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高邮如往昔一样平静,躺在运河边的双河村,却像在静静等待什么。
几个健硕的妇人挑着一担担肥白可爱的莲藕、碧绿的鲜菱角、嫩生生的蔬菜走在河边小道上,风吹杨柳般轻晃。
她们走到村口野码头,又看到晏松年在翘首张望。
“老四,你天天在这里等着,都成望弟石了。”嫂子们取笑,“老六一家搬到扬州,报喜人是肯定去扬州。”
晏松年振振有词:“说不定两边都来。差役最喜欢报喜,能得喜钱还能吃一顿饭。这种好事怎么会不来?”
“你舍得给喜钱,还招呼差役吃饭?”嫂子们打趣。
“嘿嘿!我家常欢这次肯定赢了不少钱,招呼一下差役有什么要紧。”晏松年高兴地说着,目光一直注视着河面。
只要老六和小珣能中,常欢肯定能发财。
押错一次还能押错两次?他晏老四的儿子能这么笨?
这日是他运气好,等了没多久,就见一艘快船驶来,锣声“噌噌”响,吓得芦苇丛中的野鸭飞掠过水面。
船刚刚靠在村口野码头,晏松年就跳着问:“谁中举了?”
船上的人大声说:“晏鹤年!晏珣!”
“到底是谁?说清楚!”晏松年着急追问。
“两个!晏鹤年,晏珣都中了。”
晏松年愣了一瞬,飞快地往村里跑,口中直呼:“中了!噫!我中了!”
老大晏长年扶着拐杖,大骂邻居臭小子偷自家地里的豆子,见晏松年飞奔而过,吓了一跳。
“老四!你中什么?中邪了?”
“老六和小珣中了!中举了!”晏松年头也不回继续狂奔。
晏长年一愣之后扔掉拐杖,也往家里狂奔,不一会儿竟超过了晏松年。
地里干活的人不明就里,目瞪口呆:“大伯和四伯赛跑呢?”
还别说,老头子腿脚真利索~~
报喜的人肯定要去晏鹤年老宅,晏松年连忙把阿桂嫂和虎头喊回家。
几个人又惊又喜,匆匆忙忙洗干净手脚的泥,换上干净的衣服。
报录人泊好船一路打听着来到晏鹤年老宅,身后已经跟了一串看热闹的族亲。
“恭喜晏鹤年老爷、晏珣老爷高中!请两位老爷出来!”保录人高声唱道。
“中了!中了!”族亲们顿时欢呼,不远处的鸭子也一起“嘎嘎嘎!中了!嘎嘎!”
阿桂嫂出来说:“我是晏鹤年三嫂,好叫诸位知道,鹤年父子还未回家。”
几个保录人笑道:“我们知道!报帖都是送到扬州去的,我们就是来贺喜!”
“捷报贵府老爷晏讳鹤年高中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捷报贵府老爷晏讳珣高中应天府乡试第二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文绉绉的,大伙儿一时反应不过来。
双河村第三才子晏松年脑子转了转,才不确定地问:“诸位的意思,晏鹤年和晏珣中了第一、第二名?”
“对。”保录人肯定地回答。
“嗡嗡嗡”、“嘎嘎嘎”,又是一番乱哄哄,七嘴八舌的笑闹声简直要把山上沉睡的祖宗们吵醒。
保录人保持着笑容,讨要喜钱。
阿桂嫂连忙让虎头给喜钱,晏松年很大方地噶掉两只叫得最响亮的鸭子,和两个儿子一起做饭、招待保录人吃饭。
晏长年凑过来说:“几位大哥,高邮今科中了几个?”
差役乐呵呵地等着吃饭,笑道:“车逻杨家中了一个,叫杨仲泽。我们有几个兄弟去那边报喜。”
他们抢着来双河村,就是想着前两名的亲人应该更兴奋更大方。
“哦,三个,才三个。”乡亲们赞叹,“我们家就占了两个。”
“三个不少了!附近好几个县,一个都没中。”差役感慨,“你们家是祖坟冒青烟,举人旗杆可以立起来,祖宗在下面也光荣呢!”
晏家族亲们与有荣焉,他们就是今科乡试的大赢家!
免税田!免税田的份额啊!
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扬州城中,教授安如景高兴地抱着夫人说:“府学中了三个,还是经魁。我这回一定能升迁,说不定能当县令!”
从学官到一县主官,跨越这一步是很难的……不信你问海瑞。
但是安如景有这个信心……学生包揽三科经魁,他就是学官之中最亮眼的,如漆黑中的萤火虫,藏都藏不住!
安夫人挺着大肚子,喜滋滋地说:“是大喜事!晏鹤年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就说他很神,果然有大造化!”
父亲双魁首,谁敢想啊!
安如景冷静一些,说:“我这就去跟中举几家商量,准备好轿子、鞭炮,等新举人回来,排场摆起来!”
学生的排场就是他的排场。
不是他喜欢显摆,这不是应有的体面嘛?
真的不是因为他教出三个魁首,就多了不起……好吧,是挺了不起的。
噫~~
进贤巷的晏家,王徽接到了晏鹤年父子的“报帖”,也叫“诰封”。
她取下头发上的金挖耳,沉着镇定地挑开诰封……如果不看她微微颤抖的手,真的是很镇定。
诰封挑开,这支金挖耳就归报录人了。
接着,报录人取出“金花”,送给新举人家。
金花是纸做的,非常轻巧精致。
传说中,皇帝下发的金花是真金的,经过层层人手,变成银的、铜的、最后变成纸的。
因为只有女眷在家,王徽没有留保录人吃饭,而是送了蜂糖糕、红糖等各种礼物。
报录人又拿钱又拿吃的,两手满满当当,心满意足地离开。
又有些意犹未尽……要是多几个人中举,他们光是报喜就能得不少油水。
王徽细看了两遍报帖,再三确认名字无误,豪迈挥手:“放鞭炮!”
“好勒!”晏小四、小五、小六几个养子得令,搬出一挂挂鞭炮,在大门“噼里啪啦”地放起来。
没过多久,整条巷子乃至远近几个坊,都知道晏鹤年父子高中乡试前两名。
“大赢家啊!这乡试竟像是为他家举办的!”茶楼上,有人酸溜溜地说。
“难怪之前有人中伤小晏郎,原来是不想让他去考试!”
“薛婆子真是伤天害理,差点耽误了一个文曲星!”
“可见举人老爷是天上的星宿,就算有什么意外,也是有惊无险。”
从京城来的客人坐在窗边,听着种种议论声,惊讶好奇又赞叹。
晏鹤年父子有这种气运,难怪王爷要请他们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