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冲接到房子卖出去的消息后,兴奋地抱住一旁的许文知:“太好了!房子卖出去了!”
旋即又调出手机上的计算机,手指上下翻飞计算这七百五十万能花多久,齐冲觉得这些大概是能够支撑到她工作了。
老刘把别墅钥匙交给霍浔。
霍浔随意地掂了掂这枚小巧的铜制品:“我爸他……不知道吧?”
“董事长并不知道。”
霍浔把钥匙收进抽屉,里面还有一摞厚厚的字帖。
邓桦根据夏意的伤势,预估手术要做45至50次之间。
齐冲兴冲冲地缴纳了第一次植皮手术的费用,邓桦之前告诉她一次手术费用高昂,如今一看不过才三万块,这七百五十万应该足够花了,她还要留下一些钱去装修小公寓,夏意这人挑剔,总得让她住得称心。
齐冲奔向病房,想去看看夏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医生说,多和病人交流,可以帮助他尽快苏醒。想到这里,脚下的步伐轻快了不少,这许多日子的疲惫一扫而空。
夏意的病房前吵吵闹闹,围了一群男女老少,许文知和护士们在竭力维护秩序,却见效甚微。
齐冲怒不可遏,她冲上前大喝一声:“干什么呢!不知道这里是医院啊!”
为首的一个中年妇女忽然直直地向她扑过来,动作之迅速,许文知都没有拉住。
齐冲被她扑得一个踉跄,刚想骂街,那中年女人却直接跪了下去。
医院走廊铺的是冰冷洁白的瓷砖,膝盖毫无缓冲地撞到上面,“通”一声闷响,齐冲光听这声音就觉得膝盖在隐隐作痛,顿时气也消了,街也不想骂了,整个脑子都被疑问填满。
不年不节,这人和她素不相识,怎么莫名其妙跪在她面前。
齐冲连忙上前把人一把扶住,谁知那女人膝盖跟拿胶水粘在地板上一样,纹丝不动,她只能作罢,无可奈何地看着地上的人:“您哪位?我们应该不认识吧?”
中年女人似乎是做了好大的决心,才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刘文强的妻子。”
齐冲一头雾水:“刘文强?刘文强我也不认识啊。”
女人低声解释:“就是车祸那天载着你妈妈的出租车司机。”
齐冲顿住了,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猛地抬起头:“小姐,求求你,给我们一点钱吧。”
许文知听不下去了:“你这人好不讲道理,肇事司机明明也在这家医院,你不去找他索赔,反而来骚扰受害者的家属。”
中年妇女涕泗横流,泣不成声:“我找了,他妻子说他们家穷得叮当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她还说你们有钱,连几万块一次的植皮手术都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的植物人做……”
齐冲低头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她的衣服上隐约有些油点子,哪怕洗得再干净,那些油点子依然努力张扬自己的存在感。眼角的皱纹绵延不绝直到鬓角,皮肤皲裂像干涸的大地,没有一丝光泽,微微发黄的眼白中,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缠满老茧的双手在脸前合十,正摇摇晃晃,诉说着不合理的祈求。
这是个常年辛苦劳作的女性。
齐冲的脸色失了血色,像刷了一层白漆,声调不带起伏地说:“你先起来,不起来,我们没得谈。”
中年女人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不过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冲过来钻进她怀里。
小女孩梳着整齐的羊角辫,衣服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护的。
女孩脸上一派天真,不谙世事,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爸爸好几天不回家,她想爸爸了,怎么妈妈现在又跪在地上,为什么所有的都是她看不懂的事。
齐冲直视女人的双眼,:“医院人多,我们去楼下的咖啡厅谈吧。”
中年女人自知不占理,战战兢兢地避开齐冲的目光,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好。
齐冲转过身就要往外走去,一旁的许文知担忧地叫住她:“小水……”
齐冲飞快地朝他挤出一个微笑:“没事。”
中年女人想把小女孩交给亲戚们:“去,跟舅舅玩,妈妈有事要跟大姐姐说。”
小女孩瞪着懵懂的眼睛,死死拽住妈妈的衣角,女人怎么使劲儿也撇不开这双手。
前面的齐冲头也没回,声音顺着消毒水轻飘飘地传过来:“让她跟着吧。”
幽雅的咖啡厅里,放着悠扬的交响乐。
女人从来没来过这种场合,她刚刚瞥到了菜单,小小的一杯咖啡就要四十多元,这是他们一家一天的饭钱,女人盯着眼前热气蒸腾上旋的咖啡,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
“尝尝吧,挺好喝的。”
女人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端起骨瓷杯,微抿一口,甜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女人被苦得皱起眉头。
齐冲轻笑一声,女人看着她,这个女娃真是水灵灵,她的妈妈肯定也很漂亮,可是听说……她的妈妈在车祸中被烧得惨不忍睹……车祸……
女人想起自己在车祸中丧生的丈夫,分明是一副平凡的相貌,进入人群就会被瞬间淹没,落在她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英俊。
羞涩地递给自己一束野花时很英俊,闭着眼睛亲吻自己的时候很英俊,笨拙地哄孩子时很英俊,就连开出租车时也很英俊,她想要和他白头偕老,就这么平淡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不能了。
这个念头一起,勇气陡然从她的心中攀升而起,文强已经走了,她就要接过他身上的担子,抚养女儿,照顾瘫痪的双亲,可这些都需要一个东西,钱。
她带着一帮亲戚给自己壮胆,找到了在医院的肇事者妻子。
肇事司机的妻子是个膀大腰圆的小市民,满脸横肉,说话时唾沫飞溅出来,细脚伶仃的她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说:“我丈夫死了,你们得赔钱……”
肇事司机的妻子两手一叉腰:“当谁丈夫没事似的,要钱,你去找里面躺着的那个男人要,是他撞的又不是我。”
她被对方蛮不讲理的态度惊到失语,呆了半晌才继续说:“你是他的妻子,你就该赔我们钱!”
“什么妻子不妻子的,里面那个糟老头子一醒,老娘立马跟他离婚。”
她气得说不出话,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你……”
“我什么我,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满脸横肉的女人上下打量她一圈,“大妹子,姐姐给你指条明路吧,你找乘客家属要钱去,我听说那个女的已经是植物人了,她闺女还要给她做植皮手术,啧,一个植物人,还讲究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女人凑过来,两颊的肥肉在她眼前颤动:“你知道一次植皮手术得多少钱吗,嘿,我告诉你,这个数。”
女人伸出粗短的手指比了一个“三”:“三万!那小妮子家可有钱着呢!”
她听到这些话,鬼使神差地就找了护士打听到夏意的病房,他们家这么有钱,自己要一点应该不过分吧……毕竟,文强如果不载那个女的或许就不会出车祸了。
她仰起头,顶着齐冲沉甸甸的目光艰难地开了口:“小姐,请你给我们一点钱。”
齐冲盯着她:“我凭什么要给你钱,我们也是受害者。”
女人豆大的眼泪滴到了香浓的咖啡中,齐冲叹了口气,真是暴殄天物。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齐小姐,我公公婆婆瘫痪在床,常年要吃药,我女儿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我每天凌晨三点就开始炸油条熬豆浆,凌晨四点就出门卖早点,起早贪黑的挣那么三瓜俩枣,都不够两个老人的药钱。”
女人擦擦眼泪继续说:“文强还在的时候也是风雨无阻地跑车,要不是为了挣钱,那天那么大的雪,他怎么会载你妈妈?文强这一去,我们一家是天都塌了……”
齐冲面无表情地听着女人诉苦,她忽然看到小女孩嘴角沾了一块儿蛋糕渣渣,齐冲伸过手去帮她擦掉,笑着问:“好吃吗?”
小女孩点点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蛋糕了,比爸爸买回来的生日蛋糕还好吃,她真想带一块回去给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尝一尝。
可是,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女孩这么想着,嘴上就说出了声:“姐姐,我可以再要一块儿吗?”
齐冲:“怎么?一块儿不够吃?”
小女孩摇摇头:“不是,我想让爷爷奶奶还有爸爸也尝一尝这么好吃的蛋糕。”
齐冲鼻头一酸,擦拭手指的动作倏地僵住了,她勉力挤出一个半酸不苦的笑容:“没问题,你想要几块都行,你去点吧,我一会儿结账。”
小女孩欢快地跑向柜台。
齐冲叫住路过的服务生,要来一支笔,在卫生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一串数字,递给对面的女人:“这是我的手机号,把银行卡号发给我,钱会尽快给你转过去。”
说完这句,像是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似的,转身就离开了咖啡厅。
都是可怜人罢了。
女人呆愣愣地看着对面已经空了的座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