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没有南京“威重天下”的包袱,风景都显得更加灵动自在。
从南京到扬州的船驶过邗江,两岸坐落着大户人家的别苑,家家争奇斗艳各不相同。
前一家屋前是黄叶配紫色的花,后一家就养出各色菊花、马兰、贯众等栽成的花圃。
船行过江中,两岸的花草树木不断变化,即使是秋日,仍然是万紫千红。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照在这些花木中,仿佛铺上一层金光,让人目眩神迷。
晏珣站在船头,感慨:“每一次来扬州,我都觉得穿行到画中的世界。”
晏鹤年笑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你看那片白墙乌瓦,是南京官员的私宅。他们在南京连去秦淮河都怕被人弹劾,到了扬州就能纵情享乐。”
《大明律》和《御制大诰》都严禁官员嫖妓,违者杖六十,但实际上脱了官服,谁管得了谁呢!
扬州就在眼前,船上的客人纷纷收拾行囊,新举人们顾不上看景色,翘首看船靠岸……
恨不得立刻跳到岸上。
晏鹤年和晏珣出门赶考带的行李不多,回来时反而更重了些。
主要是徐大公子赠送的五百两大礼。
五百两是什么概念?
正二品的各部尚书,全年俸禄中现银为一百五十二两,这里就是三个多尚书的俸银。
……当然,正经高官谁靠俸禄生活啊!
上岸之后,晏家父子和曾庆斌道别,请了一辆板车推着行李往内城而去。
扬州是“外看一座城,内看两座城”的格局,城内也是水道纵横。
从运河码头回进贤巷,其实可以再雇一艘小船走内河。
但他们坐船坐飘了,就想脚踏实地地走一走。
推车的是个壮实健谈的汉子,大声说:“几位客人住在进贤巷啊?听说那边今科出了两个举人老爷,你们认不认识?”
晏珣笑着说:“兄台消息很灵通啊!”
“嗨!还不是码头上拉纤的王老五大嗓门吆喝的?他运气好,白捡了婆娘孩子,还有贵人送的银子……多少?有人说一百,有人说五十……”
壮汉絮絮叨叨的,说到王老五的好运,整个人酸得像陈年酸菜坛子。
“大伙儿都去看王老五的新媳妇,不就说起那个官司,然后就知道晏相公父子中举了。”
“哦,要叫晏老爷了!”
常欢憋不住了,得意地说:“你眼前的人,就是晏老爷!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壮汉看着常欢:“你是小晏老爷?人家说小晏老爷长得跟潘什么玉似的,你不像啊!”
常欢:……
阿豹哈哈笑:“这个不是!前面摇扇子的,才是小晏老爷!那个年纪大的,是老晏老爷!”
“真的?”壮汉不敢置信,瞪大眼睛问:“你们是老爷了,怎么不雇轿子?码头上就有轿子啊!”
老爷的排场摆起来啊!
晏鹤年笑道:“我们刚从南京坐船回来,轿子晃悠得头晕,还是走一走。”
“你们真是两位晏老爷?”壮汉又问。
“如假包换。”
“乖乖哩个咚!”壮汉喊了一句,推着板车跑出赤兔马的速度,在人群中飞快地穿梭。
“我接到解元老爷了!还有亚元老爷!都让让!我赶着去拿喜钱!”
送新举人老爷回家,不得额外多拿一份喜钱?
晏珣看着此人风驰电掣的背影,连忙追了出去……“你往哪里去?右拐右拐!唉,你别撞到人!”
搞什么?
中举的是他和老爹,怎么旁人比他们还兴奋?
晏鹤年笑着摇摇头:“中一次举,不知道散多少次喜钱。多亏了徐大公子盛情,不然真吃不消啊!”
他招了招手:“快跟上。”
贵重物品还是由常欢和阿豹背着,两人连忙小跑着跟上。
这么一顿跑,从码头到家里的时间,硬是缩短了一半。
壮汉边跑边喊:“来了!来了!举人老爷到家了!”
巷子里的人纷纷出来看热闹,啧啧议论:“他们当初搬过来,就是看我们巷子名字吉利!”
“得给街坊们也沾沾喜气啊!”
进贤巷,这不是说准了?
晏家养子们听到动静,连忙打开大门,把轿子和鞭炮抬出来。
晏鹤年和晏珣刚到门口,就被小四、小五、小六簇拥上轿子。
“放鞭炮!举人老爷回家了!”
“乡魁牌子举起来!”
晏珣被推进轿子里,跟大姑娘上花轿一样慌手慌脚:“进屋歇一歇再出门行不行?”
“不行!阿娘说了,一回来就出门巡两圈,告诉街坊邻里举人老爷回家了!”
“人家南京本地人,发榜当天就巡街,咱们不能落后。”
不想上轿子的晏珣,终于还是被推进去。
鞭炮声“噼里啪啦”,锣鼓声“咚咚锵锵”。
这一队走出主街,另一边曾家的队伍也出来了,三位魁首的轿子大摇大摆前进,“乡魁”的牌子举得高高的。
看热闹的人站满了街道。
“三位魁首一起回来?我们扬州多久没出过魁首?”
“这一科的考官真有眼光!”
江北文教历来比不上江南,一中就是三魁首,整个城的读书人都是又惊又喜。
……这证明扬州文气起来了!
晏家能中、曾家能中,下一科魁首就是自己家。
只是听说府学安教授可能会升官,必须运作运作,把这么好的老师留下!
看热闹的人议论:“两个年轻的举人老爷还没成亲呢,我们有机会……”
“别想了,小晏老爷不清楚,小曾老爷已经定亲,只等回家就成亲。”
“哎呀!真可惜!”
“噗……”
人家没成亲你就有机会?
京城来的客人站在路边,其中一人小声说:“我们什么时候登门?”
另一年长的说:“不急……再看看他们为人处世,反正也不差在一时半会。”
不是随便的人,就能带去见王爷,得考察考察。
张三丰真人仙踪渺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啊!
人家有大喜事,还得备一份像样的礼物再登门,不能让人小瞧京城来的。
锣鼓咚咚,父子俩终于回到自己家。
王徽已经给了板车夫喜钱,让人把行李搬进屋里。
此时,她笑得眉眼弯弯,夸张地行了一礼:“恭喜老爷高中,欢迎老爷回家,老爷劳累了~~”
晏鹤年挺了挺胸膛,唱戏一样拉长声调:“辛苦娘子持家~~恭喜娘子做夫人~~”
两人相扶着站在一起,翘起手指比划,竟然唱了起来!
晏珣:……知道富婆新阿娘为什么看上爹了,都不是一般人。
“爹,娘,唱完了先喝杯水,然后洗尘吃饭啊!”
全家奇奇怪怪,只有我一个正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