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急,杀人夜。
本还静谧的旷野传来一阵“咯哒咯哒”的马蹄声。朦胧月色下,一个孤身女子骑着一匹雪白健马一路奔驰。
在云骢马的颠簸下,莫云潇的身子已有些晃动。虽然她可以借用自己这副身体那已化为本能地驭马本领不让自己跌落下来,但她也失去了对方向的掌握,无数树枝从自己脸上刷过,将面颊抽打得生疼。
“云骢!”她忽然大叫了一声,与此同时,身子也失了重心,从云骢马的背上摔落了下来。“哎呦!”她在地上一连翻了几滚,却也不觉得怎么疼痛。
她睁眼看时,原来自己是摔在了一大片积雪上面。这雪软绵绵的,摔上去就像是掉在了棉花堆里,哪里会觉得痛呢?
她从雪地里站起来,张目一望,云骢马正在不远处站着,鼻孔中呼出浓重地雾气。“好啊你,居然把我甩了下来。”她一边走一边说着。
但也就在这时,一抹亮光从左侧闪过,紧接着的是一阵整齐地马蹄声。莫云潇心头一紧,忙拔开眼前凌乱的树枝放眼望去。这一望可让她吃惊不小。
只见一队队官兵高举着火把飞奔而来。在这些步卒的身后还有几十名骑着马的兵士,其中一人披着鱼鳞甲在火光的映照下映衬出道道令人骇目的光来。莫云潇急忙将身子压低,生怕让官兵们发现自己。
“快!快!快!贼寇若逃了,盛老爷定拿你们是问!”说话的似乎就是那个披着链子甲的将官。
“贼寇?”莫云潇躲在漆黑的树丛之中,官兵们也只是一味赶路并没有发现她。她细细听着,不一会儿众官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就渐渐远去了。整个旷野再度陷入沉寂之中。
“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莫云潇的头脑中升了起来。她再一次拔开眼前的树丛望去,心里想着:“官兵们去的方向不就是刘大刀他们的居所吗?呀!难道他们逃兵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想到这里,莫云潇顿感不妙。她慌忙爬起身来,牵过云骢马,颇为艰难地爬了上去,然后俯下身子对它说:“马儿,你的主人有难,咱们要快点赶回……啊!”
话音未落,云骢马已经奋起四蹄沿着原路疾奔而去。幸好莫云潇的手紧紧抓着缰绳,两脚死死地踩着马镫才没有被它甩了下来。
或许是云骢马对莫云潇有了几分熟悉,或许是这副身体的驭马之术渐渐被唤醒,相比于刚刚的失魂落魄,这次骑马就从容多了。
但现在她的心里并没有想着这些,而是在想:“官府是怎么知道刘大刀他们住这里的?看官兵们的架势也一定是突然得知消息,可透露消息给他们的又是谁……”种种疑问盘旋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既焦虑又紧张。
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眼睛就已经能在这一片墨色的旷野中捕捉到一点微弱地亮光了。她揉了揉眼睛,才确信这亮光不是萤火虫,而是刚才自己大踏步走出来的庄子。
此时,莫云潇骑着云骢马在一个山坡上,向下望去,只见这宅子十分宽阔,围墙向两侧延展而去,宛似两条又长又壮的手臂将宅中的屋舍揽在怀中。
也就在这时,官兵们慷锵有力的脚步声徐徐逼近。穿着红色铠甲的步兵们就像是从火山口汹涌而出的岩浆,到庄子前就分流而去,将这并不算大的庄子围了起来。骑兵则在庄子的大门前列阵,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莫云潇急忙下马,隐在了高大的灌木丛后面,所以她虽然站得高,视野很好,但却不容易被底下的人发现。
那个穿着鱼鳞甲的军官摸着自己的下巴打量着这座庄子,一副鄙夷不屑地神情。他的副官便扬声叫道:“庄里的人听见动静了没有?有官兵出动,还不迎接?”
这时候,才有一个老仆人急匆匆地来把庄门大了开来,然后冲着这军官和副官各施了一礼,用一口浑浊且低沉地声音问:“不知军爷深夜造访敝庄,有何见教?”
“少废话,把你们当家的叫出来。”这军官将下巴颏一扬,颇为傲慢地说着。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伙家丁高举火把自庄内鱼贯而出。他们出门之后列成两队,与官兵形成对峙的局面。
官兵们本以为“贼人”会束手就擒,没料到竟然会公然拘捕,不禁都有些慌神。
这时候,军官将眼睛一眯,在影影绰绰地火光下,见着一个身穿短打布衣的男子从庄里缓步走了出来。军官呵呵一笑,说:“宝成兄弟,果然是你。刘大哥呢?何不叫他出来,咱们兄弟叙叙旧情。”
宝成也是一笑,回敬道:“仇伍长,多年不见,你竟也高升了?怎么,如今攀了盛府尹的门楣,倒与咱们兄弟为起难来了。”
“咦?他们两个是旧相识?”听了他俩的对话,莫云潇更是疑惑起来。宝成和这姓仇的军官定然是相熟的,但看他们神态不善,语气中又夹杂着嘲讽,像是冤家路窄,仇人相见。
她刚想到这儿,那仇军官果然变色,怒气冲冲地说:“宝成!你别装糊涂!依着我大宋的律法,你们和刘大刀叛逃永乐城是刺配的大罪。在下不过是依法行事,请你叫姓刘的出来,咱们开封府走一趟,兄弟我尚可念在昔日袍泽之谊,为诸位开脱几句,或许还可有转机。”
听了这话,宝成却是一阵肆意地仰天狂笑。他笑声乍起,四周的鸟雀也呼啦啦地惊走了一片。
仇军官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便冷冷问道:“你笑什么?”
宝成哼了一声,从容回答:“我一笑你不自量力,以为仗着朝廷便可与天下苦命人为敌;二笑你目光短浅,为着刻薄寡恩的朝廷卖命,只怕将来无人收尸;三笑我等识人不清,竟将你这贪图富贵、卖友求荣的小人引为知己!哼!仇锋!我老实与你说了,在这庄里的只有我一人。刘大哥和众兄弟早已离去,恰似鱼归大海、虎上深山,凭你的府尹和官家有再大的神通,也捉他们不到了!”
“猖狂!猖狂!”骑在马上的仇锋怒不可遏,随即将手一抬,一排弓箭手昂然出列,锋利地箭矢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华。
这光华不仅映在宝成和一众家丁的眼里,也映在了山坡上莫云潇的眼里。她不自觉地将拳头攥紧,双目片刻不移地望着宝成。
宝成却是昂然不惧,骈指指向仇锋,厉声道:“你杀我容易,且看将来谁人与你收尸!你这变节无耻的小人,当初若不是你贪图富贵,我们兄弟何至于此!”
“放箭!放箭!”仇锋怒不可遏,还不等宝成把话说完,便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在他一声令下,数十支利箭破空而出,插入了宝成的身体。众家丁也是一阵骚动,说着就要冲上去与官兵厮拼。但宝成却是踉跄着一声大喝:“莫动!”
“啊!”莫云潇惊呼了一声,但立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将身子压在了草丛之下。但她眼神慌张,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宝成。
宝成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身子登时发软,仰面倒了下去。家丁们一拥而上将他扶住,其中一人在他鼻息一探,发觉他已经气绝。
仇锋只是轻蔑地一笑,丝毫不顾家丁们愤怒地眼神,下令道:“进去搜!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刘大刀给我找出来!”官兵们应了一声,就列成两队破门进了庄子去。
“东屋没有!”、“西屋没有!”、“厅堂没有!”、“回廊没有!”……一声声军士的叫喊起此彼伏。仇锋只是骑在高头大马上,不住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而此时的莫云潇早已是泪如雨下。但她不敢放声哭泣,只得捂着嘴小声呜咽。虽然宝成用计将她捉来,让她气愤难平,但和这些人相处下来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骨子里的忠义和节烈。这是只有古人才有的优良品德,是现代人极其缺乏的。
宝成这人虽然有些油滑,但仍然不失为是一位真正的大丈夫。可他就这样被人杀害,而自己却是没有办法救他。在这生死之际的仓皇和震惊之后,莫云潇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惭愧和自责当中。
不一会儿,官兵们退了出来,纷纷禀告:“虞候,庄内除了几个老拙家丁再无他人。”
仇锋目光一亮,问道:“可都探查清楚了?”官兵们互相看看,齐声说:“虞候有令,不敢怠忽。”
仇锋握着的拳头在空中重重一挥,似乎是怀着极大的懊恼之情。“刘大刀一定走不远,咱们先撤兵回去。”他说着就要拨转马头,回转而去。
他身旁一位副官将他一拦,瞅了眼倒在地上的宝成,问:“虞候,这……可如何收拾?”
“他?”仇锋冷冷一笑,说:“不过是个小鱼虾,管他做甚。这些家丁仆从全带回去审讯,他们一定知道刘大刀的去处。”
官兵们来时如乌云汇聚,压迫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去时也如狂风骤雨,转眼间就带着一众“犯人”消失在了黑色的旷野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