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楚越之进去收拾他遗体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
他面朝日落的方向,平静地躺着,如同睡着了一般,嘴角僵住了笑意。
李锦琰抱着李墨白痛哭了一场,他从来都是感情细腻的人,哭过了,也算送了自己的双生哥哥一程。
所有的事,随着李锦肆的死,彻底画上了句号。
他的尸身被火化,骨灰埋进了皇陵中二十三年前为他准备好的陵墓。
李墨白最终还是让他认祖归宗,灵魂有了依处。
经过【李锦肆】一事,反倒让李锦琰心里多年的结解开了。
他如今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愈发亲昵,更胜从前。
太后也还是日日佩戴着从前李锦肆送给她的那个‘和合二仙’步摇。
不过那个步摇已经被沈辞忧换成了一个全新的,没有毒。
这日,沈辞忧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见她跪在正殿佛龛前一直在诵读佛经,于是便在门外候着。
她隐约间可以听见太后诵经的声音。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她听得出来,这是往生咒的咒文。
好端端的,太后念什么往生咒?
等太后诵完了佛经,青竹领着沈辞忧入内。
殿内的檀香味有些刺鼻,太后便道:“你有着身孕,檀香味也闻不得。走吧,随哀家去寝殿说话。”
她拉着沈辞忧的手入了寝殿,与她落座暖座。
青竹奉了茶上来,茶香清冽,说是靖王专门孝敬太后的‘岁寒银针’。
太后笑,“这孩子,有心了。”
今日的太后看起来情绪好像不太好,她眼底蔓着红血丝,似乎昨夜没有睡好觉。
“太后的头风又犯了?”
“没有。”太后摇头,步摇上的流苏随她动作而摆,“哀家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夜里睡不安稳罢了。”
“太后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臣妾。臣妾与太后聊一聊,或许就敞亮了。”
太后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一抚发髻上的步摇,道:“这件事,哀家要多谢你。”
沈辞忧一愣,“什么?”
太后道:“多谢你,又救了哀家一命。”
沈辞忧听出了太后的话里的意思。
她是在多谢自己换掉了这支步摇,救了她。
如此说来......她岂非是知道了?
“太后,您......”
“今日,是他的头七。”太后定声说着,“所以哀家要替他欺负诵经啊。”
她眼眶泛红,但嘴角却噙着笑,“自己的孩子,做了再多的错事也还是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哀家都是他的母亲。”
太后语带哽咽,扬绢拭泪,频频摇头,“哀家知道,你们都瞒着哀家,害怕哀家会伤心。可如何能瞒得住呢?他和锦琰,都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母子连心,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可分明。”
她伸手抚摸着沈辞忧高高隆起的小腹,“你马上就要为人母了,这些事,你也会很快就能体会到。”
沈辞忧讶异于太后竟然洞察了一切,于是也不再欺瞒,“太后是何时知道的?”
太后略略思忖片刻,道:“他成婚后次日入宫,哀家就知道,他不是锦琰。所以哀家见到他的时候,便忍不住落泪。哀家拉着他的手,说他娶亲了,长大了,哀家很欣慰。他替哀家擦了眼泪,哀家告诉他,希望他日后一切都好。
其实那个时候,哀家就已经猜出来了几分。锦琰也是哀家的心头肉,哀家自然舍不得他。无数次,哀家都想将此事告诉皇帝。可却忍住了。也是哀家的私心,哀家知道,让皇帝知道了他的存在,知道了他可能会跟许多事都有瓜葛,皇帝绝对不会饶过他。
哀家原以为这辈子只能在梦中和他相见,上天给哀家这样一个短暂的母子团聚机会,哀家很知足。
哀家从前和皇后说过一番话,而那番话,也同样是哀家做人的道理。做人,总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哀家得了哀家该得的,就必定要失去哀家守不住的。”
沈辞忧恭谨道:“太后一番话于臣妾而言如醍醐灌顶,臣妾受教。”
太后笑眼看她,“你哪里是受教呢?你一直都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哀家知道,你帮衬了皇帝许多。你得皇帝如此爱重,是情理之中的事。不似皇后......”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哀家一味想保住她皇后的尊荣,是为了保全祝家在后宫的颜面。虽然祝家倒了,但哀家,还是祝家的女儿,还得顾着母家的荣耀。所以,皇后即便是要死,也得死在皇后的宝座上。”
沈辞忧心底骤惊,只得强作镇静,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来,“太后这话臣妾却听不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哀家在说什么。皇帝是哀家的儿子,他在想什么,哀家猜不中十分,也总有七八分能揣测出来。”
太后端起茶来小嘬一口,“皇后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聪明劲,也就不至于把自己走到了死路上去。也好,她死了,她就永远都是皇后。他日史书工笔,祝氏永远都是皇帝的嫡妻,从未被废。这就够了。”
“太后多思了,皇后娘娘很好,她也永远都会是皇上的嫡妻。”
沈辞忧明白太后在说什么,但她却不能从自己口中承认这件事。
她看着这个容貌里能显露出风霜的女人,忽而起了几分敬意。
能成为上一届宫斗冠军的女人,果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和你说了这会儿子话,哀家也觉得有些乏了,你有着身孕,也该多休息,回宫去吧。”
太后冲她摆摆手,而后站起身来朝床前走去。
沈辞忧从旁搀扶着她,她直到落座床榻之上,才拍了拍沈辞忧的手,说道:“要走的人,终归要走,多留她在世上一日,也只是徒增折磨,还不如让她早些去了,脱离了这凡尘俗世,反倒乐得一身轻松自在,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沈辞忧默然不语,最终在太后盈热目光的注视下,不得以浅浅颔首,以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