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华其实本来还没有完全说透,然而张輗已经给她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把柄,他将这里所有的勋贵子弟都指为了汉王一党,其实是将自己孤立了出去,所以当张昭华命人将他拖下去的时候,其他人甚至包括张軏,都觉得松了口气。
“娘娘,”这些人急忙证明自己:“臣等虽然在靖难时候,与汉王殿下共事过,倾慕其风采,只是如今汉王名分已定,臣等万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张昭华其实心里暗暗权衡了一下,究竟是以此为柄来挟制他们,还是按原先的想法,给他们脱困的机会,她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要将人逼迫过甚的好。
张昭华之前给他们的压力,来自夏原吉。如果这些作乱之人将夏原吉杀掉了,那么夏原吉就一定是这个顶锅的,但是如今夏原吉没死,而且在皇帝不想他死的前提下,他们这些带兵的将领,就难逃罪责。她之所以拖了四五天,才将这群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勋贵子弟召过来,甚至绕过都督府,提拔了百户出身的杨洪去平叛,就是要将时间拖得更长些,造成的影响于是也会变得更恶劣,这一切就会自然不是张昭华背锅,而是名正言顺地真成了这群勋贵子弟的罪名他们不作为,堂而皇之地玩忽职守,知而实纵,放任哗变的罪名一定落到了实处。
这才是最大且可以直接定罪的把柄,而不是查而无据的克扣或者占役买闲,或者是虚妄的所谓“煽动叛乱”。
至于汉王结党的事情,这个实在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东西,提到明面上来,也没什么用处,而且最可怕的是可能会戳到皇帝的心窝上,张昭华甚至可以想象,她若是当真叫谢川将今天张輗说的这些话上报给皇上,皇上一定会起了另一种匪夷所思的疑心,认为太子才是一切背后的主谋,他趁皇帝不在南京的时候,要剪除汉王高煦的党羽。
所以谢川的到来,其实只是为了配合她,将勋臣子弟中不听话的人先收拾住,让这种人不能干扰到张昭华的大局,并不会将今日的谈话,泄露出去分毫。
到现在为止,这些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张昭华了,她不仅解决了缺饷问题,同时还捏住了他们的把柄,给他们造成了最大的压迫。
“罪责难逃啊,罪责难逃,”张昭华漫不经心道:“张輗说不是皇上追究你们,而是我追究你们,你们可想想,我追究你们做什么,在皇上的钦差还没来的时候,先给你们摁死了罪名,这对我,对太子,是有利的吗我看皇上一定会觉得,这是太子在蓄意打击汉王,太子反而跳进泥坑里洗不清楚了,你们觉得我会做这样的傻事么”
诸人心里都打了个突,张軏立刻道:“臣等确实先有失察之罪,后又有包庇之嫌,臣等罪该万死。请娘娘允许臣等去朱雀巷,协助杨将军平叛”
果然是谢川口里的聪明人,张昭华心中大喜,但是面上却道:“协助平叛哎呦我怎么记得你刚才好像说,只有饷银到了,你们才能在官兵那里直起腰来,说话才自然有人听”
张軏就露出一副皮赖相:“娘娘一定是听错了,臣怎么会说过这样厚脸皮的话。”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臣等协助平叛,也算功过相抵了吧”
张昭华就乜了他一眼,“你们所说的免罪,可不是我能保证的,总要看到结果。而且平叛的时间拖得久了,这一条可是有目共睹
的,脱也脱不去了不过你们若是能帮助杨洪将首恶胁从绳之以法,我看至少可以罪减几等。”
勋贵子弟早已经服服帖帖,然而张昭华自然还有问题要问他们,“拖欠饷银,似乎并不是你们谋划和煽动这一场的真正目的所在。”
当然大家是不肯承认“煽动”及“谋划”这两个词的,事实上,他们坦诚地说,他们的确有一个想法,但是是指使官兵去围攻都察院。
“娘娘可知道,去岁十月,都察院陈瑛的手下王得春,”新宁伯谭忠解释道:“上了一道奏疏,叫请分营重整操练京军疏,要重编三大营,并罢诸弁不任事者。”
“怎么了”张昭华问道。
“原先咱们一直按皇上的规定,”谭忠道:“天下卫所马步军士,各分十班,冬月至京阅试。指挥、千百户,年深惯战及屯田者免。但是到了王大人这份奏疏上,没有人可以避免,都要参加阅试。”
“这些军官统领,年富力强的人指挥千户百户们,自然也不怕什么,”张軏叹了口气:“只是年深惯战之人,恐怕就很勉强了。”
这些人,大部分在靖难之中负伤,有许多年迈残疾之人,都督府给他们千户百户的职位,叫他们回乡荣养去了,只是如此一来,按王得春的考核法,却都要千里迢迢赴京来参加考核,考不中的还要降为普通士卒,这让人情何以堪呢。
这是其一,第二就是王得春的奏疏中,同样提出,对于袭职的武臣子弟,要严加训练,也要考核,若是试骑射、步射不中,也要降为士卒。这如何能让这些们服气,去年他们本来还满怀豪情壮志地参加了考核,结果被刷落了大半,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勉强通过,这叫皇帝大发雷霆,但是不可能真的黜落他们,只能叫他们保留现有职位,明年再次参加考核,若是还不中,那就真的要狠狠处罚了。
这帮勋臣子弟被自家父兄揪住狠狠操练,每天练得鬼哭狼嚎地,自然不忿,所以趁着皇帝北巡,且父兄都不在南京城里的时候,准备挑动士卒围攻都察院的,他们就打算以拖欠饷银的名义,围攻户部是假,围攻都察院是真,不过还没等策划起来,三千营自己先动了。
所以这些勋臣子弟的确只是推波助澜,知而实纵,放任哗变,这个罪名是成立的。
“之前我们就注意到,军营将士们情绪激昂,似是有失控的危险。”张軏道:“不过这怨气应该是叫别人给利用了。”
张昭华点了点头,她叫这些人去朱雀巷:“你们去协助杨洪,尽快抵定此事。他是什么身份,你们大概有所耳闻,他本该比你们更尊贵的。希望你们通力协作,我随时等着结果。”
等送走了这群人,张昭华才感到了身心俱疲,她为等一会怎么跟黄淮杨士奇解释而感到烦躁,也对他们背后的文官集团而暂存了一丝愧意。
这一次明显幕后的黑手捕捉不到,而勋贵的罪名也的确是轻微的,所有的一切只能在文官这里落到实处,张昭华清楚地看到,即使这样的确会寒了文臣的心,但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因为与汉王有关的勋臣们,皇帝可以处罚,唯独太子不能,这会挑动皇帝敏感多疑的心思,认为太子在剪除汉王的羽翼。
“娘娘,”亦失哈过来:“这是内阁刚刚呈上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