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首恶与胁从(1 / 1)

昭华 惊年渡 2663 字 2023-09-09

张昭华道:“缺饷不过一十七天,连一月都未足,兵卒就能揭竿而起,围住府衙,索取饷银吗”

“娘娘有所不知啊,”这些人都道:“当兵吃粮,说句难听的,谁给粮,谁就是娘。这些兵生生世世都是兵,子孙后代也是兵,都是有家口的人,也要养家糊口不是,别看只有十七天没有发饷银,但是户部一直没有个准话不是吗谁知道夏大人是准备再拖个十七天,还是十七个月呢,这也不是臣等几人所思所想,恐怕每个兵卒心中都要计较。”

说来说去又推到了户部上面,都道:“户部也是吃国家银粮,却不替国家做事,夏原吉怎么早不去苏松筹措粮食,偏偏这几日就去了”

张昭华看他们越说越离谱,说什么黄国光、王勉尸位素餐,活该这个下场,如此喋喋,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由得怒不可遏。

“所以你们的的意思,”张昭华沉下声道:“是要朝廷答应叛军的条件,给他们放饷”

勋贵们一致点头道:“这事儿根子还在军饷上,能解决饷银,这些官兵自然别无所求,稍加安抚,必然能立刻解甲归营。”

“所以这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张昭华道:“南京城要的是安稳,三千营要的是饷银,大家息事宁人各取所需,也就了结了”

看众人都露出赞同之色,张昭华就道:“了结的了吗皇上那里,诸位要怎么说呢我就问你们,户部衙门墙角上,悬挂的两个穿三品补子官服的,是出来唱戏的吗”

提到两个被活活殴死的侍郎,张輗和张軏都是心中一跳,这事情最大的变数就是乱卒将三品的高官打死了,要不然就算是将六部衙门都围住了,他们都兜得住。

“现在你们还不清楚情况呢,这次南京兵变,北京震怒,”张昭华一拍桌子:“皇上盛怒之下,已经说了不论谁牵涉其中,一概严惩不赦的话,夏原吉已经从苏松直接被召往北京去了,坐着囚车去的他究竟有没有罪,你们应该最清楚。皇上心里明不明白,我想你们也不是傻的,也要想想,杀了夏原吉,这天底下还能再找出第二个比他更有本事的户部尚书吗夏原吉要是有罪,我只恐怕你们安得了一时,安不了一世;夏原吉要是无罪,你们可就要想想这个罪责,终将会摊在谁的身上”

张昭华的话戳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夏原吉经营户部,平衡国度的本事,确如她所说,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的,谁能同时满足永乐皇帝南修武当,北建宫殿,下西洋、打鞑靼的功业,只有夏原吉一个人。这个人是皇帝的心头宝,是个抱窝的金鸡,皇帝怎么可能舍得杀了他,就算为了追究责任平息事态杀了他,皇帝都会积着怒火,将来秋后算账,更何况还有文官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夏原吉若是没有被杀,那这些勋贵就要真的被揪出来了,这些哗变的官兵之所以愤怒若斯,其中自然少不了他们的贡献。这不是十七天没有发饷的问题,从根子上说是他们这些勋贵虚报空额、克扣军饷、占役买闲,士兵们早都积怨已久,不过是趁着这个机会,爆发出来了而已。

“你们好好想想,”张昭华见他们个个额头冒汗,就趁热打铁道:“皇上已决意要重惩涉案文武,文官究竟面临的是主要责任,还是次要责任你们这些直接领兵的武将,能把自己指摘干净吗皇上就算不追究你们贪酷在前,难道能饶过你们驭下不严的罪责吗”

“恐怕不是皇上想要追究我们,”张輗忽然站起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张昭华,厉声道:“而是娘娘想要追究我们的罪责娘娘急着想把所有的罪名推在我们身上,想要在皇上派人查办案子之前,将我们的罪名坐实,要把我们全都革掉这样一来

,太子不仅无事,汉王还被削了羽翼,我就斗胆问一问娘娘,如今叛乱未平,边军摇动,您难道不怕十几万军队乱起来您敢越过皇上,将我们法办吗”

张昭华哪里会被他吓到,“原来你们做的是汉王的公侯伯这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也都是汉王给的也是,收拢了天策卫,自比唐太宗的汉王,可不是就差一帮秦叔宝、尉迟敬德了吗过不了多久,怕是也要学一学人家,造他老子的反了”

别说一帮门外候着的宫人太监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就是殿中坐着的勋贵们,都被张昭华的一番话吓得汗流浃背,面色煞白。张軏率先请罪道:“兄长口无遮拦,请娘娘恕罪”

“他哪里是口无遮拦,”张昭华却也没有再发怒的迹象:“他就是心向汉王,承认自己是汉王的羽翼,这一番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吧谢大人,你也会对皇上如实分说的吧”

张軏举头一望,才看到殿中居然还有一个人,笔直地站立在帘后,也不知道多久了,而等到此人近前来,他才认出来:“谢川”

锦衣卫指挥佥事居然在这里,看样子已经将所有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下叫众人全都惶遽起来,张輗更是没了方才的疾言厉色,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耳后掉了下来。

“瞧瞧,”张昭华道:“用十几万军队还会接着乱来威胁我,以为我会被你们吓住”

张昭华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因为她给了杨洪一个非常大的筹码。她从庆元号调了三十万两银子出来,交给了杨洪,让他先去安抚边军及京卫官兵,将之调离出城。而对于哗变的三千营,则是一分钱也不给,却把别的军队有了饷银的消息透露了进去。

如果说之前这些哗变的官兵要的是饷银,那么等到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要的就是不追究责任了,人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意识不到自己闯下的祸究竟有多大,这些人要求不追究,其实并不是三千营的官兵的要求,而是来自首恶的迫切要求。

首恶、胁从和一群跟着大部队走的羔羊,是三千营三万士兵的构成,中国自古以来有个理论叫法不责众,大家都做错了事情,就只能追究那个挑头的,所以往往是首恶会被揪出来承担所有责任,而胁从将被宽宥,所以首恶自然会担心他们被抛出去,他们自然要想要拉上胁从,一起承担这个后果,使自己避免危险。但是胁从自然也不愿意和首恶分担。

所以首恶和胁从,并不是天然的阵营,总会有一方,要背叛一方,如果他们面临困境的话。按照常理,首恶往往会被推出来但是实际上,是主谋和首恶合谋,将胁从推出来。

不管推出了谁,总有一方会得到保全,这是张昭华憎恨看到的。她要的是首恶、胁从一个不落,全都得到正法;至于那个幕后的主谋,她估计自己暂时是揪不出来的,她现在只能将主谋定为这群勋贵,所以她做的这个局,就是将首恶和胁从捆绑在一起,而将主谋和羔羊分割出来。

张昭华不肯宽恕他们,不仅是首恶,还有胁从,她要三千营交出首恶和胁从,就等于是将首恶和胁从捆绑在一起,他们没有了猜忌,会变成一块铁板。

而与此同时,羔羊却松动了,因为他们看到了别的军队有了饷银,他们不会铁着心跟首恶胁从干,他们又迫切地希望停止这场事故,回到之前的状态之中,同时脱去他们哗变的罪名,所以他们会怎么做,自然是在强大压力下,选择背叛首恶和胁从。

至于主谋,他们正坐在张昭华这里,张昭华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在暗示他们,要想洗掉自己身上玩忽职守、御下不严的罪名,甚至克扣军饷的更大罪名,只能选择出卖首恶和胁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