦,原来大名鼎鼎的京城范捕头,居然和贼人相熟,难怪我说抓不着犯人,原来是内外勾结。”
他有意铲除在场的人,范舒乃公门中人,杀他唯恐落人口实,可如今安上这个罪名,便可以名正言顺。
朱越愤愤不平,他没想到冯哲会杀人灭口,指着他厉声道:“冯哲,我们身为朝廷捕快,维护地方治安是职责所在,对江湖之事自然多有关注,认识一些江湖中人也理所应当。你若以这个罪名强加,只怕不能让人信服。”
被指名道姓,冯哲不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那你怎么解释犯人凭空消失,又出现在这里?不是你们有意引我们入误区,好让这些贼有时间逃脱。”
朱越顿时觉得这世界毫无道理可言,黑白颠倒,竟有如此强词夺理之人,反驳道:“这些都是敌人的诡计。”随后便把范舒的推理过程说了。
冯哲听了,冷笑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犯人就是你们故意放走的。我就不信,堂堂捕头,竟连几个人都看不住。”
此时崔元道:“大人明察,是对手太狡猾。试问一下,若我们与贼人勾结,自当放他们离去就好,又何必告知大人,又拼死追赶,岂不是多此一举?”
冯哲略做思忖,道:“这个再明显不过。你故意告诉我贼人逃走,目的就是引我们来追,好将我们一网打尽。哼哼,好狠的歹心,若不是我提前安排人接应,只怕现在就成了你们的阶下囚了。”
“你…”崔元无言以对,他心里已然清楚,太行山的贼寇定是掌握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让他起杀心,要杀人灭口。
范舒没有惧怕之色,道:“大人虽执意如此,那就不怪卑职自不量力,自讨没趣了。”冯哲摇头道:“可惜了,若你能助我,成就何止区区如今一个捕头。”范舒道:“道不同,语不合,不相为谋。”
他看了看手下的捕快们,眼中都充斥着坚定,这些都是他从京城带出来,跟随多年,生死绝不含糊。只是可怜他们将要死在阴谋之下,于心不忍,道:“若你们想活命,待会交手时候立刻逃走,我会替你们挡着。”
朱越挺身而出,说道:“大哥,什么都别说了。咱们都是刀口舔血走过来,靠的就是齐心协力,生死与共,我们与大哥共进退。”其余捕快也齐声哄然。范舒心头一阵暖洋,但又懊悔不已。
此时凌楚瑜缓缓走出,道:“冯大人,你费劲心思要将我们斩草除根,又何必牵扯旁人?”他不忍范舒这些正义的公门人枉送性命。岂料冯哲却笑道:“旁人?你们官贼勾结,证据确凿,我只是依令行事,将你们罪行公布于众。”
范舒再也忍不住,喝道:“冯哲,你颠倒黑白,不查真相就妄定罪责,不是以权谋私又是什么。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冯哲朝凌楚瑜斜视而去,除了人长得俊俏,没什么特别,顶多是个江湖人,不以为然道:“我才不管他是谁,只要触犯王法,我就有权处置。”
凌楚瑜笑道:“大人说得是。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这勾结辽邦的叛国通敌之罪,冯大人吃不吃得起。”
冯哲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样子,然后迅速恢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范舒看在眼中,以他多年断案经验,这事并非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凌楚瑜道:“范捕头,你不是想知道冯大人为什么急于杀我们吗?无非是他勾结辽邦的证据,落在我们手中而已。”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震惊。这勾结辽邦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而且这十年来宋辽战争不断,多少将士百姓死在辽国铁骑之下,凡是大宋男儿,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与辽国一决生死,无数双忿恨的目光看向冯哲。
范舒虽也吃惊,但他不会轻易相信,冯哲既为知州,又领襄阳城防,尤为重要,若他勾结辽邦,一旦变节,中原可岌岌可危,询问道:“凌兄弟,此话可当真?”
凌楚瑜道:“范捕头,记得数月前的京城,你可记得潘家的下场吗?”
潘仁美倒台,是轰动天下的大事,范舒岂会不知,点头道:“记得。潘家两个儿子勾结辽邦,引辽兵入关,皆被寇大人斩首。潘仁美也因为受到牵连,被贬外地。”提起此事,他还愤愤不平。
凌楚瑜道:“不错,潘仁美当时掌握西北军防,权力通天。而他两个儿子利用他的势力,引辽兵入关。事情败露后,西北边境将领,凡参与者皆被斩。但寇大人不知道,不只有西北将领参与其中,这中原的将领也在潘家羽翼之下。”
范舒惊道:“你的意思是,冯大人也是······”
凌楚瑜叹道:“一千辽兵入关,声势浩大,又长途奔袭,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察觉不到。因为在潘家的掩护下,化作大宋部队,堂而皇之从各大城市出入。哼,将我大宋领土如同自家花园般游玩,真是可恶。而咱们的冯大人,在其中起着关键作用。”
韩昌以一千骑兵从雁门关进入中原,一路上得潘家庇护,毫无阻挡便陈兵苍云山下,随后又奔袭五台山,而中途路过城镇,皆是潘仁美心腹。可随着潘仁美被贬,依附他的武将纷纷受到牵连,而暗中帮助他的均被处死。本以为已经清除干净,可没想到这襄阳的冯哲,竟也暗中投靠了他,并借道辽兵。
冯哲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凌楚瑜续道:“本来韩昌之事后,潘家便下令将有关此事的书信焚毁,可咱们的冯大人多留一个心眼,将信私自留了下来,本想给自己留有退路。可没想到潘仁美倒台后,这信从护身符变成了催命符。当他想销毁时,却发现信不见了。”
此时尹尤缓缓走来,朗声说道:“各位,其实我们太行山寨一直在关注入关的辽兵动向,他们的行动路径我们是清清楚楚。当朝廷下令捉拿潘仁美党羽时,襄阳的冯哲竟然安然无恙,我们十分诧异。所以我便潜入府中,打探消息。却意外发现了你和潘仁美私通的密信。”他从怀里拿出信纸,道:“你得知密信丢失后下令全城抓捕。我来不及逃出城,就被抓了。但冯哲找不到信,又怕信在其他人手中流传出去,这才想到这条毒计,将我们一网打尽,这样就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冯哲拍手冷笑,道:“现在事情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今天你们统统都会死在这里。”
如今证据确凿,范舒大失所望,斥责道:“冯哲,你身受皇恩,居然做出通敌叛国这种谋逆大罪。难道你以为在场的人都像你这般奸诈吗?”他对着襄阳士兵朗声说道:“大伙都是征战沙场的英雄,有多少手足同袍死在辽国手上,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难道你们要助纣为虐吗?”
他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士卒不再效忠这个卑鄙之徒,可他一通说完,无人动容,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冯哲哈哈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心腹,对我是忠心耿耿,范捕头,你就别白费口舌了。”
范舒顿时泄了气,仰天道:“难道我大宋就无铁血铮骨的男儿?”
此时凌楚瑜走近,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范捕头,不是他们无血性,而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没有命令,他们绝不会动。”
冯哲挑眉道:“你倒是有些见识,这为将治军第一条就是严令,兵听将命,将听君命,若言出不行,如何打仗。”他曾经也是带兵将领,说到此处,有些卖弄学问,洋洋得意起来。
凌楚瑜心下轻视,道:“冯大人自诩治军熟手,可知‘孙子兵法’开篇的‘计篇’所写内容?”
冯哲不屑道:“又一个白面书生,纸上谈兵。自古用兵者,要因势利导,随战机而动,像你们这些只知道兵书的,夸夸其谈,何以用兵?”
凌楚瑜笑道:“冯大人果真高论。众人只知‘孙子兵法’乃绝世兵书,是攻城掠地的兵法,却不知真正核心是保家卫国的谋略。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武开篇就说打仗是国家大事,要小心再小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兵戈。”
冯哲虽为将,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对兵法所知甚少,也因为如此,才看不起那些整日把“兵法云”挂在嘴边的人。他漠然道:“兵法就是杀人之法,是一统之法,是亘古不变的。这世上可有保家卫国能一统天下的王朝?”
凌楚瑜道:“兵者不详,不得已用之。没有哪一个老百姓希望打仗,也不希望别人侵略。所以战争要旨,一为道,二为天,三为地,四为将,五为法。这道就是天道,是百姓和君王同心同德,对内发展民生,让百姓丰衣足食;对外保家卫国,不让亲人无辜送命。若只是妄杀生灵,就是违反天道,虽一时得势,但终究会落败。”
赵光义两次伐辽,皆因民疲兵乏,准备不足,大意轻敌,才招至落败的下场。凌楚瑜也是亲身经历战争,才对“孙子兵法”有更深理解。
冯哲道:“那都是你们这些书生的迂腐之见。战场是天时地利人和,兵遵将令,无往不利,打仗就是打仗,又关天道什么事。”
凌楚瑜摇摇头,道:“既然打仗重要,那咱们论将。为将者,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而冯大人只是严令三军,令行禁止,至于智信仁,荡然无存,何以治军,又何以服众?”
冯哲哈哈大笑,双臂一振,道:“何以治军?你莫不是糊涂了。我这数百精锐不是对我言听计从吗?只要做到严令,将有威严,谁敢不从,其他的都是狗屁。”
凌楚瑜冷笑道:“好一个以威服人。那冯大人可发一个军令试试,看他们是不是对你言听计从。”
冯哲见他无所顾忌,以为他死到临头,在这里虚张声势而已,阴狠说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话落,那数百士卒无人应答,冯哲以为自己声音小了,提高嗓音道:“来人,将他们拿下!”连说了三遍,竟无人应答。
他开始有些惊慌,对着赵副将咆哮道:“赵副将,你们想要造反不成?”他气得面色涨红,始终不肯相信,自己亲手提拔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卖他。
那赵副将沉着脸,淡淡道:“冯大人可知,我在调来襄阳前,曾在何处任职?”冯哲听着不对劲,想了想,嗤笑道:“我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给你一个机会给我效命,你可别不识好歹。”
赵副将冷声道:“所以大人你并不知道我以前官居何职,以为我只是个靠父亲关系的纨绔子弟。实话跟你说吧,我从军八年,是曾经雁门关守将杨继业的部下。”
冯哲脸上终于挂不住,惊道:“什么,你······你竟然是杨家军。”
众所周知,潘仁美曾陷害杨家父子,令公苦于无援,一头撞死在碑前,几个儿子也只有六郎独回,这等血海之仇,杨家人无不敢忘。
他踉跄几步,惊道:“赵…赵副将,你爹和我素有交情,我对你也是推心置腹,难道你真的就凭外人的流言蜚语,就要加害于我?”
赵副将冷冷说道:“我爹若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只怕比我更想杀了你。还有,你说他是外人?你可知他是谁?”
冯哲看向凌楚瑜,只见他眉间杀气蔓延而出,浓烈异常,绝非一般江湖中人,咂舌道:“他······他是谁?”
“天波杨府,令公义子,凌楚瑜,两狼山上幸存的杨家人。”
冯哲双腿一软,倒地惊呼道:“啊,是…是他!”
如今凌楚瑜的大名,谁人不知。八王爷赵德芳以王命金锏替他求情,这份殊荣,无人能比。
凌楚瑜微微一笑,说道:“冯大人,韩昌的千人马队被我杀得只剩数百骑仓惶而逃;潘仁美也是我用计将他扳倒。至于你,我也绝不姑息。”忽然厉声道:“赵德听命,速将逆贼冯哲拿下,听候发落。”
那赵副将嘻嘻一笑,道:“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