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 章 第二一三章 人瑞之威(1 / 1)

宦官离宫之后 笔方 12176 字 5个月前

刘世瞻只是一介布衣,甚至连秀才都没有考过,可是在场的大员们没有一个人敢不重视他。

再厉害的朝臣也不过是三朝元老,而今年已九十九岁高龄的刘世瞻可是足足熬了三个朝代。

莫说其他,便是单论年龄,都足以稳稳地压这些大员们一头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能活到九十九岁,距离百岁不过一年之遥,放到哪朝哪代,也都足以称得上是人间祥瑞了。否则百岁老人也不会被尊称为人瑞。

更不必说,刘世瞻身上还担着一份不小的功劳。

当年命帝和女帝围困京城,刘世瞻最喜欢的第九子刘置,也是刘家最有能力的人,是前朝五门统领的幕僚。

刘世瞻力劝刘置向五门统领进言归顺命帝与女帝,刘置听从劝说,多次向五门统领进言游说。

五门统领后来虽未开城归顺,但也因刘置的进言未令部下做激烈抵抗,并在命帝与女帝破城之后约束部署,率先投降。对命帝和女帝能顺利拿下京师,当记一功。

可惜的是破城后不到三个月,刘置便染疾病故了。刘家原本的上升势头因此大为削弱,虽然刘置的兄弟后来也递补领受了刘置受赏的官职,可能力平庸,好不容易升了一任知府,才做了两年官便被人弹劾了下来。

刘世瞻也因刘置的亡故大受打击,自此闭门独居。这些年来莫说踏出家门,便连外人都没有见过一个。

很多人都以为刘世瞻缠绵病榻,无力见客或出行。甚至有人认为刘世瞻早已经过世了,只是刘家失去了刘置,只剩下刘世瞻的名头还能吊着一份往昔的功劳簿,维持维持刘家的声势,所以秘而不宣。

现在刘世瞻因为这件事,以九十九岁的高龄亲自到场,如何能不让这些朝廷大员们惶恐?

这样的功劳,这样的高寿,万一动了气,在距离百岁人瑞临门一脚的时候被气得一命呜呼了,这个黑锅谁来背?

谁的官位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尤其是高位,那更是挤掉了多少聪明人才好不容易占上的一个位置。要就因为这个丢了乌纱帽,委实憋屈难受!

陆止与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亲自带领众官员们走出大门迎接,以示对有功长者的尊重。

刘世瞻坐在藤条软轿上,一身厚重的深色布袍,身上还围了张毯子。在他的软轿边,一左一右各跟着一个年轻的小丫鬟随时照料。

轿子旁还站着一位中年人,与他眉目之间略有几分相似,看起来是他的族中后辈。

刘世瞻虽然已经九十九岁了,脸上的褶子虽然不少,可是皮肤依然颇有光泽。须发虽然全白了,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见一丝浑浊。

两名轿夫看到陆止等人出来,便将藤条软轿放了下来,训练有素地退到一旁,跪地行礼。

刘世瞻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在了陆止的身上,开口道:“这位想必便是司礼监的陆公公吧,还有诸位大人,请恕老朽老迈无力,无法起身向各位大人叩头了。”

刘世瞻的声音有些虚弱无力,可眼神却清定有力。

陆止一见便知道这是一个很精明,也很懂得运用自己优势的人。

再加上过往的耳闻,陆止知道这位老人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物。想动刘德,先得过了他这一关。

越是精明,越是难对付,他越是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来,越是要做的滴水不漏。

陆止随即微笑道:“刘老先生言重了,以老先生之才之德,于社稷之功,该是晚辈等向老先生叩头问安才是。”说着便撩起衣袍,做出要下跪的动作。

刘世瞻微微勾了勾唇角,马上出言阻拦:“陆公公折煞老朽了。老朽一介布衣,无才无德,也没有什么功劳,从前也只是顺应了天意,做了些该做之事罢了。”

“一切都是圣上德望齐天,宏恩感召四海啊!老朽不过是较公公与诸位大人多空长了些年岁,如何敢倚老卖老到如此地步,公公万万不可!”

说着,一边做出挣扎起身的动作,一边用眼睛扫了一眼身边的中年后辈,中年后辈赶忙趋步上前,阻止了陆止。

陆止于是对刘世瞻长揖到地,其他官员也都对刘世瞻深执一礼,在这种该有的礼让恭敬的场面上给足了刘世瞻面子。

刘世瞻心里清楚,尊老爱幼的场面演到这里也便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了。

他长叹再三,才摇着头道:“陆公公,我听闻我的曾孙刘德犯了大错,罪不可赦。家中出了这样的败类,真是让我痛心疾首。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亲眼看着他认罪伏法!”

他言辞恳切,眼中似有泪光,令人瞧着于心不忍。

实际刘世瞻自己清楚,他这一番话是以退为进。想他如今一介布衣,过往又无官无职,就算过去有些功劳,也没有随意插手审案的资格。但以长辈的身份,提出这样的请求,便教人不好拒绝了。

而不管他在这里怎么说,刘德总归现在还没有定罪。只要让他能有机会旁听,便能让他有插上话,帮刘德脱罪的机会!

陆止看出了刘世瞻这一招的高明。假若刘世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没有这么大的年岁,没有过往的功劳,那便拒绝他的请求,也无不可。

可刘世瞻毕竟是有功之人,又是如此高龄,说话又是如此恳切卑微,义正言辞,若他拒绝了,用不了半个时辰,弹劾的奏章便会堆满女帝的案头。更要紧的是,也会令女帝落人口实。

他身为秉笔太监,天子近臣,言行皆被旁人视作代表太子。若他拒绝了,岂不是令女帝背上不敬老者,不重伦常,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骂名?

便是为了女帝着想,他也不能够拒绝刘世瞻的请求。

陆止展开一个宽厚的笑容,恭敬地捧起了刘世瞻的手,温声道:“老先生先莫要悲伤,事情尚没有定论,一切还在调查之中。老先生若是愿意,尽可旁听,我等一定秉公办理!倘若刘主事是冤枉的,我等定还他一个清白,绝不会令他蒙冤!”

既然刘世瞻已经出招,陆止便必须接招。该演的戏要演,到了关键处再见真章!

刘世瞻感激地连连点头,用苍老的双手握紧了陆止的手,祈求地看着陆止与众位官员,恳切地道:“那就拜托各位大人了!老朽相信诸位大人都是公正之人!必定行最公正之事!”

陆止安慰了刘世瞻几句,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生怕刘世瞻情绪激动,当场升仙。

如此这般地又折腾了一阵,众人才返回大堂。

刘世瞻让轿夫们抬着软轿,放到了大堂一侧,与刘德相隔数步之处。

方才差役禀报时,刘德还不敢相信刘世瞻真的来了,还处在陆怀的话带来的震惊与惊恐之中没有缓过来。

他至少有三四年没有见过刘世瞻了,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位祖爷爷是真如旁人所说,已经驾鹤西去了。

现在看到刘世瞻真的来了,他顿感脱罪有望,大脑又恢复了正常运转,瞬间涕泗齐下,痛声嚎叫到:“祖爷爷,您真的来了!孙儿终于有救了!孙儿真的是被冤枉的!啊啊!是司百熊陷害我啊!”

“这个陆怀,不知怎么也与司百熊一伙了!他们串通一气要害我啊!他明明被司百熊严刑拷打,严刑逼供!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他却完全不承认,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祖爷爷快快救我啊——”

刘世瞻清净多年,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已让他十分心忧,此刻听到刘德野猪一般的嚎哭,心口便是一堵。

当年他便不愿意让刘德来做这个刑房主事,可是这是刘家人现在能在仕途上捞到的最好的位置了,绝不能拱手让人。

刑房主事,每天面对的不是刁民泼皮便是恶霸恶棍,不心黑手狠,不能三教九流无所不交,无所不用,是坐不长久这个位置的。

刘德虽然贪财枉法,可是他也能保住这个位置,所以最后他还是松口同意了。

谁能想到,刘德没有倒在贪赃枉法上,却是倒在了为这种天大的事背黑锅上。看他这副六神无主吓破胆的样子,出事了不找他背锅,还去找别人吗!

刘世瞻心中长叹,自刘置走后,刘家阖族上下,竟无一个真正顶用之人。如今是还有几个人做着大员们的幕僚,可地位早已不稳,刘家又后继无人。如此下去,还能支撑几时?

刘德这事,他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家族中除了他出面,再无人能有插手的机会。

这件事若是让刘德背实了黑锅,刘德要丢了性命不说,整个刘家也将再难有翻身的机会,更不要妄想能在这卧虎藏龙的京城之中更进一步了!这不是刘德一条命的事,是事关整个刘家生死进退的事!

刘世瞻冷冷看了刘德一眼,不悦地道:“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这么多大人在这里,若你是冤枉的,谁会让你蒙冤!若真是你犯下的事,我第一个要你伏诛!你说的蹊跷之处,诸位大人自会查明实情到底如何!”

他虽然喝止了刘德,却也点了关键之处。

关键便在陆怀为什么要倒向司百熊。

但刘世瞻是绝不会将矛头对准陆怀的。

陆怀是陆止的师父,虽然陆怀本人不过是个小小的监丞,并不重要,也决定不了事情的走向,但若将矛头对准了陆怀,岂不是等于将矛头对准了陆止?

此次祸事与朝中关联千丝万缕,若是判断错了关键,用错了办法,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刘世瞻以毕生的眼力经验,便敢断定,此事关键在于陆止!不在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