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面上的早餐,埃瑟没有半点进食的欲望。
作为帝国军团在火舞城的调度官,他负责将大量粮食物资集中起来、运送到军团所在前线。这个职位给他带来了许多便利,更是有源源不尽的财富流入自己口袋。
利益关系带来的纠葛,让埃瑟一度搞不清自己的定位,他到底是属于帝国军团的军官,还是火舞城的某位达官贵人?
不过当帝国军团与土著大联盟休战以来,埃瑟就发现自己收入变少了,毕竟前线不打仗了,后勤需要就降低了,商会代表们也不怎么给自己行贿了。
但埃瑟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也够他一家人富足安稳地过下去了,他对自己那个五岁的女儿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更不指望有成为法师的天赋——他年轻时候耗费了不少岁月与钱财,也就掌握二阶奥术,后来干脆转为奥秘骑士,在新大陆的军团中混得出人头地,四十岁出头就当上军团调度官、娶妻成家。
自从不用在前线面对疯狂反扑的土著与各种搞不清的怪物,埃瑟就懈怠下来了。跟上下官吏打交道,壮实的肌肉被脂肪代替,参加各路商会代表的宴会,让他原本还挺自傲的八块腹肌变成圆滚滚的一整块。甚至有时候他还忘了一些咒语和手势,搞不好奥法环阶也退步了。
可后续事情的变化,可以说出乎埃瑟所料,虽然谁都明白弗斯曼军团长跟内勒姆法师有矛盾,可没想到一夜之间,火舞城就换了主人。
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也真不愧是“炎魔之子”了。
不过无论火舞城发生什么变动,哪怕外城区塌了十几栋建筑、砸死了几百人,跟这位住在内城区豪华别墅的调度官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后勤物资调度的权力?早就被代理总督芬拜伦收上去了。
埃瑟如今闲闲无事,打算等日子消停下来,就向军团申请退伍,然后自己投资一家商会,靠吃分红过日子,说不定还可以开一家小餐厅,专门给上流人士提供糕点。
“看来还是不肯放过我啊。”埃瑟坐在桌边低声叹气。
“爸爸!”女儿嘴唇上还沾着一圈奶渍,问道:“你是要出门吗?”
埃瑟拿起手帕给女儿擦嘴,笑眯眯地说道:“对呀,爸爸要出门工作。”
“我也要出门!”女儿声音脆生生的:“我还想看罗达奶奶做的布娃娃呢!”
埃瑟轻轻揉着女儿的头,说道:“现在外面有大坏蛋,你要跟妈妈躲在家里,知道吗?爸爸出去就是抓大坏蛋的,等大坏蛋都被抓住了,你就可以出门去看布娃娃了!”
“知道了!”女儿用力地点点头,仿佛那样就能更快地出门玩耍了。
目送家里仆人带着女儿上楼,埃瑟脸色复转沉重,叹了口气,他的妻子问道:“怎么了?弗斯曼军团长要你去干什么?”
埃瑟按着额头说道:“他们打算处决内勒姆的那帮情妇和私生子,我去做行刑官。”
妻子露出害怕神色:“这种事为什么让你去做?你以前不是管理后勤调度的吗?”
“对啊,这就是那位代理总督,逼着我表明立场啊。”埃瑟想起自己这段日子,众多商会代表还与自己保持着传讯联络,肯定是被芬拜伦知晓了。光是这份人脉关系,哪怕已经没有实际工作,埃瑟这个人就足以引起弗斯曼与芬拜伦的重视。
所以埃瑟本人也非常识趣,在帝国军团接管火舞城后,干脆闭门不出,也不去弗斯曼与芬拜伦面前争取什么职位——按说凭他过去的资历,以及对前线军团长期稳定的后勤供应,他完全能够在总督公馆里混个重要职位,甚至外派出去当一个地方长官都没问题的。
妻子略带埋怨地说道:“当初我就劝过你,不要跟内勒姆走太近,结果现在麻烦找上门来了!”
埃瑟也是一肚子愤懑:“以前是内勒姆掌权,火舞城这个位置,我要保证军团的后勤补给,那当然要跟内勒姆搞好关系!只是弗斯曼和芬拜伦也太狠了,现在人还没抓到,外城区又搞出什么下水道垮塌、砸死几百上千人的事,就连忙要处决内勒姆的情妇子女了。
这又要让我明确立场,彻底断了我的退路,还是一场专门引诱内勒姆现身的陷阱…别的不说,就算内勒姆打不过弗斯曼,他还对付不了我吗?!我现在巴不得有人直接劫狱救走内勒姆的情妇子女,让我躲过这场麻烦事!”
埃瑟不禁想起之前悄悄塞进门缝的匿名信,就猜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万一人家真的有敌意,自己真的能够保证一家人的生命安全吗?
“奥兰索医师!这次您一定要帮帮我!”安全屋中,内勒姆晃着手里的报刊,朝着玄微子恳求道,连语气都变得尊敬起来。
弗斯曼要处决内勒姆的情妇与子女这件事,玄微子早就预料到了,尤其是内勒姆决意要将那名背叛他的女法师折磨致死后,几乎就将事情的演变推进到这种结果。
玄微子的灵台推演之功虽然还未见纯熟精深,但是也比一般预言法术要更精妙入微,甚至内勒姆来恳求自己的这一幕,也是玄微子早就设计好的。
“内勒姆法师阁下,这是一场对你精心设计的陷阱,想必你看得出来吧?”玄微子一脸严肃认真,心中暗笑不已。
内勒姆已经哭了出来,要不是碍于九阶法师最后那点尊严,真就差点要给玄微子下跪了,听他嚎啕大哭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但孩子们是无辜的,我恳求您救救他们!”
玄微子脸上无一丝波澜,说道:“我怎么救?我派飞鸟斥候去侦察过,关押阁下家属的监狱,外围起码有两名高等法师坐镇,外围军团士兵把守严密,甚至还搬来轻型弩炮作为防空。哪怕是别的小鸟飞过监狱上空,也直接被一发强酸箭射死…地底就更别想了,经过之前那回,人家肯定更加警惕来自下方的入侵。再说了,阁下是九阶法师,怎么要来求我?”
内勒姆脸上还挂着鼻涕,说道:“我想过了,直接劫狱是不可能的,所以打算将关押着的人替换掉!”
玄微子眨了眨眼,奥术之中有“拟象术”,可以创造出一定程度真实的生物复制体,只不过这种拟象体的能力远不如本体。如果肯砸钱,那的确可以让拟象体尽可能接近本体,甚至能够瞒过“真知术”这一类法术。
所以理论上而言,完全可以通过制作拟象体来替换掉将要被处决的人,从而瞒天过海。可问题在于如何替换,这才是大问题。
玄微子说道:“将关押的人替换掉,也就是不能惊动那里的法师守卫。除非我们有内应,否则根本不可能。”
话说到这里,玄微子元神忽动,悄悄守在监狱远处的飞鸟斥候看到埃瑟搭乘马车,来到监狱之外。
这位任职军团调度官的埃瑟,他的名字就在提乌斯名单中的第一位。虽然属于帝国军团,不过长期在火舞城工作,提乌斯曾经跟他打过交道,对他个人办事能力非常信任,在名单之中担得起最高评价。
所以玄微子的飞鸟斥候,基本都在暗中观察这些名单上的人手。之前与内勒姆一同投递了匿名信件,其实也是在试探这些人的态度,并没有向弗斯曼举报的行为。
“有趣。”玄微子没有理会内勒姆在那里絮絮叨叨,他凝守元神,借飞鸟斥候的耳目去遥遥探听,发现埃瑟居然成为了处决内勒姆家属的行刑官!
而埃瑟这回来监狱,就是要视察和审讯被关押的犯人。
“可能、或许、大概…有办法。”玄微子沉吟良久,心中已然有了大体谋划。
“医师您真有办法?!”内勒姆哀求道:“只要您能够救出我的家人,以后赶走了弗斯曼,您就是火舞城的总督!”
“打住!千万打住!”玄微子浑身打了个机灵,“别说我没有十足把握救走您的家人,而且赶走弗斯曼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哪怕都成功了,也别让我做什么总督,如今的总督被关在地牢里呢!”
“总之以后医师您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现在还请求您指点我,到底怎样才能救出他们!”内勒姆问道。
玄微子捧起狄安特的水晶法术书,说道:“最近摸索死灵法术,配合星光体,我或许可以创造出一种与活物高度近似的拟象,不仅难以被察觉异常,而且就算被杀了,也能留下尸体保存一段时间,而不是直接变成灰烬消散掉。只不过…”
“不过什么?”
“这里面最大的问题还是怎么把拟象与活人替换,而且要将活人带出来。”玄微子想来想去,说道:“其实哪怕是活人,我也可以用星光茧收走,但是我不可能进入监狱啊。”
内勒姆问道:“那变化成监狱守卫的模样…也不太可能。”
这话刚说出来,内勒姆就知道做不到,如今监狱肯定有很多侦测法术,任何幻术效果都会被看穿,想要不动声色地救人,简直难如登天。
可如果惊动了监狱守卫,那就又变成劫狱了,那恰恰是弗斯曼与芬拜伦设下圈套,就等内勒姆上钩的。
“现在唯一能接近你的家人,只有行刑官埃瑟。”玄微子说道:“当然啊,这都是我的猜测,如果我们能够让他帮忙,或许真就可以救你家人出来。嗯,或许。”
“那我们现在就去请他帮忙?”内勒姆半信半疑地问道。
玄微子笑道:“呵呵,你也知道不好办吧?首先,人家凭什么帮你?如今新任命的行刑官埃瑟就是帝国军团的人,你别看弗斯曼和芬拜伦让他当行刑官,这分明是逼着他选定力场!
另外,这么危险的事情,要是没有足够的回报,人家是不会帮忙的。别说什么未来总督的地位,那都是没影的事。人家也要糊口养家,没资格要求他赌上全家生命来救你的家人。”
这话说得,又快让内勒姆哭出来了。之前玄微子就劝过内勒姆要有放弃自己子女的打算,可是真到事情发生了,他还是放不下。
玄微子拍了拍内勒姆法师的肩膀,说道:“总之我先想办法去试探一下那位行刑官,你就先帮我一起制作几个拟象吧,说不定真能用得上呢?”
埃瑟回到家中,仆人将他脱下的外套接过。如今火舞城不太安定,下水道和房屋倒塌那个晚上,有很多帮派混混和地痞流氓出来抢劫放火,去往监狱路上看见一地狼藉。
“怎么搞的?这样弄下去,普通人还有没有好日子过了?”这话埃瑟只敢在心里讲,不禁想起之前在监狱里看到内勒姆那些情妇和子女。
尤其是那些子女,最大的只有十岁,当中还有几个婴孩。甚至有一名情妇还怀着孕,都被关进一间间阴暗的监狱之中。埃瑟只能以自己的权力,将他们集中关押起来,至少能让孩子与母亲在一起。
埃瑟想到自己妻子怀孕的那段日子,自己干活时候都是心神不宁的,也不知道那位内勒姆法师会不会真的出现?可万一对方劫狱成功,自己会不会随便被扣上罪名,然后被推上刑场处决的人就成了自己?
“爸爸!”女儿的呼唤打断了埃瑟的烦恼,就见女儿迎面跑来,两只小手捧着一只胖乎乎、打瞌睡的小麻雀。
“怎么了?这只小鸟哪里来的?”埃瑟问道。
“它受伤了,落在窗台上,飞不起来。”女儿嘴巴一扁,仿佛要哭出来似的:“它刚才叫得好可怜,一定是找不到它的爸爸妈妈了。爸爸,你能治好它吗?”
“那让爸爸试试。”埃瑟也不知道人喝的治疗药水对麻雀是否管用,只是随便找来一瓶治疗药水,倒出一点点,喂给这只小麻雀。
小麻雀抖了抖翅膀,似乎伤势渐渐好转,蹦跶着落到埃瑟手中,有些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爸爸,你看!它很喜欢你呢!”女儿笑嘻嘻地说道,却见自己父亲双眼失神地愣住不动,问道:“爸爸?你怎么了?”
就见埃瑟身子一震,重新回过神来,双眼浮现出玄异神采,仿佛换了一个人。
“爸爸?”女儿晃了晃父亲的手臂。
“没事,爸爸只是累了。”埃瑟将小麻雀放回到女儿手心,说道:“小东西还要休息一段时间,你可要好好照顾它呀!”
女儿如获至宝地捧着小麻雀,用力地点头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