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1 / 1)

大明京城内设有九门,南有三门,其他方位各有二门,位于京城东边的分别是东直和朝阳二门。

按着大明在北京定都时所规划的用途,各门皆有不同用场。

东直门主通砖瓦木车,京中所需的大小建材皆是从此而过。

而朝阳门则以运粮车为主,每年里,从朝阳门进京的东郊各处田庄及通州码头运送来京的粮车,皆是打此而过。

便是朝廷的粮赋收储,也皆是于此。

朝廷在东城二门之间建起了多座官仓,而京中的商家店铺,也多在此设仓,入京后,物资就近存储,其后供应着京中百万百姓所需。

因而此地附近,也成了京中的重点区段,无论是秩序和治安皆是京中内城最好的地界之一。

为了行事便利,便连很多在京商会也将驻地建在了此地界。

平常时候,各家商会的代表偶有在此聚集商议,虽是商会组织,然因其规模和影响的原由,往往在此处商议而定的一两决策,便能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着整个大明京师。

今日,在徽州商会的在京驻地之处,来自徽州商会的几大家聚在了一起。

比起平常时多是各家派代表聚合,今日的规格无疑更高。

驻地正厅。

宋、何、林、厉、徐、田,六大家在京掌舵人,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徽商十几家齐聚一堂,正各抒己见,激烈的商议着什么。

商议的气氛极为热烈,可明显可见也不甚和谐,商议中常有人脸现怒色,将平常示人的温善全然抛的远远的。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宋家,何家。

因为六大家之二的宋家主营米粮,何家主营石、木、砖瓦等建材,皆是此番商议的主要内容。

商人为何,自然是为了利益,直白点,便是为了赚钱,可此番商议,却要割他们肉,他们如何能忍。

宋家家主宋轶越说越怒,猛然站了起来,连礼节也不顾了,愤然道:“诸位,今日聚会,咱们徽商诸家济济一堂,宋某本是准备就一事和大伙儿商议商议,合着你们却将我宋家的营生已商议好了啊,可你们的商议置我宋家于何地?

我宋家经营米粮,历年为咱们徽州商会可谓尽心尽力。你们皆非主营米粮,即便有些主营粮油的人家其体量亦是无法和我宋家相比,故此,往年,哪次需要粮米上的应酬周济,非是我宋家筹办?

这些年,我宋家付出了多少?诸位可谓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上下嘴唇一合,便又要让我宋家伤筋动骨?凭何总要我宋家来付出?”

越说越气,宋家家主将在座之人一个个的数落过去。

在座众人有不悦的,也有谑笑的,当然也有面色尴尬颇不好意思之人,可何家家主不乐意了。

他心里嘀咕,你说他们可以啊,可你看我作甚,我何家难道便不是受害者了。

何家主不爽道:“老宋,别瞅我,你现在知道急了?前日我等商议之时,你不也是和他们一起逼着我何家应了下那一摊子?

呵呵,用真材实料的东西,换了那么一堆破烂,我何家损失了多少?”

“老何,不能这么算的啊,虽说在材料利益上吃了些亏,但只是这一点点利益,换来了那位户部侍郎的人情,难道不值?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搭上了这条线。你要知道,争此事的可非我徽商一家,我们能拿下来,可打通了不少关节……”

“是啊,老何,目光别那么短浅……”

一家未平,你这已确定的事了,还要翻着,岂不徒增烦扰。

另外几家纷纷出言,便是一番解释。

“哈哈!”

可这番解释,让何家主气笑了,他阴沉着声音道:“反正不是你们家出血嘛,至于是不是真如那位说的,回头这些破烂还能销出去,不重要!是吧,不重要,说不得因着我家吃的这份亏,还能为各位多换个人情呢!”

“老何,你……”

“老何,咱们皆是徽州商会一员,你非要算的这般清楚?”

另几家的被怼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纷纷出言争了起来,便是那些比不上六大家的人家,此时也是附和着。

看大家争执的越来越凶,作为六大家之一的厉家家主笑着站出来转圜道:“诸位,好好说事,说明白便行,莫要太过激烈,伤了我等的和气。

老何啊,大伙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再说,事儿你已在办了,何必还要多言,徒增口舌,闹的大家都不痛快……”

何家主瞥了厉家主一眼,撇嘴道:“嗬!老厉,此番大雪,漕运和道路皆是不畅,你反倒多赚了不少。你怎有底气来这般说话?”

何家主话音刚落,宋轶也是附和道:“对,厉家主,卸货工钱双倍,运送的银子三倍,你赚的够可以的啊……”

厉家主闻言,解释道:“你别只看我加工钱运费啊,我花费的少了?如今这天气,还有那道路,京中何物不涨,我加点工钱不可?”

“别扯这些,什么情况我等还能不知?路却是不便了,可你加了我们的银子,给那些力巴们也加了吗?”

厉家主不乐意了,阴笑道:“我如何操持营生,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那你就少说那些清高的话,你要是真清高,便也按平常时收银子啊。或者,你也为咱们商会的整体做做贡献啊,大不了也就是银子的事,值当什么对吧?”

“呵呵!”

厉家主笑了笑,不说话了。

“好了,都别吵了!”

主位之上,一直未曾说话的徐启昌抬了抬手,喝了一声,将几家的争吵按了下来,道:“我等不是商议吗,何来几句话就争锋相对,说到底,我等也是为了商会的共同利益。”

徐启昌的威望不低,但今日已涉及到他宋家整年之中最关键之处,宋家主怎可被几句话便压下来。

宋轶道:“徐老,非是宋某要争,是您各位将我宋家……”

宋家主终究未将太过激烈的话说出口,顿了顿,才缓声继续道:“我宋家真的不容易,去岁粮价如何各位知道,且为了那位前任尚书,整一年我宋家几乎未有盈余,宋某说过一句吗?当时诸位有言,会在往后给我宋家做些补偿,可诸位说说,补偿呢?

宋某还是可以不说,为了整个徽州商会的核心利益,我宋家不说二话,可如今又来?

连番大雪,之前或许也有人想到会有难事发生,但动作的不多。毕竟,不是确定之事,有几人敢冒着积压的风险提前绸缪。

可宋某做了,我宋家投入了多少,为了存这十万石米粮我宋家又担了多少风险?便是厉家的,也在此次之中多赚了我宋家多少银子?”

厉家主笑笑道:“老宋啊,你有眼光有魄力,便不要总把厉某挣的那三瓜两枣的辛苦钱挂嘴边上了……”

宋轶不屑的撇撇嘴,也不和他争辩,继续道:“事实便是如此,我宋家多花了本钱也担了风险,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番时节。可如今诸位……”

徐启昌点点头,轻叹道:“宋家主,可否听老夫一言!”

“徐老,宋某一向敬您,可您若是也如大家说的一般,便不用说了,此事,我宋家不同意!”

徐启昌拧了拧眉心,心中也是烦闷。

说起来确实对宋家多有不公,可为了整个商会能顺利的搭好新路,他也不得不说。

谁叫诸家之中,只有宋家主营米粮油,且如今存了那么多米粮呢。

徐启昌用尽量和缓的语气道:“宋家主,如今我徽州商会的情况你也知道,那位周尚书,我等始终搭不上门路。之前原本还留了些说话的余地,可自从那位寿宁伯在东城的事落定后,那位周尚书似乎是底气壮了,这月余来,说话全然公事公办了!”

宋轶不置可否,道理谁不知道,还不是当初你们决定的,不理会他寿宁伯,只打户部的关系。如今寿宁伯没要谁家出头,事也办起来了,每月收的那些银子,他们只要稍微算算也知道,不是小数目。

这不,户部那位每月都是十几万银子收着,底气能不壮吗?

见着宋家主毫不动声色,徐启昌头疼,他继续劝道:“道理老夫也不说了,老夫在此给你宋家主一个承诺,此事你宋家若是办了,徽州商会若是能顺利拿下明岁的盐引,给你宋家多加一成份额。如何?”

宋轶还未曾接话,其他人却不乐意了。

“徐老,此事可不行,一岁的份额是小事,可我等往年为此做的安排,可不是小事。若是谁家增了减了,那往年的积压怎办,我们上上下下为盐事投入的人手和资源怎办,这损失的可非一家两家,一点两点……”

“是啊,牵一发动全身啊,我等每岁压着的那些盐引和库存,皆是按着自家份额而定。若是随意变动,那损失……一家两家不当甚的,可若是大家皆是如此,可就损失了我徽州商会的整体了啊!”

“徐老,您也别觉着我们不通情理,无论如何,今岁肯定不行。若是真要补偿,可在明岁岁末安排,我等在明年之中,也好做些准备……”

“呵呵!”

宋轶原本就不对这些空头银票抱指望,可没成想,即便是空头银票呢,几家已先打了拦头板,他忍不住就是怪笑了一声。

“好了,若是还认老夫做这个会主,此事便这般定了!”

众人见徐启昌极其坚决,说话也声色俱厉了,他们也只能是暂且给面子收了声音。

徐启昌压下了几家的声音,这才缓缓颔首,看向宋家主道:“宋家主,老夫的承诺已下,此事应是可以了吧?”

宋轶摇了摇头,道:“徐老,您老话说到这个份上,按说宋某该答应下来。其实若是只损失一二差价,我宋家损失这一次,也能损失的起。

可宋某真心问一句,这损失的只是差价吗,再者,诸位可想过,即便损失了,也是全然无用功……”

徐启昌问道:“怎会全然无用……”

宋轶突然觉得,这位一直来给人干练精明的徐老,大概是真老了,都看不清世道了。

宋轶心中有了些别样的想法。

不过,此时非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轻叹声道:“是为了给那位补篓子也好,或是让他赚一笔银子也罢。我宋家也不想在此事上去刻意分辨。

事实情况便是,用我宋家花了巨大成本且担着风险存下的好米粮去换那些……总之,便是不好的吧。

诸位可曾想过,换来以后,人家是轻便了,可我等该怎办,我宋家该怎办?”

“不是说了嘛,记下你的人情,要知道,一位大员的人情可不轻呢!我徽州商会也能在此事中多了些转圜,明岁的盐引或是其他和户部的交集,才能多些便利不是……”

“哼,天真!”

一位家主刚一说话,宋轶便是不屑的哼了一声,但也不想就此多做解释,活在自己想法中的人,除非是利刃当头,否则定然不愿去戳破的。

说到底,大概大家也不是心中毫无考虑,盖因为,损失的只是他家,哦,还加上之前的何家。

用一两家的损失做投资嘛,商人本质不就是投入、收获?

成了皆大欢喜,若不成,难得的是损失不到他们自家,何乐不为。甚至,他们这些人家还能从中也捞上一笔,譬如已是在他家和何家头上赚了不少的厉家。

何家虽然也不乐意,怪话不少,可已是做了。但他宋家,可不会再如此轻易的便投进去了。

念罢,宋轶道:“宋某只问诸位,人家堂堂三品大员,若是最后不认,诸位当如何?可别说一定不会,官,特别是这些敢伸手的官,可不会有多少底线……”

众人不得不沉默,这话不好回答。

徐启昌蹙眉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咱们皆是做老生意的人,这点道理你怎会不知?”

“可那也要看予的是何人,值不值得予?”

宋轶断然打断,也不管徐启昌是什么脸色,犹自道:“他是何人,咱们入京多年,岂能毫无所闻?说甚的等年后便寻机以原价买回去补仓,这话诸位信吗?反正宋某不信。再者,这所谓的原价是几何?按着如今的一两二钱一石?还是平常时候的500钱一石,或者按着原本的朝廷购价300钱?

好吧,无论作价几何,若是当真能买回去倒也不差,可若是这些换来的粮只能砸在我宋家手上,我宋家该如何处置。不怕告诉诸位,为了筹措这批米粮,我宋家没少花高价。买、运、存,花费巨万。

按成本再加上利钱,算来已是不下于300钱每石,若是全砸进去,诸位可要算算,我宋家要赔出去多少银子?难道真要我宋家倾家荡产不成……”

“老宋,过了,也只几万两银子罢了,倾家荡产未免夸张。再者,如今是一换一,那位说的是回购。好,即便回购之事无法确定,可又不是不让你卖了。怎说的是砸呢?”

“是啊,换来的不还是要入你家的账,进你家的仓,如今京中,粮又不是卖不出去……”

几家又是纷纷出言。

宋轶不想再搭理他们,他只朝着徐启昌道:“徐老,不知那位和您说的是走何流程?再者,您看过要换的粮到底是在哪儿,是何模样了吗?”

见徐启昌不答,宋家主心中了然,他突然感觉格外心冷。

于是,他说话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也不知那一位是从何处淘来的这些,以宋某猜测,无非是哪处官仓淘换下来要处理掉的,或是从哪处克扣下来,存的时节太长,总之,压根便没多少好粮了。

走两次空账,便名正言顺,我宋家呢,接下了一堆……风险和损失全是我的了。”

“呵呵,宋家主,我何家不也是如此?一堆破烂呢,好在我通了些关系又送出了一部分。所以啊,老宋,你也可以送出去嘛,如今朝廷为那些灾民不是正在用嘛……”

宋轶斜睨了何家主一眼道:“你说的轻巧,送出去,你那些只是用的,送一送倒也无妨。可我家这是何物?粮食啊,如今这京中紧张的时候,我能送吗?我敢送吗?你是要我宋家倾家荡产之后,再抄家灭族呢?”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京中这么多的人,再是如今这缺粮的时候,买都不好买了,谁还在意这些。”

“那是没人管,也没人盯的时候!”

宋轶沉声道。

“宋家主,你到底是何意吧,要如何才能应下,你说说吧!”

徐启昌也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