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人而无志,与彼何殊(1 / 1)

先生其实不叫先生,本名叫李文才,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老秀才,再加上乡里乡亲也没几个识字的,就属他学问最大,便只敬称一声先生。

时间一长,也就先生先生的叫了下来,没几个喊他本名了。

一个老秀才,年过半百,又手无缚鸡之力干不了别的营生活计,就只能靠着替人写写字作作联挣些银子过活,日子过得穷穷酸酸,倒也还勉强糊弄的过去。

偶有闲钱了,也大都买书买酒去了,攒不下几个子,所以活了大半辈子也未曾婚配,膝下无人。

也就王二嫂望子成龙,备上束脩走了二十多里路去把那老秀才请了过来。

妇道人家替子求学其实是件很冒犯的事情,是大不敬,但看在徒脚走了二十里的份上,这种规矩也就算不上规矩了。

王二嫂没给儿子说她磨破了脚,所以在王二顺看来,这位先生到底还是看在丰厚的束脩上才舍得暂住这里教学的,是个市侩的先生。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没说出来,每日上午念书也很用心。

他本就是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既然许诺了他娘要念书,那自然是得好好念的,不能因为开始学剑了就对读书之事不上心了。

这点让先生很欣慰,授业解惑时都极用心,王二顺又聪明,往往一点就通,这就让先生更加高兴了,常常与王二嫂说着:“你家孩儿若用心念书,是能考个举人往后入殿封官的,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肯下苦功夫去学,再聪慧也迟早要被耽搁掉的。”

听听,这就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光听着就教人心里踏实,委实是有夫子之道,惜才之情。不像某些教手艺的,常常抱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心思,教了些皮毛就恨不得说些已经倾囊相授的屁话,实在恶心人的不行。

王二嫂这时候就总是点头如捣蒜,态度恭谦,比王二顺还像个学生:“回头我就跟那臭小子说,教他多花些心思,再用点心。”

嘴上如此说着,可去劝王二顺还是不太敢的,光每日念上半天书就已经念叨了大半年了,要真干脆把他剑拿了逼着去念书,估摸着那混小子能把茶馆都给拆了。

王二嫂不心疼茶馆,便是给翻个底朝天都不妨事,她就怕逼急了那小子反倒不肯念书了。

得细水长流慢慢来,只能每日里吃饭歇息的时候旁敲侧击的点上两句。

自打先生来了之后,冯蒿蒯他爹就捉了家里那只下蛋母鸡,提着一篮子鸡蛋送了过去,死活要把儿子送去念书。

在他看来,只有念了书以后才能有出息,不能让冯蒿蒯以后跟他一样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活,人若这样的话这一辈子也就荒下去了。

老冯家三代都埋在了田埂上,不能再让下一代也一样埋在田地里。念出书来不一定就能出人头地,但不念书是指定难出人头地的,冯蒿蒯他爹独独对于这一点,非常的认死理。

二马是不喜欢念书的,简直到了闻书落泪的地步,看到字头都大三圈,便反驳他老子的观点,振振有词说道:“那先生考上了秀才不也还是穷困潦倒,一大把年纪了连个媳妇儿都没讨着,念书能有什么出息,我就爱种田,踏踏实实干活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给他爹气得不轻,一边骂着混账玩意儿,一边把二马往死里揍,从村头撵到了村尾,扁担都打断了两根。

到底还是先生看不过去,收了鸡蛋母鸡,让冯蒿蒯与王二顺一同念书,他爹这才骂骂咧咧的收手,放下了手上第三根扁担。

二马确实没有什么念书的天赋,真真切切就是个耕田的命,不像王二顺,简直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这样对比下来,二马就很像个书童了。

他也不在意,天天就是在那混日子,一上午一上午的捱。

小书斋里,先生负手念着林渊手札《稚儒集》,王二顺埋头认真记着,嘴里还在喃喃默诵,态度上佳。

二马一手拄着脑袋,打了个哈切,懒懒散散的望了眼窗外,阳光明媚,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飞过,落在了远处的树杈上梳理起了羽毛。

很自由。

二马有些羡慕,伸手扣了扣他那对龅牙,心里又念叨了一遍。

“真自由啊。”

先生踱了两步,戒尺轻轻敲了敲桌子,二马茫然抬起头。

先生有些怒意:“涸辙遗鲋,旦暮成枯,人而无志,与彼何殊?”

二马还是一脸茫然,挠了挠脸,小声问道:“这段要背么?”

王二顺有些无奈,放下笔说道:“先生说要你出息点,好好念书以后就不用耕田了。”

二马哦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可我还是喜欢耕田。”

声音不大,却刚好教人听见,这回戒尺没有敲桌子了,而是狠狠敲在了他脑袋上,先生瞪着眼睛:“简直朽木不可雕,愚子不可教也。”

手札握在手里,却怎么也没了教学的心思,那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怎么都挥之不散,最后干脆拂袖而去,才过辰时,便离了小书斋。

二马揉了揉脑袋,偷偷看了眼王二顺,有些不确信道:“我觉得先生刚刚好像是骂我来着。”

“没呢。”

既然先生没了教学的心思,那今日就能早些去山上练剑了,王二顺还是挺高兴的,低头收拾着纸砚:“先生夸你比朽木还是要好上一些的,是个可塑之才,将来能成大器呢。”

二马将信将疑:“我咋总觉着你在忽悠我?”

王二顺收拾好了,又细心擦了擦桌面,一尘不染,这才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我要上山去了,一起么?”

二马桌上笔纸基本就没动过,也就不怎么需要收拾了,稍微整理一下就干净整洁得很,他干脆利落的摇了摇头:“不去了,上回可差点就给二娘逮着了,差点没把我心肝吓出来。你不知道她当时那模样有多吓人,不去不去。”

王二顺也不强求,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末了又回过头来叮嘱了声:“我娘若是问起来晓得怎么说吧?”

二马摆了摆手:“买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