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相国寺行(2更)(1 / 1)

德洺无比震惊,感觉他跟着谢珝这么多年,今日却是最猜不透女帝心思的一天。她这样的变化可是因为林夫人?他不敢怠慢,立刻应喏:“是,小人立刻就让御——大夫去看看。”

那个昏迷的青年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洗得泛白的衣裳,一看就不是出身什么富贵人家。他大约也不会想到,只是因为中暑晕倒,竟还能劳动太医来为他看诊。德洺领着太医,挤到李清凰身边,低声道:“林夫人,我家夫人让小人带了大夫来看诊。”

他话音刚落,突起剧变——那个躺在地上昏迷的青年忽然全身发抖,像是打起了摆子,他的嘴角边还流出了白沫。被德洺喊上来的御医年纪也一大把了,背着药箱直抹汗,见状立刻道:“这是癫痫症,快——快把他压住给,再——”他本来还想说,再往此人的嘴里塞一块帕子,免得他咬到了舌头。李清凰却比他发号施令还快,直接俯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咔擦一声直接把对方的下巴给卸了下来,这手法干脆利落,就算是天牢里行刑的酷吏也比不上。

德洺忍不住又抬起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李清凰实在太惊人,她那一出手就直接把对方下巴都卸脱臼的动作,还有她做完这件事还面不改色的神态,这、这实在让他有点慌,这有哪家大家闺秀会有这么熟练的手法的?她那股熟练劲儿,实在很让人怀疑她到底做过多少回了。

太医却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清凰一眼,立刻把药箱放下,蹲下身拉起那青年的手腕开始把脉:“此人素来有癫痫之症,刚才正因为呼吸不畅才会昏倒,并无太大的妨碍。”

癫痫虽然不能根治,可是要缓解却不算什么难题,今日还有女帝在一旁看着,他自然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最快最简单的治疗办法自然是烧艾针灸,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一只布包,长长地摊开在地上,布包里正插着三十多根粗细不同的金针,这位太医在御药监也是凭着他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针出名的,他的金针都是特质的,那种粗一点的金针都是中空的,当他捻动针尾扎入穴道的时候,金针就会自己震颤起来,看上去更显得他技艺高超。

太医几针下去,那位青年的癫痫也止住了。李清凰见他已经大好了,立刻把他的下巴给推了回去,那清脆的咔擦一声,引得太医正在扎针的手也抖了两抖。很快,青年就苏醒了,他眼皮微动,慢慢地掀开眼,注视着面前的老太医,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可因为全身无力,只能勉强地撑起半边身体:“这位……知客,可是您救了我吗?”

老太医按住他的肩膀,他一手捻着自己颔下的长须,一边伸手把他身上的金针一根根拆下,并没有开口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意思。德洺接话道:“是我家夫人让大夫来给你治病的。”

青年睁大了一双眼睛,正望向了坐在凉棚里的谢珝。纵然隔得远,看不清容貌,却隔不开谢珝身上那股高高在上凌驾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气质,他抱着拳头,问道:“不知道可否……劳烦先生帮忙引见一番,小生想要当面向救命恩人道谢。”

老太医把人救醒后,就收拾好那一排金针,布包一卷,塞回药箱,提起箱子就走。

德洺有点为难,若是谢珝只是普通大户人家的贵妇,那么由这青年当面道谢那也不算什么,可是谢珝正是西唐的女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面见圣颜的。

那青年苍白着脸颊,又哀求道:“先生,小生家世贫寒,除了这一句谢,怕是也没有能为你家主人做的,可是若连谢都不说一声,小生心中不安哪。若是夫人不方便见外男,那就让小生远远地拜谢就是。”

德洺被他说得有点动摇起来,再说,今日女帝的心思十分难测,或许她会想要听这年轻人当面道谢?他可不敢擅自做决定,便道:“我去问问我家夫人。”

李清凰只是冷眼看着那文弱男人,他双颊削瘦,似乎常年饱受病痛侵袭,整个人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样居心叵测的人,但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现在长安局势看似平稳,实则在这平稳之下风云际会、暗藏杀机。当年,突厥王听闻她擢升到将军衔的时候,几乎都要气疯了,她杀了他的长子,还把他的头颅砍下悬挂在军营外面的旗杆上,非但如此,还把长子的身体砍成几十块全部喂了野兽。不光西唐人讲究魂归故里,身首俱全,就是突厥人也一样的。突厥最重的酷刑也不过是把内脏挖出来喂秃鹰,可她却是连一块骨头都没放过,这简直已经不能用“深仇大恨”来形容她和突厥王之间的关系了。

这之后,突厥王又不断派去潜伏在萧城的探子,趁着她在萧城巡视的时候刺杀她,甚至还潜入平海关军营想趁着她入睡的时候动手,结果每一回,没有一回是得手的。

李清凰的警惕心太强,外出的时候也从来不掉以轻心,更不用说她就算是睡觉都会在枕头下放着长刀,手臂上和腿上还绑着匕首,一个个刺客探子全部都有去无回。

而现在,谢珝是微服出访,她身边的保护是最薄弱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侍卫留在她身边护卫。

隔了片刻,德洺回转过来,深深地看了那青年一眼:“我家夫人请你过去。”

今日谢珝的心情的确是难得很不错。纵然烈日当头,她也没有半分不快,对于那个青年的请求,她只沉吟了一下便同意了。

太子李苌想要讨好女帝,当即便道:“那人想要见母亲当年道谢,依我看,母亲只消让人隔得远远地磕个头就罢了。”

谢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让大夫给他看了看,为何要让人下跪?”她是皇帝,臣子和天下百姓跪她是应该的,可她现在的身份就只是一个富商夫人,不过是施以援手,旁人可以道谢,可没有理由来跪她。

李苌没想到女帝根本一点都不给他面子,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杠了一句,脸面顿时就有点挂不住了,可还是不敢把心里的愤恨带到脸上去,而是躬身道:“母亲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