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潇心中十分忐忑。
她低着头,跪在莫成林的面前。莫成林坐在正中的藤椅上,一脸肃穆地望着她。
在莫云潇身后的是云湘、云泽姐弟;李仙蛾、云溪母女,杜鹃则恭恭敬敬地站在莫成林身侧,随时听候差遣。
张芸儿本也该在场的,但一个多时辰前莫成林大发雷霆,将她禁足。
“爹,我回来了。”莫云潇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微微抬头瞅了父亲一眼。
她不知道以前那个莫云潇会不会惧怕自己的父亲,但自己确实有一些怕。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莫成林,对他的脾气还不是很了解。
“荷露,何以一夜未归?”莫成林郑重地问道。
“我……”她说:“有人抢了环儿的帕子,我追那人去了,结果追到城外天就黑了,一时找不着路就耽了。”
她将这段故事掐头去尾,把最精华的部分隐瞒没说。
“荒唐!”莫成林怒喝了一声,说:“一个侍女的帕子也要你去追吗?你是何等身份,她又是何等身份?”
“是,父亲教训得是。”莫云潇说着。
莫成林微微叹了口气,问身旁的杜鹃:“环儿呢?她人在哪里?”
“回大郎,已经叫人绑了,扔在柴房里。”杜鹃回答。
莫成林徐徐说道:“大姑娘一次落水,一次走丢,都与她脱不了干系。此女断不可留,还是早日发卖了。”
听了这话,众人都吃了一惊。只有莫云湘露出了一丝快意的笑。
杜鹃惊慌失措急忙跪下,说:“大郎开恩,环儿跟随大姑娘多年了,若就这么发卖了,叫人不忍。”
“哼!”莫成林怒气汹汹地眼睛一瞪,说:“不就是一个婢子,有什么忍不忍的。只怕留着她,早晚是个祸患。”
“爹!”莫云潇颇为急切地叫了一声,才徐徐说道:“当年女儿是以高价将她买回的,如今就这么卖出去是要蚀本的。不如咱们在家里罚一罚,也好给其他人做个榜样!”
莫成林冷笑一声,说:“蚀不蚀本的,我可不在乎。我只要我的闺女不再惹是生非。那个环儿我也是见过的,天性顽劣,好玩不好静。我看,你是给她全然带坏了。”
“爹,我……”莫云潇还要再说,莫成林却将手掌一立,止住了她的话,说:“此事不必再议。明天就叫人去找个人牙子来。”
莫成林语气坚决,不留丝毫的余地。莫云潇也楞在了当场,不知该说什么。
莫云湘看到眼里,却是喜上眉梢。环儿是大女兄的臂膀,如今将她一卖,或许自己也可安插进一个亲信。
于是她抽噎了两声,迎上步去说:“爹爹,环儿虽是犯了大错,但她追随女兄多年,是个称心的人儿。若是将她卖了,一时半刻的哪里有合适的人去照顾女兄呢。”
莫成林目光一闪,问:“那你的意思呢?”
莫云湘微微一笑,说:“妈妈房里有个叫彩衣的姑娘,是月前张婆子在相国寺买的。虽说来了不够一月,好在年纪小,好调教。不会像环儿那样的没规矩。”
莫云潇听了这话,暗道不妙。“这岂不是要断我的臂膀,安插自己的棋子?”她心里这样想着。
莫成林点了点头,笑道:“难得你有心,只是你娘那边可就少了个人儿。”
“不打紧,不打紧。”莫云湘眼看大计可成,十分兴奋得意,连忙说道:“我和娘住在一块,有个绿玉就够了。日后见着好的了,再买一个就是了。”
听莫云湘的口气,买卖人口就像是贩卖宠物一样毫无负罪感。她不禁是摇头叹息,替这个时代的穷人感到悲哀。
莫成林颇为赞赏的一笑,说:“我的湘儿看来是长大了,也懂得疼人了。好,为父就成全你这份孝悌之心。”
莫云湘含笑屈膝,答了句:“谢爹爹。”
莫云溪却是急在心头,不觉轻轻地捏了捏李仙蛾的手腕。李仙蛾的另一只手轻轻盖在她的手上,拍了三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好了好了,无论如何荷露总是没事。这才是最紧要的。”李仙蛾连忙上前,对莫成林说:“大郎,荷露也跪了许久了。孩子身子虚,不能久耽,还是让回去休息了吧。”
莫成林将目光移向莫云潇,说:“听你三娘的话,回去早些歇了。不要再生事。为父的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这次说话语气和缓了不少,显然是怒气已消,莫云潇抬头望了他一眼,说:“哦,知道了。”
“去吧,折腾了一夜,为父的也要睡会了。”莫成林说着便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肢。
李仙蛾轻轻将他扶着,笑吟吟地说:“我那熬了增补气血的芍药汤。大郎要不要吃一碗?”
“哦?你倒是心细,也罢,去吃一碗吧。”莫成林说着就大踏步地走了。
李仙蛾冲莫云溪报以一个成竹在胸的微笑,连忙也跟了上去。莫云湘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却是替自己的母亲吃醋,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哎呦!”莫云潇跪得久了,起身的时候发觉腿脚酸麻,一时不能走路。杜鹃和莫云泽连忙上前将她馋了。
“姑娘可无碍吧?”杜鹃颇为关切地问。
莫云潇含笑摇头,说:“没事。”
“杜鹃,茗楼还有你的事要忙,且去了吧。我扶女兄回去。”莫云泽对杜鹃说着。
杜鹃应了一声,便向众人施礼而退。随后是莫云泽扶着莫云潇离开了中厅。
而莫云湘还呆呆地望着父亲和李仙蛾的背影,讷讷地出神。
“二女兄又何苦气恼。”莫云溪迎上来对她说:“难道二女兄担心我娘给爹爹喝的不是芍药汤而是迷魂汤?”
“哼!”莫云湘瞪了她一眼,然后环顾左右,才质问道:“当日那环儿像疯狗一样的咬我,你为何不替我辩解?”
莫云溪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说:“女兄息怒,当日……当日我眼见大女兄断气,乱了方寸,说话颠三倒四的,如何替女兄你辩解呢?”
莫云湘知道多说无益,只能狠狠地将她一瞪,转头就走了。
李仙蛾拉着莫成林的手来到了自己的芷兰居里。“你们都出去吧。”她随声一唤,侍女们纷纷退了出去,并将屋门关好。
她端起一碗还在泛着热气的汤来,笑着说:“大郎,可叫奴家喂你否?”
莫成林瞧她一眼,笑道:“堂堂丈夫,何用人喂?”他自己接过汤碗和汤匙,不断地搅拌着。
李仙蛾小嘴一嘟,埋怨道:“大郎你可真不解风情。这儿只有你我,你还怕我喂你吃,损了你的男子气概?”
“谁说只有你我。”莫成林抬头一望,正对着的便是一尊观世音菩萨像。他边吃边说:“无论如何,不能当着菩萨。”
李仙蛾玉手一抬,轻轻勾在莫成林的肩膀上,笑着说:“那咱们不如去内房去。前些日子奴家读了《黄帝内经》,颇学了些舒筋活血的法子。大郎你且来试试。”
就在这说话的须臾,莫成林已经将汤喝完了。他把汤碗放下,说:“容后再说吧。我要去瞧瞧账目。”
他说着就要走,李仙蛾忙将他的手一按,说:“大郎,也不差这一时三刻。”
莫成林又瞅了一眼观音像,说:“你整日拜佛,心中当有神明。这光天化日的,如何能……”
他话还没说完,李仙蛾就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没好气地说:“奴家心里装着神明,谁还为你这没心肝的生儿育女。如今你儿女双全,就嫌我老了,是不是?”
莫成林呵呵一笑,连忙迎上去将李仙蛾的腰肢揽入怀中,好言劝道:“娘子又说哪里话?咱们莫家就只时雨一个男丁。我还想着娘子能为我开枝散叶,再添一丁呢。”
李仙蛾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说:“我且问你,刚刚在中厅,云湘说要把她娘房里的婢子支给荷露。她这是派人去监视荷露,你可知道?”
莫成林点点头,说:“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也允了?”李仙蛾皱起了眉头,将话锋一转:“这家里头的是非还嫌少是不是?”
她这话说得极高明,轻描淡写的就将私心变成了公心。
莫成林笑着说:“云湘没瞒过你我,难道还能瞒过荷露?待我百年之后,茗楼这副家当还得交到她的手里,若她连一个彩衣都不能收服,如何能收服茗楼上下一众人口?”
李仙蛾已绕到了莫成林身后,帮他按揉着太阳穴,说:“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的做生意总叫人戳脊梁骨。咱们还是尽早为荷露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理。”
莫成林闭眼假寐,说:“樊楼的宋五嫂不也是做生意的吗?”
“哪能一样?”李仙蛾反唇相讥:“她是孀居之人,咱们荷露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大不了,咱们招个金龟婿上门。让一个男人打理茗楼,总归方便。”
莫成林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只怕荷露心高气傲,瞧不上人家。再说了,咱们茗楼的茶药方子可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头了。”
“在理在理。”李仙蛾笑道:“这次荷露落水,我可听到了些闲言碎语,说是荷露失忆了,这茶药方子若叫她给忘了,岂不糟?”
莫成林忽然将眼一睁,紧紧握住李仙蛾的手,说:“此话当真?”
她摇摇头,说:“不知真假。明日大可找荷露问问。她要是记得方子,那可便了。若是有个闪失,不如就先叫她养病,大郎你居少离多,方子总得另托人保管。”
莫成林点了点头,说:“不错不错。”他再一次将李仙蛾揽入怀中,说:“看来你总得再给我生个儿子才行。”
李仙蛾轻轻将他一拍,含羞笑道:“净说疯话,你不是说还要去看账目吗?”
“你不是说不差这一时三刻吗?”莫成林一笑说完,便将李仙蛾抱了起来。李仙蛾也将头轻轻靠在莫成林那健硕的胸膛上,两手勾住了他脖子,说:“你可不能把我扔了。”
莫成林哈哈大笑,说:“这是自然。”然后就抱着她信步向内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