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凰接过女帝手上的瓷碗,笑道:“多谢夫人抬爱。”
女帝又仔细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取出了一块熏着香气的锦帕:“我瞧你都出了好多汗,不如歇歇吧?这里也有许多人帮忙,总归不会忙不过来的。”
李清凰接过帕子,在额头和鼻尖按了按:“其实并不累,早些布施完,就可以早些收拾了。”
相国寺这场布施是以谢珝的名头做的,当然要做到尽善尽美,这些功德和百姓的感激,都是落在谢珝身边。在山脚下等候多时的相国寺主持漱石轻声道:“夫人,现在日头正猛,山下热,不如先上山?”
谢珝本来是想给漱石一个面子,直接上山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李清凰那忙碌的身影,她就是一步都不想动:“不了,朕……我只想在山下坐一会儿。”
女帝此言一出,谁还敢提出异议,哪怕那些身娇体贵的皇子公主都被太阳猛晒着,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相国寺山脚正对官道,空空荡荡,连个遮蔽太阳的树荫都没有,要是女帝在这里晒出个好歹来,他们整个相国寺都要陪葬。漱石无法,只能找人去附近的农家借凉椅,搭起一个粗糙的遮阳棚,让女帝小憩。
谢珝看着粥棚外面那长长的队伍,忽然道:“没看到那些的知客和僧人都忙不过来么?你们还不去帮忙?”
皇子公主们站在原地,兢兢战战,不明白女帝这是玩的哪一出,只能用眼神去求助德洺。
德洺也很苦,他虽然明白谢珝的意思,可是有些话若是从他口里说出来,这些皇子公主并不敢去违逆谢珝,却会记恨上他,把账都记在他头上,是以他眼观鼻,鼻观口,站得和一尊石雕有得一拼。
谢珝见没人动,脸色微微一沉:“怎么?都听不懂我说的话?没看见那边的僧人和知客忙成这样吗?你们为什么不去帮忙?”
还是太子李苌率先反应过来,他立刻朝着女帝作揖一躬,大步往前,就去帮忙。待李苌一动,剩下的皇子公主们也都反应过来,一边在心里鄙夷太子毫无尊严,俨然就是女帝说一句就乖乖听话的狗腿,一边也恨不得能替代李苌,赶在第一个反应过来。那些自小养在深宫锦衣玉食的皇子公主们哪里做过这种粗活,让他们上上下下扛粥桶是扛不动的,就是倒碗凉茶都要手抖得洒出一小半来,盛粥的动作也不够利落,还嫌东嫌西,既嫌太阳晒,又嫌人多味道难闻,可就算满心不愿意,谁都不敢违逆女帝的意思。
李清凰偶尔朝她过去的兄弟姐妹们瞥上一眼,又暗自好笑,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最受苦受累的一天,明明是金枝玉叶,却要伺候那些寻常百姓,想必心里是很难受了。只是不管再难受,也要憋着,甚至还不能流露出一点不悦的表情来。
平阳公主李荣玉盛了一碗粥,又皱着眉道:“为什么这粥这么清?”
这么稀薄的粥布施出去,还能为女帝积福吗?
她的心思向来复杂,还想到是不是这相国寺阳奉阴违,住持漱石的心大了,偷偷贪墨了银子。
李清凰拿起勺子,在粥桶里搅了搅匀,当着李荣玉的面盛了一碗,却是比她之前所盛的要厚实多了。她低声道:“殿下,舀粥的时候先要搅拌一下。”这样,沉在下面的白米才会浮上来。
李荣玉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朝她点了点头。还是李叶原眼尖,凑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位就是林相的夫人。”
李荣玉看着她背过身去,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漂亮的红唇微微扬起,形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就是林缜的夫人吗?倒是很有意思。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陛下笑得如此愉悦,谢珝上位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大兴酷吏酷刑,谁见了她不两股战战,小心谨慎地揣摩圣意,生怕她发怒,可是,这林夫人刚才说了什么,能把陛下逗得这样开心?
李叶原见李荣玉露出了这样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荣玉年纪越长,便越像谢珝,就连那股冷酷无情的心肠也是跟谢珝一模一样。她悄声道:“我近来刚打听来一些关于这位林夫人的消息,却是很有点意思,等到闲暇我再说给姐姐听。”
李荣玉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又露出一个难辨喜怒的笑来:“是吗?希望你的消息,不要让我觉得无聊。”
“保准不会让姐姐觉得无聊,而且那个提供这些消息的人,也会让姐姐有兴趣的……”
她们两人说话的声音极轻,李叶原谨慎,还用抬起袖子装作擦汗,正好遮住嘴型,就算有人想盯着她的嘴唇读唇语也办不到。李清凰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着手上的活计。
太阳越升越高,也越来越毒辣。可是布施的队伍却没有短下去。女帝他们坐在凉棚里乘凉,可是排队的百姓却是实实在在暴晒在太阳之下的。忽的听见一声惊叫:“有人晕倒了——”“不要推,小心踩着人!”“这又不是我推你,是后面有人往上挤着!”
人声嘈杂,眼见就要争吵起来。
李清凰微微皱眉,直接走上前,拨开挤成一团的人群,语气很强硬:“都挤成一堆做什么?全部都散开,不要挡着风。”她推开挡在最外层的人群,径自挤进了人堆里,正看见一个看上去很斯文苍白的青年躺在地上,他满面汗水,只有胸口还微弱地一起一伏,看上去情况不妙。
她蹲在他身边,用力地掐了两下他的人中,又道:“可能是中暑了,把人抬到一边去。”她看了看女帝用来遮阳的凉棚,最后还是选择了布施白粥的地方,那边倒是有一棵很娇弱的小树,虽然这点树荫根本没什么大用,但也聊胜于无。谢珝听到嘈杂声,又见他们把一个人抬了过来,就朝德洺看了一眼。
德洺乖觉,立刻就赶过去问情况,等问明事情经过,立刻赶回来回报:“陛——夫人,是有人排着队晒了太久,晒得中暑。”
谢珝移动了一下放在膝上的一双柔夷,抬起袖子遮住了下半张脸:“让大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