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肆】盯着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字句掷地有声: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既生瑜何生亮?有时候我在想,太后留你一条命,看着你如今窝囊成这般,不知道会不会心痛?会不会觉得自己选错了?会不会觉得当日让你去死,留下我,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墨白和沈辞忧都知道李锦琰心中的隐痛在何处。
【李锦肆】说出这番话,他们是有些担心李锦琰会多想的。
可却没想到,他竟不在乎,反倒斩钉截铁地回答他,
“我很确信,母后不会。就如同你在王喜身边长大,所以你十分信重他一样。母后再说我,她心里有多爱我,我也清楚得很。”
一语出,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这个话题李墨白已经不想让它再继续下去了,于是话锋一转,问道:
“朕有一事觉得奇怪。你为何要唆摆祝宏川自己作乱,而不是和你联盟?他已经有了反乱之心,若能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你们的胜率岂不是更大?”
【李锦肆】鼻尖轻嗤,“他?他就是个蠢货!我从来都没有利用过他,他本是我的最后一步棋。可我却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自己作死,为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犯下那么多蠢事来!若非是他没来由的就反了,我本可以利用他,也就不必非要连通外境三国,来走这一步。”
“不是你?”李墨白追问,“那日你的行踪暴露,暗卫一路追剿你,怎会不是你?”
【李锦肆】愣了一下,很快又笑,“其实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承认不承认的,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故作神秘,刻意扭转了话题,“话说回来,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我?是腰斩,凌迟,还是五马分尸?啧啧,应该都不是。这些行刑的法子,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你既然选择在楚越之的府上来见我,就意味着你根本就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的存在。你想秘密处决我,是不是?”
李墨白没有即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思量旁事。
如果不是【李锦肆】,那么究竟是谁,提前挑拨了祝宏川?
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是要祝宏川提前叛变,还是要让【李锦肆】的阴谋失去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从而导致满盘皆输?
李墨白暗自思忖着。
在看到【李锦肆】有些挑衅的目光后,忽而萌生了另一个想法。
【或者这一切都是他所为,只是他不愿意承认,好让朕心内不安罢了。】
【毕竟忧忧所在时空的历史,是他最后当了皇帝,并没有别的人冒出来。】
【从始至终作乱的一直都是他,无论如何,他这条命都留不得。】
李墨白清了清嗓,定声道:
“你既然不悔,那朕便赏你个痛快。”
李墨白击掌,楚越之便推门而入。
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锦盒内,安安静静地置着一枚浅黄色丹药。
李墨白接过锦盒,将它丢入铁牢笼中。
丹药从锦盒中脱出滚落在地上,沾染了些许的灰尘。
“吃下去,你不会有痛苦。这是朕念在和你的手足之情,对你最后的仁慈。”
【李锦肆】瞥了一眼那药丸,淡淡发笑,“如此,多谢皇帝宽厚。”
众人不再与他多言语,转身走出了这间房。
落日的余晖由镂雕的窗棂缝隙处投入斑驳的光影洒在【李锦肆】的脸上、
他看着那扇重重合起的门,忽而笑了。
他脑海中响起了一段动听的旋律:
‘阴凉阴凉过河去。日头日头过山来。’
‘脚驴斑斑。脚踏南山。南山北斗。养活家狗。家狗磨面。’
‘三十弓箭。上马琵琶。下马琵琶。驴蹄马蹄。缩了一只。’
这是他曾经在江都的市集上,听到一妇人哄自己怀中襁褓婴儿时候哼唱的童谣。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立在街头许久。
看着那婴儿的母亲时而在忙碌的间隙亲吻他肉嘟嘟的脸颊,时而在他哭闹的时候唱童谣哄他,又或是拿着一个已经有些破损的拨浪鼓,逗他笑。
这样的生活,原本他也可以拥有。
原本。
他曾经那样渴望着母亲的疼爱,父亲的陪伴。
他想要的是那样简单,但他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他偷偷去过皇陵几次,入夜潜入,去自己的坟头看看。
他总见别人的坟头都十分干净,而自己的,连牌位都蒙了灰。
他的父亲与母亲,似乎这么些年来都没有来看过他。他们好像已经把他忘了。
是啊,有那么多活生生的孩子陪伴在自己身边,他们怎么还会记得他这个出生没多久就死了的孩子呢?
思绪一转,倒映出了王喜那张遍布褶皱,皮笑肉不笑的脸。
他童年所能感知到来自于这个世界的的温柔,都来自于这个断了根的男人。
所以即便他日后知道了自己一生的悲剧也同样是来自于这个男人时,他也很快就能原谅他。
他缺失的那份爱,他想要的那份陪伴,多年来,只有这个男人给了他。
所以他,便是他的再生父母。
【李锦肆】看着李墨白留在自己贴牢笼前的那一枚毒药,死亡的恐惧开始逐渐侵蚀他。
但他却不怕。
一个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过的人,又何惧再死一次?
他被挑断了手脚筋,双手已经不能自如活动。
费了很大的劲,才能将那枚药丸送入自己口中。
他含着它,却觉得那药丸仿佛是甜的。
他轻轻咀嚼着,拼命想要让那一抹甜在口腔中多停留一会儿。
只等彻底将它吞服下去,才冷笑着垂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你以为我死了,这场噩梦就会结束了吗?”
“你以为我精心算计了一场,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自露马脚,容你快活?”
“你以为你洞悉了一切,除掉我,就能在皇位上安稳坐着?”
夕阳西落,最后一抹吝啬的日光也缓缓从他脸上隐去。
他嘴角溢出暗红色的鲜血,同时也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渐渐没入黑暗中。
“这出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