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当也知道,贵族之人整日跪坐,活动日少,是以最容易积食、饭欲不振,若是以此汤广行天下,却要解决了多少贵人的难言之隐啊!”
扁鹊作为一个医者,敏锐的意识到了茶水的好处。
要知道天下间广行的茶汤,里面的配料实在是太杂了。
莫说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族们了,就连他这个粗糙人,都是难以下咽!
“巨子只管使用便成,我家小公子自然没有私藏的意思!”
田野许诺扁鹊可以使用田白鼓捣出来的清茶。
扁鹊郑重的道谢:“越人谢过田氏公子了,这清茶,却是要造福无数人啊!”
因为扁鹊是感谢田白的,是以,田野只是含笑以对。
“世人都以为医家是我创立的,其实不然!”
扁鹊感慨一声,摇头而叹:
“医家已经创立数百年了,一直以来都是师徒相传,并没有大规模的招收弟子,是以世人不知。”
“传到了我老师这一代的时候,已经是十三代了。”
扁鹊笑道:“我师门共有弟子三人,老师常说,大师兄善于治病与未病,病痛还没有发作症状的时候,他就能用鬼神难测的手法,治好病人。”
田野心中一惊。
扁鹊的医术有多么高明,他是知道的。
连扁鹊都自认神鬼莫测之人,那么医家大师兄的医术水平,究竟该有多高啊!
“巨子师门兄弟三人,不知另外一个是谁?”
扁鹊笑道:“老师收了我的时候,他已经七十多岁了。”
“我的两个师兄,都是老师很早就收下的弟子,我拜入师门的时候,才十多岁,是以那时候,我的两个师兄,待我就像是晚辈一样照顾有加。”
扁鹊似乎开始回忆,他的嘴角,带上了一丝丝弧度。
“大师兄医术很高,但是,因为治病的时候,病人都还没有察觉,是以,众人都以为他实际上是一个骗子!”
扁鹊的嘴角,带上了一丝苦笑:“就算是被他救命的那些病人,也多以为师兄只是危言耸听罢了,就算是接受了师兄的救治,也只是抹不开情面而已。”
田野点头:“治病与未病,就像是我们解决了别国还没有爆发的隐情一样,是不会收到理解的,甚至,还会得罪人!”
他发现,治病救人竟然和治理国家,竟然有些相似。
小公子常说的一句话:“善战者没有赫赫之功。”
这治理国家之人,一样如此的。
便如扶危救急的大将军一样,正是因为之前的时候,国家危难,几乎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是以才会彰显他的武功。
但是,一个真正的贵族君子,应该将国家的隐患,抹杀在隐患之处。
如此,因为执政的时候四平八稳的,并没有什么战事,是以,自然也就没有功勋了。
“巨子所言甚是,我家公子也时常说善战者没有赫赫之功。这医者,也当如此,只有预防疾病,才能减少社会的动荡。”
扁鹊眼前一亮,预防疾病?
这个总结当真精妙!
“善!小公子之言,甚合我心,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要与小公子面谈。”
田野笑道:“自是有机会,还不曾知道贵师兄的下落呢?”
田野心中火热,若是能够将这些大能一网打尽,那么他们齐国就能实现自家小公子说的——治病与发病之先了!“
“唉!”扁鹊长叹一声:
“那个时候,我大师兄已经五十七岁了,他在一次行医的途中,不幸遇上了虎群…”
田野也只有叹息。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就连扁鹊提起了此事,也只有叹息,哀伤却是早已淡了。
逝者已矣,幸存者还要为了生活而努力,只有在冬日的暖阳下,来缅怀一二了。
扁鹊起了头,索性将自己的二师兄一并说了出来。
“二师兄比大师兄小了四岁,却是师傅收养的孤儿,是以,反倒是要比大师兄更早进门。”
“二师兄是寿终正寝的,他一生治病无数,行医发方式,却是与大师兄不一样。”
“他每每治病,多是在病人初发的时候,这个时候病人刚刚有了症状,本身并不在意,但是,因为有症状,是以二师兄治病的时候,阻力倒是小了很多。”
“因为这样,二师兄倒是小有名气,他不在的时候,方圆百十里,都有人前往吊唁。”
扁鹊是笑着说出了这句话的。
二师兄当年八十有二,虽然医者能够防治与未然,但是,在这个年代,八十二岁,真的是高龄了!
要知道,田氏家主兄弟两人九十余岁,共列朝堂为卿,可是传遍了世界,被称为齐国祥瑞呢!
这可是天下第三大国,齐国的五代夫,仅次于国高二卿的上大夫呢!
在齐国朝臣里面,田氏位列第三。
由此,足见扁鹊师兄以一介民间医者的身份,活到了八十二岁,当真是了不得了。
田野笑道:“医家在巨子的手上,发展壮大到了现在这个规模,更是名动诸侯,饶是贵师兄在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扁鹊苦笑:“说起来,我们师兄弟三人,倒是我的医术最差,却不曾想,竟然名声最大。”
田野想了想:“对了,上次走得急,还没有询问,蔡侯真的有病吗?”
扁鹊说的挺严重的,而这人的医术,又真的很好。
蔡侯乃是公子棋局上的一步重要棋子,若是蔡侯有事,公子的一些计划就要更改了。
因此,蔡侯的身体,由不得田野不挂心。
“此人真的有病,只是,却没有我说的那么严重。”
扁鹊笑道:“此人有肾病!”
肾病?
田野忍不住快要笑喷了。
肾主水,掌管身体的一切水分调节,蔡侯得了肾病,他的后宫佳丽,可就难捱了。
扁鹊也是忍不住,他哂笑:
“实际上若是青年期隔一天一次,等到壮年期隔两天一次,老年时,每旬两次,根本不会损伤了肾。”
“蔡侯却是房事不加节制,在他这个年纪,时间长了,自然伤肾,我上次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他脸上的光芒不对。”
扁鹊叹息了一声:“这是虎狼之药。”
“蔡侯必然使用了虎狼之药助兴的,这可伤肾啊!”
扁鹊说的很是肯定。
他的医术,堪称是精妙,自然能够看出蔡侯身上的症状,是什么药物引起的。
田野有些疑惑,身为一国诸侯,自然不该如此短视的。
扁鹊摇头,他游走在诸侯之间,谋求实现自己报复之道,自然善于揣摩人心的。
他解释道:“蔡侯前些年,曾被楚国软禁,那三年时间,蔡侯受尽了屈辱,自然憋了一肚子委屈。“
“早前的时候,楚国被拘之仇未报,蔡侯自然是励精图治,连后宫的女人,都甚少关注。”
扁鹊既然想要在蔡国打开一个缺口,自然是做了一番功课的。
他娓娓道来:“二十年前,蔡国跟随吴国一道,灭了楚国,大仇得报之后,蔡侯尽得民心,自然励精图治。“
田野点头:“蔡侯的能力虽然不算是出色,但是,也算的是一个守成之君的。”
“是啊!”
扁鹊叹息:“只可惜这是一个战国之世!”
“列国彼此互相征战,就算是大国,若楚国这样天下前二的雄主,一不小心就差点彻底消亡,更何况是小国呢?”
“他若是一个上等之才,蔡国还能左右逢源,但是,蔡侯的能力只能算是够用,自然就无法在这个乱世长久了。”
扁鹊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私自推测,四年前的时候,蔡国被吴国逼迫迁移了都城,蔡侯怕是引为生平大耻,奈何左右两边的大国,都已经盯上了蔡国…”
“莫说蔡侯的能力只是中上了,就算是一介大才到来,也是难以翻盘啊!”
田野点头:“蔡国的局面,若是没有绝顶的才华,自然是艰难的。”
“这就是我来蔡国的原因。”
扁鹊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蔡国虽然地理位置不好,但是,淮泗诸国处境艰难,是以,此地只要出现了一个强权人物,稳定自身之后,将泗淮诸国联合起来,未必不能实现霸业。”
田野皱眉:“巨子何不以宋国开端呢?”
宋国虽然前些年霸业失败,就连国君都死在了争霸之中,因而被人嗤笑了一生。
甚至在整个历史上,宋襄公都是一个笑柄。
但是,这人的作为,却是真正的符合礼制的。
这也是孔子流连在宋国周边的缘故。
宋国的地盘要比蔡国大了很多。
虽然宋国君主已经忘记了自己商人的出身,但是,因为这个出身,宋国却是遭遇了太多的不公。
不单单是外国编排宋国的不是,宋国和楚国、郑国,这三个国家,是春秋时代,被黑的最惨的国家。
这种习惯,甚至到了后世,都还是形成了惯例。
单单是编排也就算了,更是被姬姓的国家不容。
宋国经历的战争很多,甚至有一次,都城被围困三个月之久,都城内甚至到了析骨而炊的地步了!
正因为宋国战乱不断,是以出了很多名人,诸如墨子、庄子、惠子等,都墨家、道家、名家巨子,都是宋国人,甚至就连孔子都出自宋国之后。
堪称是百家圣人文化圈!
这样的一个国家,自然是急需变革的,是以,若是医家去了宋国,未必没有大作为。
更何况,宋国兵祸频繁,曾经在八十年间,遭遇了四十余次国战。
这对于医者的需求,自然就很是急切了。
医家在宋国不但能够发展壮大,更是能够借机进入朝野呢!
扁鹊摇头长叹。
宋国乃是三恪之一,本为商人之后,他医家若是到了这里,才是真的举世皆敌啊!
他也曾带着弟子们在宋国许久,但是,宋国不是良地啊!
若不然,他留在赵氏,早就跻身朝堂了,何故要游行天下呢?
他虽然有治理国家的心愿,但是,更大的心愿却是借机推动医家,让天下人都能有病治病。
这是大宏愿!
却是他秦越人的真实想法。
官位,他所欲也,医人,亦他所欲也!
与天下苍生,他秦越人要做那个圣人。
与他自己,他也有着欲望,想要实现心中的抱负!
这天下的诸子百家,有人热衷于名利,有人热衷于江湖,有人醉心鬼神之说,企图通过祭奠先人,实现自己永久的圣人之名。
哪怕这只是一个阴圣…
他秦越人的愿望,却是简单的很。
他无所谓掩饰,无所谓粉饰。
位居高堂,成为封君,他愿意。
但是,更主要的——他不能做了金丝雀,从此沦为贵人的医者令。
他给赵鞅看好了十日昏迷症的那一刻,赵鞅就给他封建了,但是,他秦越人却不能成为一家一姓的医巫。
这个道理,扁鹊不愿意说。
懂他的自然懂。
不懂的,反倒要说了他矫情。
因为要等家族那边对于与蔡联姻的回复,田野只得在蔡国居住下来。
这些时日里,蔡侯几乎天天宴请田野。
而这种宴请,在十天后达到了高潮。
因为楚国的军队,已经进入了蔡国腹心。
虽然他们表明了身份,是为了儒门师徒而来的,但是,蔡侯还是不敢置信。
二十多年前,他吃了楚国的亏,因为一套华服、一枚玉佩,他被楚国执政令尹说动楚王囚禁三年。
那时候,他乘船离开汉水,曾经随身玉佩丢入了滚滚汉江之中。
他曾表示此身不在踏入南方一步,若有违者,愿为此佩,被水鬼缠死!
五年前,他轻信吴王,以至于四年前遭遇了一场被兵戈架在都城内,逼迫他迁都的耻辱!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已经吃亏上当了两次了。
是以,再次面对足以颠覆他统治的军队的时候,蔡侯就小心了很多。
都城虽然没有关闭,但是,却戒严了。
就在楚军距离蔡都下蔡最近只剩下百十里的时候,蔡侯再次招田野进宫宴饮。
田野自然是欣然赴宴的。
两人坐定之后,寒暄一阵,蔡侯却是按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