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邓芝芝叉着腰在齐冲面前踱来踱去,地板烫脚一样,走个不停,“齐冲!你可真有钱啊!你当你还是富二代呢!一百万说给就给了!”
齐冲双手抱头,以一个标准的挨训姿势缩在角落里:“我是看她们实在可怜,那小女孩才那么一丁点大就没了爸爸……”
邓芝芝不为所动,依然把骂声劈头盖脸地砸向齐冲:“你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空施舍别人!你可怜她们,谁可怜你啊!”
齐冲抬起头,眨巴着好看的丹凤眼:“你啊。”
邓芝芝被齐冲噎住,片刻后颓废地跌回到椅子上,她无力地扶住额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齐冲:“我这两天得去跑几趟建材市场,小公寓得装修一下。”
邓芝芝:“那种事让装修队去干不就行了,寒冬腊月的,你费那个劲干嘛。”
齐冲摇摇头:“不行,装修队说不定会贪钱,我得自己挑,这种关键时刻,每一笔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邓芝芝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明明前不久还是无忧无虑的快乐女大学生,现在却要在生活里起伏挣扎,命运还真是反复无常。
齐冲顶着寒风,一家一家地挑选建材,小到一颗螺丝钉也要和商家讨价还价一番。
这个春节,齐冲独自待在还飘着油漆味的公寓里,自嘲似地笑笑,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嫌房子太大,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如今却是连大房子也没有了。
她看着窗外璀璨的烟花,对着狭窄的房间举起酒杯:“齐冲,祝你新年快乐。”
寒假马上就要结束,齐冲不能再来照顾夏意,她联系邓桦,把夏意转去了VIP病房,VIP病房在独栋楼房里,环境宜人,十分适合养病,而且有二十四小时个人专属看护。
当然,这么优越的条件,价格自然也十分昂贵,算上药费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天就要六千多元,齐冲眼睛眨都不眨地就划掉了五个月的费用。
齐冲掐着手指,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真是花钱如流水,卖房子的钱只剩五百万了,接下来夏意就要开始进行植皮手术了,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齐冲千叮咛万嘱托护工要好好照顾夏意,然后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学去了。
五个月很快过去,夏意已经进行了三十多次的植皮手术,银行卡上的余额也在一点一点减少,就在齐冲以为生活正在慢慢好转时,邓桦却突然打来了电话。
齐冲刚刚结束期末考试就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医院:“邓叔叔,您不是说手术情况不错吗?怎么会突然感染,还皮瓣坏死了呢?”
邓桦低声回答:“这个术后感染是有一定概率发生的,你不要太担心,我们会尽快进行二次手术。”
齐冲的手心都是汗,在自己一觉上轻轻抹了一把:“好,我这就去缴纳手术费……”
邓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小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二次手术的价格和第一次相比会翻一倍。”
“没事。”
说完,撇开邓桦的手,急匆匆地去缴费了。
齐冲原以为卖房子的钱足够支撑到她毕业工作,没想到这一来二去,银行卡现在只剩下一百多万,她以前从来不知道钱是可以花得这样快的。
齐冲深感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为布满迷雾的前路而忧心忡忡。
突然手术门打开,一个脸色有些发沉的护士从手术室冲出来:“夏意的家属在不在?”
齐冲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的心率猝不及防地开始加快,快得几近紊乱,她猛地站起来:“在呢,我是她女儿。我妈出什么事了吗?”
护士摘下口罩:“病人出现败血症症状,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齐冲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在呼吸,果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连的打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高额的手术费和后续治疗费用怎么办,当初的七百五十万已经所剩无几。
霍浔匆匆赶到,他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来得如此及时。
他把一张薄薄的银行卡塞到齐冲手里;“卡里有二百万,你先用。”
齐冲推了回去:“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我有办法。”
霍浔冷笑一声,扬起长眉:“有办法?你这回又想卖什么?”
齐冲扭过头去不看他,然后油盐不进地回答;“不用你管。”
“行,我不管,这卡爱用爱扔都随你便。”霍浔把银行卡甩到一旁的座椅上,气势汹汹地迈着大步离开了。
齐冲捏着那张还带余温的卡,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许文知和霍浔擦肩而过,他走到齐冲面前把一张卡片塞到她手里。
齐冲木然地低头一看,乐了,竟然又是银行卡,这俩人的想法和行为倒是如出一辙。
许文知轻轻捏了捏齐冲的手:“小水,卡里钱不多,只有十万块,你先用着。”
齐冲苦笑一下,还欲推让:“你家里也不富裕,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许文知:“那你要眼睁睁地看着阿姨被病痛折磨吗?”
齐冲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任何话,她当然不想。
许文知顺势把卡塞进她的衣兜,伸长胳膊把她圈在怀里。
阴影处的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了拳头。
霍浔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副驾驶座上的宋达炳正眼巴巴地瞧着他,看他面色不善,就知道齐冲肯定又没要钱,索性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巴。
霍浔一脚油门踩到了底,巨大的惯性把宋达炳甩到椅背,黑色跑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像个凶兽一样冲上了马路。
霍浔越想越生气,他的钱齐冲不要,许文知的钱她就能坦然收下,说白了,不还是因为他就是个外人吗。
齐冲回到家找出心爱的小提琴,手指轻轻地抚过琴弦,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真舍不得你啊。
齐冲抱着小提琴呆愣愣地坐了片刻后,拎起琴盒,走出了公寓。
一朵云被热风一吹,迫不得已地遮住了太阳,刚刚还亮堂堂的天空转瞬黯淡下来。
星海会馆,中午十二点。
霍浔找过齐冲后,重新换了一身衣服,依然十分准确地介于正式与休闲、高冷与绅士之间,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柔顺又利落,甚至还喷了古龙水。
霍浔和坐在他对面的安茗荷言笑晏晏,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逗得安茗荷笑个不停。
突然一个纤细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还没等安茗荷反应过来,霍浔就已经追了过去。
齐冲找到小提琴老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老师,这里每年都有很多学生慕名而来,您看看能不能帮我把这琴卖掉。”
老师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齐冲,和她说:“齐冲,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也不一定要卖琴,如果你需要钱,老师可以先借你一些。”
齐冲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老师,谢谢您。”
老师偏头看着她:“你把琴卖掉,以后再也不拉了吗?那可太可惜了,你的技巧和情感都是非常出色的,完全可以更上一层楼。”
齐冲笑笑;“不拉了,老师,我当初学小提琴本来就是业余陶冶情操的,水平再高也不能靠这个吃饭,现在我母亲住院,以后……以后应该也没机会拉琴了……”
老师惋惜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劝也没用了,把琴撂下吧,等有学生来,我帮你问问。”
齐冲退后一步,朝她弯下腰,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谢谢老师。”
老师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齐冲把琴放到桌上边转身离开,老师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齐冲纤细的背影。
十年前她刚刚收下齐冲当学生时,觉得这个小女孩人长得水灵,又努力,家世还好,未来必定成为人中龙凤。
谁知,世事难料,齐冲的世界已然是天翻地覆,想守护的人守不住,想珍藏的物留不下。
终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齐冲低垂着头,像朵走进生命末期的花朵,鲜妍的面孔没有一点活气儿。
霍浔就守在门口,见齐冲一出来,立马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没人的角落。
齐冲猝不及防被人抵到了墙上:“霍浔?”
霍浔沉下脸:“你不在医院待着来这儿干什么?”
齐冲扭动手腕,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你先放开我,我来这探望一下老师怎么了!”
霍浔一听这话,笑了,对齐冲说:“你妈妈住院,你还有心情来看老师吗?”
“不用你管。”齐冲从逼仄的墙角挣脱出来,扭了扭发红的手腕,然后从衣兜里掏出张卡片,“还有,这个还给你。”
正是霍浔那天丢给齐冲的银行卡。
霍浔怒极反笑;“你不要我的钱,却愿意要许文知那个穷小子的钱,他能给你多少?”
霍浔一步一步向齐冲逼近;“一万?十万?一百万?还是一千万啊!”
齐冲侧头躲开灼灼的目光;“我和许文知情非泛泛,他的钱我愿意借。”
“情非泛泛……”霍浔低头看向齐冲,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眼神甚至有些阴沉,“好啊,你宁愿自己在泥里挣扎也不愿让我拽你一把,齐冲,你可真是有骨气!”
齐冲蓦地一顿,然而霍浔说完这句话后已经怒气冲冲地走了。
愤怒冲昏了霍浔的头脑,连还在苦苦等待他回去的安茗荷也被抛之脑后。
霍浔把跑车一下开出几百米,震耳的引擎声吵得他头疼欲裂。他索性把跑车停到了路边,车里的冷气开得足,冷风直冲着他面门而去,片刻后,霍浔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曾经明亮的星星如今却跌落尘泥,他做不到坐视不管。
一个疯狂大胆的想法从他的心里破土而出,一见阳光,就犹如吸血的藤蔓,放肆地占据了他的大脑。
霍浔去而复返,回到了星海会馆,齐冲早已离开。
霍浔也不管安茗荷是不是还在等他,边直奔琴房,破门而入。
巨大的开门声,把正在擦拭小提琴的老师吓了一跳,她抚着心口,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先生,你找谁?”
“我要买琴。就要刚才那个女孩要卖的琴。”
齐冲握着手机,盯着账户余额上多出来的二十万元。
刚刚老师发来消息,告诉她琴已经被卖出去了,齐冲也没有多想,只感慨了一句卖得倒快。
看来好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抢手。
齐冲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把琴的场景,那是她九岁生日时,齐国安送给她的礼物。
齐冲小时候和奶奶一起看电视,频道跳转到一个音乐专台时,齐冲突然抢过遥控器,死活不让奶奶换台。屏幕里,漂亮的大姐姐们正在舞台上拉小提琴,她们穿着整齐好看的礼服,动作潇洒又优雅,像一群高贵的公主,一瞬间她就动了心,缠着夏意吵着闹着要学这个。
夏意被她磨得心软,把事情告诉了齐国安。
转天,齐国安就在她的生日宴上跟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把小提琴。
齐冲见到这把琴的第一眼就喜欢,圆润流畅的曲线,古色古香的颜色,细细的琴弦和银丝一样泛着光泽,无一不昭示着它是出自于名家之手。
齐国安正色对齐冲说:“既然你想学,我们就全力支持你,但是可不能三分钟热度啊。”
齐冲欣喜地点点头,十分严肃地对齐国安许下绝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承诺。后来的十年里,她风雨无阻,每周日都去上课,最初的心动已经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
齐冲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边的腮下,这里因为长年练琴,比右边要多出一块小小的柔软,葱白的手指划过肌肤,齐冲猛地一激灵,忽然觉得十八岁以前的幸福生活似乎已经过去好久了,她已经分不清到底前十八年是一场梦,亦或者现在才是一场梦。
齐国安去世,夏意昏迷不醒,小提琴转手他人,只有这块儿小小的柔软在无声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