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伯利安看着眼前一棵粗壮扭曲、形似藤蔓的古怪“树木”,突兀地耸立在罐头街之中,绿褐交杂的色彩,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团肆意舞动的怪蛇。
这棵粗壮怪藤在早晨毫无预兆地破土而出,同时发生的还有火舞城的地震,听说其他地方有不少房屋倒塌,砸死压死了很多人。罐头街比较幸运,无人死伤。
不过更幸运的事情还在后面,听说这次地震砸死了不少军团士兵,城中也发生了一阵动乱,守在罐头街外的人手被抽调了大半。
而当怪藤生长缓慢下来后,结出了硕大的果实,劈开外壳,里面居然是类似螺薯一样的块茎作物。罐头街贫民连续几天被困在此地,军团士兵也不给吃喝,早就饿得脸色发青,如今忽然得到意外的食物,也没人管到底是什么来历,生起火来随便烤了烤,便大快朵颐起来。
怪藤结下的“果实”不少,而且分量充足。加上现在外面一团乱糟糟,一下子没有人来管束罐头街,海伯利安便自作主张起来,要大家将怪藤果实统统摘下,然后每家每户分配藏好,大家彼此监督、不准声张。
海伯利安见识过一些大城市,由于动乱导致城内饥荒的场景。一些看似繁荣的城区街道,没有一天不依赖外面运来的各类食物,可到了动乱爆发,一切光鲜亮丽全都化为乌有,人们为了那点面包碎,就能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海伯利安猜测,火舞城中的地震,以及这棵凭空出现的怪藤,应该是奥兰索医师的所作所为。只是不知道奥兰索医师到底想要做什么?
回到小泰罗家的低矮小屋中,粗糙铁锅中居然炖煮着的奶白浓汤,伴随木勺搅动,是一团如泥沙状的糊糊。小泰罗的母亲尝了一口,露出久违的笑容:“好香啊,比酒馆大厨做的螺薯泥还要香呢。”
海伯利安上前问道:“你这是把那个果实放进锅里煮了?”
“我就是想试试,难道不可以吗?”红头巾女人微露担忧。
海伯利安摇摇头,就见一旁小泰罗和他那个呆傻妹妹都各自捧着小木碗等着,一脸馋嘴模样,盯着锅里的浓稠汤糊。红头巾女人赶紧给他们两个盛满,看着两个孩子吃得呼噜噜作响。
“一家人”在这逼仄矮屋中饱餐一顿,海伯利安帮助红头巾女人将剩下的果实藏好,就见小泰罗跟妹妹靠在门边,撩开帘布望着晚霞下的怪藤。
“你们在看什么?”海伯利安问道。
“叔叔,这棵树是奥兰索医师变出来的吗?”小泰罗问道:“他其实一直在悄悄保护我们,对不对?”
海伯利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顺着孩子的意思点了点头。
小泰罗眼中泛起兴奋的光彩:“那不知道奥兰索医师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暗中救治外面那些受伤的人们呢?”
海伯利安张了张嘴,有些话他不敢说出来。尽管他自己对奥兰索医师的了解也是少之又少,可如果这场地震真的是奥兰索医师造成的,那他这么做的原因,恐怕是不惜殃及无辜,也要让帝国军团付出死伤。
说到底,也都只是那些上层人士斗争的结果罢了。
一只四蹄踏雪、尾尖一撮白毫的可爱小黑猫,叼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袋子,脚不沾尘、步伐轻快地沿着墙根跑动起来。
远处一阵争吵声传来,两伙人为了一件刚刚从废墟中刨出来的镶金装饰品,从粗言秽语到推推搡搡,转眼变成你一拳我一脚,在塌了一半的房屋外打起架来。正好满地都是瓦砾碎砖,有人直接抄起地上砖头猛砸。
远处,一小队帝国士兵路过,根本没有理会打架的情况,匆匆忙忙朝着远处火光冲天、喧闹更甚的街道赶去。
罗莎莲甩开后方传来的痛呼声,扫了一眼瓦砾下伸出来的手臂。在她的眼中,手臂的主人已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类似的场景,罗莎莲在路上已经见到不少。她想起玄微子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死亡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
“一旦动手,就完全不留余地,真是没变啊。”罗莎莲心中慨叹,最初遇到玄微子时,他对斑兽部族也是毫不犹豫地狠下杀手。
不过想到如今斑兽部族在玄微子的指引下,居住在柴堆镇渐渐恢复过来,而且过上比以前更安稳、富足的生活,罗莎莲猜到玄微子或许要在火舞城做类似的事情。
“或许他已经开始做了?”罗莎莲想起不久前在罐头街,玄微子治病救人的经历。
罗莎莲现在叼着的袋子,里面就是一些急救用的药膏,玄微子让她悄悄送给受伤的平民。
“为什么要悄悄去做?”罗莎莲当时在安全屋问道:“难道不应该让大家感激你吗?”
“我不需要世人的感激。”玄微子将一袋袋药物,分别交给飞鸟斥候叼走,送往火舞城各处,说道:“光是杀死一些军团士兵并不能彻底动摇弗斯曼的统治,而我需要更加混乱、更不受控制的火舞城。只有更加极端的变乱,人们才会自己主动去寻求改变。一个混乱的火舞城,也不是弗斯曼想要的。”
罗莎莲问道:“可现在只是有一些房屋倒塌,还没死很多人,似乎没到太极端的时候吧。”
玄微子笑道:“很快了…你以为我让下水道塌陷,只是单纯为了砸死一帮军团士兵吗?”
罗莎莲没太明白玄微子的意思,她来到一家店铺外,道路两旁躺满了受伤的平民,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头破血流,有几个冒险者在那里自告奋勇地救治伤患,其中甚至有一位神圣之主教会的低级牧师。
不过那位低级牧师的神迹力量薄弱得可怜,根本救治不了这么多伤者,罗莎莲脚步无声地来到这伙冒险旁边,放下小袋子后叫唤了一声,引起对方注意后,身形一跳便消失不见。
“经过统计,由于下水道崩塌,导致超过六百名军团士兵死伤,其中有七十八名奥秘骑士,以及十六名法师。另有两百多人被困在下水道中,已经陆续被援救出来…另外由于房屋倒塌,导致平民死伤也有数百人。”
时至半夜,总督公馆的会议室中,弗斯曼听着官吏的汇报,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愠怒。而他一旁的芬拜伦则是脸色惨白,听着花费大半天统计上来的数字,手中羽毛笔颤动不止。
“城里的动乱呢?”弗斯曼问道。
“大体已经压制住了,只是一些暴民趁乱抢劫放火而已。”官吏赔笑道:“其实这都不是什么稀奇事,火舞城总是有一批游手好闲的帮派混混,每到城里出现什么意外,他们都会趁乱抢劫。”
“你在笑什么?”弗斯曼瞪了他一眼,一团火焰直接在官吏肩膀上烧了起来,吓得那名官吏尖叫着扑灭火焰。
弗斯曼一挥手,就有军团士兵将那名官吏架出去,他此刻正是心烦之际,实在不想理会这些除了复读报告文字就没有其他能耐的官吏。
军团士兵在这场下水道崩塌事件中,一瞬间损失了六百多人,加上最近爆发的死灵瘟疫,弗斯曼带来军团士兵已经损失了小半。这么狼狈的状况,对久经战场的“炎魔之子”来说都是极为少见的。
尤其是他麾下都是大量经验丰富的老兵,在新大陆的各个军团中,都算实力强悍的。然而现在还没跟敌人正面交锋搏杀,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折损小半。甚至要让众多军团老兵去应付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帮派混混、地痞流氓!
弗斯曼刚才回来之前,就曾对火舞城投降服从的那批守卫与奥秘骑士加以警告,军团士兵的损失,恐怕已让这些人自以为有翻盘的机会了。
“愚蠢!你们要是敢反叛,只有被火焰焚烧殆尽的下场!”弗斯曼狠狠一砸长桌,在石质桌面留下几道细长裂痕。
“军团长,是我的失误。”芬拜伦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完全落入对方的算计之中了。”
弗斯曼没有说什么,芬拜伦则继续说道:“如今火舞城中无法传送,我却派人进入下水道,那反而是让士兵与法师们失去了机动能力。”
“你是的意思是,要解除‘反传送咒文塔’?”弗斯曼说道:“这样一来,弗斯曼和奥兰索不就可以成功逃离了吗?”
芬拜伦十指紧扣,掐的发白,说道:“如今这种情况,还不如让他们两个逃离,总好过让他们在城里搞破坏。内勒姆与奥兰索离开火舞城后,肯定会到外面集结力量。而到时候我们反而可以利用火舞城的坚固城防长期据守,也可以调动剩余军团士兵,配合军团长与敌人进行野战,这也正是我们所擅长的。而不是跟他们在复杂的城市环境中,陷入漫长的治安战、游击战。”
弗斯曼则质疑道:“可是内勒姆一旦离开火舞城,就能与他那帮子女一起集结军队,同时也能够向其他地方求援,无非是跟我们一样,向狄安特许下承诺。”
“他们能够集结的军队,无非是一些地方卫队和征调民兵,完全不是帝国军团的对手。能在野战环境中消灭他们,反而能够彻底瓦解掉地方上反抗力量!”芬拜伦面上闪过一瞬狠毒。
弗斯曼说道:“万一这就是内勒姆他们引诱我与帝国军团离开火舞城的计策呢?你说的没错,我看似进入了火舞城、控制了通讯晶塔,可反过来,我也被限制在火舞城了,丧失了周旋的空间…这种阴损诡计,不像是内勒姆想出来的。”
芬拜伦按捺住纷乱的心绪,沉声说道:“军团长,现在城中有瘟疫蔓延,长时间封闭火舞城,粮食物资的供应、城内的治安都会出现问题。内勒姆他们敢于离开下水道,说明他们在火舞城中有难以发现的秘密据点。如果他们坚持不露面,我们未必能够耗得过他们。”
“那就引他们出来!”弗斯曼面露狞笑:“我们不是已经控制住内勒姆的那帮情妇和子女了吗?统统拖出来,公开处决!还有罐头街那帮人,一概拉上刑场!”
芬拜伦却沉默了一下,弗斯曼见状问道:“怎么?你不同意?他们把你那个女助理折磨成那样,我都想替你报仇!”
“内勒姆还有很多子女在外面,如果贸然动手,恐怕会引起其他外地子女的戒备和反抗,促使他们更快集结起来。我建议是先放出消息,引内勒姆动手,同时加紧审讯。至于罐头街…”哪怕心如锥刺,芬拜伦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性:
“虽然是那个奥兰索医师所培养出来的一批医师,但如今城内瘟疫难以得到压制,我在拷问记录里发现,他们从奥兰索那里学到了防治瘟疫的一些手段和药物,正是目前急需的人手。”
弗斯曼靠在椅背上一甩手:“那就按你的说,罐头街的医师,全都打发去治病。内勒姆那帮情妇和子女,给他们最后一点时间,如果内勒姆太久不现身,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芬拜伦补充道:“这件事还需要邀请一些报刊商会,让他们将消息传遍城内,同时定下舆论风向,就说这次下水道与房屋倒塌,都是内勒姆与奥兰索的破坏行为。严重损害火舞城民众的利益,帝国军团此举是为了申明正义!”
埃瑟看着清晨送到家门口的报刊,头版占据位置最大的新闻,就是帝国军团即将处决通缉犯内勒姆的多位情妇与私生子女。
而且后面还有长篇大论解释帝国军团这么做的原因,以及生动详尽地描述了内勒姆过去利用首席法师顾问地位,屡次与多位女性的通奸行为,上至已有家室的名媛贵妇,下至自己课堂中的女学生,而且还强行索取民女,大开天体盛筵。
“特约作者达基巴…这段日子经常看到他的文章啊,天天连载内勒姆的那点破事,就像他在旁边看着似的。哼!文笔倒是不错,应该去写小说。”
埃瑟将报刊一折,把处决新闻那一面遮起来,他面前是一张普通的家庭餐桌,粉红色的桌布上摆着清爽新鲜的果盘、撒着香料粉末的煎鱼排、刚刚出炉麦香浓郁的羊角包,以及专门为五岁女儿准备的甜牛奶。
“爸爸!”就见一个穿着天蓝色裙子的小女孩,天真活泼地跑过来。
埃瑟一见女儿,心里不由得软了下来,俯身一把将女儿抱起,然后用自己的胡茬去蹭女儿那吹弹可破的细腻肌肤,女儿被弄得咯咯直笑。
望着款款而至的温柔妻子,埃瑟觉得自己人生前所未有的充实满足。什么帝国军团、高等法师、权力斗争、战场厮杀,仿佛那一切都离他远去。埃瑟只想沉溺在这幸福的海洋中…
咚咚咚!
沉重的敲门声打断了埃瑟享受幸福的时光,他露出一丝不悦,轻轻将女儿放到地上,阻止了家里仆人开门,自己主动将门打开。如果是那些不长眼的下属,他一定要狠狠教训!
“谁啊…参谋书记!啊,不对,代理总督!”埃瑟一看清那个向来严谨的身影,立马原地站直、拳头按在胸口行礼。
芬拜伦没有半句寒暄废话,对埃瑟说道:“军团长命令,不久之后将要处决内勒姆的情人与子女,你来做行刑官,负责审讯和处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