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大市街某一茶楼。
俨然一副休闲雅居格调的茶楼,是两层木质楼阁,有正堂有雅间,装饰精巧雅致。
只看地段,看装饰布置,也也不难看出,算是个较为高端文雅的消遣所在。平常时候,此间茶楼的宾客也是不缺,来往的宾客大多皆是“雅人”,言谈举止儒雅安静,更衬托了此间闹中取静的格调。
今日的茶楼依然是安静的很,不过,这份安静可不如往日一般,是确实没多少客人,倒显得茶楼倒有几分萧条。
茶楼掌柜百无聊赖的看着账本,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算盘,不时的抬头向茶楼之外看去。
今日的客人真的太少了,谁叫那边有大热闹可看呢。
若不是要看着茶楼,连他也想去看看。
先不论茶楼的背景和他的人脉,他本身就是一个脑子比较活泛的人,那边的动静出来以后,他尽管没具体去打听,但心里已了有了一番思索。
凭他的理解,今日的事对东城,对他们商家而言,可能都将是一个决定未来行事走向的事。
如今这东城啊,真就奇了怪了。
掌柜的心里琢磨着。
此时,茶楼小二刚送完茶,过来向掌柜禀报道:“掌柜的,二楼雅间,一壶上等碧螺春!”
“嗯!”
掌柜抬眼看了一下,鼻腔里嗯了一声应了,随手在小单上了提笔记了一下。
记下之后,掌柜的发现小二依然没走,脸顿时一板,训斥道:“还楞在此作甚,还不招呼客人去!”
小二讪讪一笑,诺诺道:“掌柜的,这不是今日没多少客人嘛,小的这是……”
“甭在这耍贫,只是今日事巧,人少了些,可客人再少,也由不得你偷懒……”
掌柜的摆了摆,教训道:“小山子,老夫看你平常机灵,给你个学本事的机会。可你怎就不知珍惜呢,人少,你得了空闲,还不趁着空闲跟着吕先生多看多学。
老夫说通吕先生给你机会,可要花了不少口舌,你如此懈怠,是想一辈子做个跑堂小二……”
小二心里腹议,掌柜的是见着客人少,且心里藏事呢。
他虽是腹议,可不敢和掌柜的龇牙,顿时一脸诚惶诚恐,解释道:“掌柜的,小的哪敢啊。掌柜给小的机会,如同小的再生父母……”
“别扯这些!”
掌柜冷声哼了哼,瞪着小二。
小二小心道:“掌柜的,小的感激您,也真的把咱们茶楼当成自家,也把您真心当小的父母亲人看待,因此,小的听到些消息,心下琢磨,总感觉和咱茶楼切身相关,故此……”
“你又偷听客人谈话了!?”
掌柜的脸色起了怒色,这回是真的怒了。
他开了此间茶楼,且经营的颇为顺利,生意也不错,虽说后面有人是一方面,但本身他茶楼的格局也是很重要的一面。
其中就有很关键的一点,便是让所有来此的客人,不会有担心说话的原因,他往常也格外的看重这些。
他怒目厉声训斥道:“老夫和你说过多次,莫要偷听客人言谈,即便是听到甚的,不论好坏,也给我烂在心里,你……”
“不是不是,真不是有意偷听!”
小二慌忙的解释,道:“是刚刚送茶之时,正好听见一两句,本来小的遵掌柜的吩咐,肯定是当做没听见,可小的琢磨说的话,总觉得……”
掌柜的眉头一动,依然盯着小二。
小二眼神一瞥,斟酌道:“那位客人,说的是今日的事……”
小二一句句说完,加了些自己的理解和猜测,掌柜越是听下,心中也是琢磨再起。
他不由抬眼朝楼上看了看,那间雅间的人,他记得是两位,衣着不差,一位看起来就像是有官身的人,那副文人官员的气势差不了,他自问这点眼力是有的。
而另一位,尽管也是衣着精致且风度气度不差,但他感觉,对方脸上和行止中,有些下意识的东西时而流露。
怎么说呢,大概是其本身身份不贵,但背靠有人的那种,更像是大户人家管事之类,且应该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因为那故作矜持的态势,藏不了。
东城?商家?兵马司?京营?
怎就这般多事呢?原以为那位张伯爷的手段对他们而言非是好事,可如今看来,倒真不一定了。而且,这位张伯爷若是真就稳不住东城,换了他处,这已是开启的头,又要怎个收尾啊!
唉,一介草民,经营个商铺,有要找背景,还要关心的纷纷杂杂的东西。归根结底,哪有我等去选择的余地啊,不想万劫不复,只能逆来顺受,随波逐流了!
掌柜的轻声一叹,心里格外的复杂。
茶楼二楼雅间。
被掌柜的猜测的两人,此时正悠然的品着茶。
不过,从二人的表情上不难看出,他们的心也是不太安定,时而透过临街的窗户,向外瞥去。
只是,坐在茶桌之旁,看窗户之外,可看不到多少外面的光景。
“蹬噔噔噔!”
没一会,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传来,雅间的门被敲响,接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推门而入,小步走到茶桌前,恭敬禀报道:“老爷,那边看架势大致闹不起来了,如今只是在对峙,两位伯也只是言语交锋……”
“下去继续盯着,有变故再来禀报!”
“是!”
摆手吩咐的是其中文士模样的人,大概也是掌柜的所猜的官身之人,那股颐指气使的官气很自然,想来平常指派人惯了的。
“吴郎中,看来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呢!”
另一位男子,此时谑笑道,说话有些刻薄。
文士缓缓摇了摇头,道:“刘管事,即便换一个差别也不会太大,如今的这些亲勋贵戚是何等模样……也是时机不好啊,且此事本就少了些倚仗,也没有名头可使。若是先生能点头多找几位,最好是本身能在东城制约的人,倒能容易些!”
刘管家摇头:“正如吴郎中您所言,时机不好啊,朝中近日多事,如今,乾清宫里还在议着军制的事呢,这时候,我家老爷也不敢太过伸手。也算他张家小儿运气好,总能有让朝廷和那些大臣们不便的时候。”
“是运气嘛?”
吴郎中低声喃喃一语,心下不甚认同。
一桩桩事串联起来,总是对某一方有利,哪还能单用运气来解释。
且那张外戚用这些事,一步步的把东城的网建了起来。连户部也被张鹤龄拉进了网内,户部都将市监收了回去,这是全然把东市所有的商贸管理都交给东城了啊。
张鹤龄如今在东城,算是彻底成了气候了。
能在东城伸手管事的,几乎都被张鹤龄拢在了身边,若非如此,他们怎会想到找京营勋贵过来。
可这勋贵,也着实不争气,他在兵部任职,为给刘岳行方便,特意为刘岳压着上面的动静。再者,若是真出了意外,他还打算给刘岳处出个名正言顺行兵的条程。
只指望他来东城闹起来,最好能把收银子的事折腾过来,最不济,也要有个扯皮纠缠。
可谁成想,派几百人来闹事,被人家一群杂鱼收拾了,气势上来就受挫,如今再而衰三而竭,还和张鹤龄扯起嘴皮官司。
你刘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讲道理扯大旗,你能扯的过张鹤龄,如今谁不心中暗叹,人家那个粗鄙无术是自我评说的,你那个才是实实在在的。
“刘管事,本官压着消息,最多也只能压着半日,事未起,兵部的条程本官也出不得了……”
吴郎中之言,刘管家想了想,他也不知该如何去应对回话,斟酌之下道:“吴郎中,若是可能,可否派人去给那位刘伯爵递个话,给他个明一点的保证,看那刘岳,大致也是心里没底。
若是给个明信而,应是能让他再闹一闹,大点没关系,只要别伤了张鹤龄……”
吴郎中闻言面色不动,心下已是腹议开来。
把刘岳当炮灰了啊,可对方愿意嘛?保证,能有什么样的保证?真当人家毫无脑子的嘛?
且让本官派人去递话,让本官保证,也让本官当炮灰呢?本官可不是李梦阳,也不想做李梦阳。
“刘管家,如今即便派人过去,也起不了事了。若是刘岳一上来派的那几百人能下了首城,后事倒也好办了,可……”
吴郎中摇了摇头,继续道:“也是够废的,再看看吧!”
看看?
刘管家不再多言,心中也是暗叹了一声,不知老爷知道该如何想!
……
东城大街之上。
被吴郎中,甚至被很多人在暗自评价“够废的”刘岳,此时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也发现了,和张鹤龄打嘴仗扯理由扣帽子的一着,似乎是错着,此子年岁不大,却刁钻的很。
好吧,他心中也是无奈,原本他便不是想着和对方打嘴皮官司的。
可如今怎会这样了呢?
也是他带的兵是京营左掖营,不是管事衙门,若是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头,他也不至于如此棘手。
说实话,他从来都没把兵马司当回事。
往日不说,兵马司那就是个既做事,也背锅受气的下等婢子,没人会将兵马司放在眼里。即便是张鹤龄来了之后,也依然没多少人真把兵马司当回事过。
可张鹤龄还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仗着陛下的恩护,月余来,张鹤龄带着兵马司一桩事接着一桩事不停的折腾。
依然是干杂事,干脏事,对,脏事,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脏事,不说闹笑话吧,至少也不算体面。
可人家楞是从兵马司指挥到下面上不得台面的帮闲一起动手,月余之间,使得东城变了模样,如今更是开始收获好处了。
准入银,管理银,每年每月的都能从东城各商户、门铺手中收获不菲,即便要上交朝廷大半,但按他算算,剩下的也不是少数。
想他刘岳,伯爵领军的正牌将官,各种抠拿,一岁来,冒着各种危险,才挣的几个,他能不眼红?
这样大一块肥肉,别说有人劝,即便没人劝,他原本也是准备打打秋风的。
被素来最是瞧不起的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衙差们吃到嘴里,谁心中能舒坦。
而且,刘岳也有考虑,如今宫里正商议着军制呢,他往日的作派,兵饷方面的操作,可是有不少声音呢。
说不得此次军制变故之下,就会有下面人的声音传到上边,对他可不好。
若是银子能宽裕,安抚安抚,对上能有个稍好些的风评,对他的位置和权力都是好事。
且他也和手下兵将商议妥当了,那就是不白收银子,兵马司能为百姓干的活,他们也可以干啊,下面那些以往被他克扣的兵丁,若是给他们找些事做,每月多少给几个花销,想来能彻底安抚下去!
更重要的是,对下,有好评,对上更有交待,也能显得他的能耐不是?
打算都是好的,动机也不差,就是没想到,这张家小儿把兵马司折腾到如此程度。
几百正营兵,即便是较弱的,可那也是正兵啊,被兵马司千余人收拾了,你敢想?
让他如今这般被动,且张鹤龄反应如此激烈,他带着精锐过来了,对方还敢跟他放对。
他怒火一阵阵的上窜,看那边被押着一副受气包模样的手下兵丁,他都想手一会让手下精锐直接以牙还牙。
可他真有些不敢,张鹤龄这架势,有种与手下共存亡的感觉,他甚至都不怀疑,若是他挥手下令,张鹤龄会和兵马司的兵丁和来场真正意义上的火并。
若是以往,他打个外戚伯爵能怎的,可如今的时机,他有些不敢,张鹤龄背后站着的是皇后,而陛下对皇后……
可惜……
刘岳以亲爵带兵多年,虽说能力不强,但他自问审时度势的能力尚有几分,他料定今日再纠缠下去,难得好处,便已心生退意。
大不了来日再战便是,东城摆在这里,跑不了!
不过,虽是要退,可丢了面子也弱了气势,可不能直接灰溜溜的退了。
直接这般退了,他心中也总有不平。
想了想后,刘岳道:“今日是非,本将自会禀明陛下,请陛下和朝中诸位大臣做个公证。寿宁伯,且先放了本将的兵丁,后事……”
张鹤龄听的出此是刘岳要走的场面话,可他却不会让对方说完,他闻言冷笑一声道:“后事?哈哈,即便你不论,本伯也会计较到底,本伯也要请陛下和满朝文武论个公道!你不是想要上禀且在御前求公证么?那好,本伯先一步进宫,等着你!”
说罢,吩咐手下人放了左掖营的人,又交待几句后,牵着马缰转向,打马便向皇城而去。
刘岳看楞了,心里暗骂一句。
真是够嚣张的,且格外强硬啊,你一个外戚幸臣,真就仗着陛下的恩宠这般张狂了啊?
我吃了亏放个场面话也是准备为后事留个伏笔,没成想你还真就上杆子杠上了,直接就打马奔宫里而去?
是不是真的进宫呢?
刘岳不确定,若是按他们勋贵间的潜规则,可不兴一有事就闹陛下那里的程度。
但他可不敢把张鹤龄的动作不当回事。
不行,不管真不真的,我不能让他肆意乱言,更不能让张鹤龄先秉奏了,让陛下先入为主。
想罢,他也不敢待着了,吩咐副将整兵回营之后,一挥马鞭,跟着也朝皇宫驶去。
“这是……”
张鹤龄和刘岳一前一后,打马进宫去了,留下了两边下属,个个都有些面面相觑。
刘龙低声的嘀咕了一下:“也不知道此番进宫又会起何波澜?”
刘龙的声音不大,但兵马司的官员离的近,众人皆是听见,洪晋闻言,撇了撇嘴,道:“能起何波澜,也不看咱们伯爷是甚么人?进宫论公道,有几人能比上咱家伯爷……”
“行了,老洪,别咧咧了!”
刘范斜睨洪晋一眼,打断了他的话,道:“伯爷进宫了,那里的事不是我等能操心的。我等该做的是,把今日的事善后做好,且要向好的方向引导。”
刘龙也是附和道:“刘经历此言在理,晚生觉得,伯爷之前的言词便很好,也是我等需要做的方向。正好,此番左掖营这一出,也倒不全是坏事!”
“那便动起来吧,之前伯爷交待,我等各自去办吧!”
“卢副指挥使,你带人负责大市街左近……”
“洪副指挥使,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