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本伯需不得那些!”
兵马司大堂,张鹤龄上首高坐,眼神平静的一一扫视下座的一众兵马司下属,淡淡道。
被张鹤龄的视线扫过,一众官吏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对视。这位上官是这般说,看其眼神,平淡异常,似是未有针对的迹象,但那平静的眼神,平淡到不带丝毫情绪的,更是让他们抓不住头脑,心里着实忐忑。
“伯爷,下官等以伯爷马首是瞻,您如何吩咐,下官等一应遵从!”
经历官刘范即便是同样低着头,他也感受到了同僚们那一道道的目光射了过来,心里已是骂了无数次娘,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代表众人表了态。
盖因,他们都清楚,谁的心里都有鬼。
兵马司是个小衙门,小在衙门里的所有官吏级别很低,权责内还要管那么多的琐碎杂事。头上更是有不少公公婆婆,那些同是七品的官,什么巡城御史、顺天府推官、都督府游击把总,谁都敢指着他们骂一回,更别说名义上司的兵部老爷了。
盖因如此,人们才普遍认为,这个衙门里的官小,不受待见。
但其实,只有真正坐进来的人才知道,油水可不少。因而,往常不少感觉仕途无望的7、8品小官,若是有个不大不小的靠山撑着,挤进来光占个职位不干活都是好的。
就说现如今的兵马司,常设该是四个副指挥使,如今也只是两位,另两位,挂衔养老呢。
因而,谁又能知道,这位伯爷上官会不会找事拉下几个人,再补上几个人。平心而论,若是他们新任哪一处衙门,也肯定会想办法寻摸几个位置弄点自己的人进去吧。
谁愿意成为被顶的那个人?
其实他们只想上官能接下册目,确认之后,等于这位上官已正式接管兵马司,接受了之前的事。当然,账目、名册肯定有不少问题,因而他们才忐忑。
但他们可真不是糊弄,等上官正式履任,该说的自然会说,上官的那一份,他们也不敢蒙过去。
可没接之前,等于是前任以及他们这些下属的事,他们哪敢多言。
但现如今,不说话可不行,必须要哄着这位主,而说话的人,只能是刘范这个管着总册的人。
“很好,看来你们对本伯的到来确实是真心欢迎的。本伯很欣慰!”
张鹤龄淡淡点头,笑着道:“既是欢迎,本伯便实话告诉你们,这份账目、名册,本伯不会接!”
用温和的语气,说着冷酷的话!
这便是现如今兵马司一众官吏心中最真实的感想。
刘范偷偷瞥了张鹤龄一眼,他感觉或许和他们想象中不太一样,于是,他小心问道:“伯爷,您给个章程,下官等依然是那句话,以伯爷马首是瞻!”
张鹤龄满意的点点头,道:“本伯亦是先前所言,新官上任三把火,本侯需不得,亦无丝毫兴趣。要烧咱们也烧外面去,本伯堂堂伯爵,来坐这个6品衙门,会难为你们几个小官?本伯也无需安插所谓自己的人手,你们是本伯的下属,只能是本伯的人手。”
“伯爷,卑职等自是您的人手……”
“卑职等唯伯爷马首是瞻,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
一众官吏赶忙表态,甚至有些人还不自觉间带上了些谄媚。
张鹤龄摆摆手,道:“口中说的话,本伯从不会当真。因而,本伯就给你们第一个章程。”
“本伯要看到咱们东城兵马司真实的情况,包括人员、装备、配置安排、薪俸福利,以及现下和其他衙门之间的勾连……”
“这……”
经历官刘范面露苦相。
“怎么?为难?”
张鹤龄顿时面色严肃起来,沉声道:“还是你们本就打算糊弄本伯!”
“下官等不敢!”
“卑职等不敢……”
一众官吏再也坐不住了,赶忙起身纷纷拜了下去。
“起来,本伯不缺跪我的人!”
“是!”
官吏们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但腰身却总是直不起来,只是恭敬候着。
“本伯依然是那句话,没兴趣在这小小的衙门搞那套三把火的把戏。你们该是知晓,在这京城地面,我张鹤龄有些名气,嚣张跋扈,肆无忌惮,打人伤人常有的事,但何时和些6、7品的官折腾过?即便你们一年捞个千八百两,够本伯使得什么?”
刘范一听数字,吓的赶忙解释道:“伯爷,真没那么多,下官等……”
“不用解释,本伯是来接任的,不是来查案的。因而,你们大可把心落实了。本伯不要你们银子,也不追究你们之前的任何情况,只要你们给本伯说说真实的情况。”
“当然,你们可以继续糊弄,若是如此,那本伯亦不介意借几个人来显显威风,这三把火,本伯懒得烧,但不是不能!”
“别存着侥幸,本伯既是来了,不会三两日便走,必然会有清楚的一日,早晚的事罢了。因而,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即便你们做的天衣无缝又如何,本伯要是认准了,想处置几个人,还需的那些证据?你们都是混久了官场的人,当是知道,证据,那是给一般人用的!”
“伯爷!”
还是刘范,他再次恭敬的拜了下去,道:“下官等明白,伯爷若是存心想治我等,自无需太过麻烦。因而,下官亦实言与伯爷交代。这些账目、名册,确实有问题,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刘经历,你这是……”
“刘范,何出此言!”
一众顿觉不好,纷纷叫嚷,打断了刘范。
“住口!”
刘经历朝着那些人陡然一喝:“我等都是伯爷手下的兵,有何不可言!”
呵斥了众人,刘经历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再次面朝张鹤龄恭敬道:“伯爷,真实情况,下官等本就准备等您正式上任之后交代清楚,您是我等的上官,自是有权知道实情。再者,那些惯例,也需的伯爷您来出面,您才是主官。”
“刘经历此言,才像是真心做事的样子。不过,你说的惯例,本伯现如今不知。本伯之所以要知晓实情,便是要把实情中的那些惯例弄明白了。
该有的,本伯会按着来,不该有的,本伯不认。我兵马司是独立的衙门,无需之外的所有惯例。本伯另有一言,各位记着,这里本伯是主官,只有本伯确定的,方是惯例!”
“伯爷,这……大致是不好办啊!”
一众官吏皆是一脸苦相,就知道要出点甚事,本以为是对他们烧火,但人家说了,不烧你们,要烧那也是外头。没成想,这么伯爷上官还真来,比他们想象的要玩的高端。
“无需劝言,本伯主意已定,你们需要做的,只可是配合本伯……”
“人都死……还不来迎接本官,兵马司的架子……”
“御史老爷,上官们正在议事,您……”
“啊~”
“啊~御史老爷,小的~”
“呸,一个小小兵丁,也敢聒噪!”
几声吵嚷,几声惨叫,顿时将张鹤龄的话打断,他不由的蹙起了眉头,沉声道:“外间何事,如此吵嚷?!”
刘经历赶忙道:“伯爷,听声音,是巡视东城察院的巡城御史吴尚,该是和兵丁之间有了些误会……”
张鹤龄冷着脸,道:“巡城御史,那就是巡查东城日常事务的官了是吧?哦,刘经历,这大概也是你所言的惯例之一吧。”
刘经历无奈回道:“伯爷,确是!”
“呵呵!”
张鹤龄摆摆手,拦住了刘经历想要继续解释的话,吩咐道:“本伯倒要出去瞧瞧!”
张鹤龄也不等众人答应,起身朝着厅外而去。
“这真是位伯爷啊,怎就这么难伺候呢!”
“谁说不是,看他的架势,当是不会刻意为难咱们。可看情况,是想直接掀盘子啊!”
“刘经历,刚之前你不该啊!”
“别废话了,跟着吧,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掀了盘子咱们以后的下场老夫无法确定,但若是咱们糊弄着这位主,现下便不会好结果。左右一样,只能先紧着把目前的过去,老夫能有何办法?”
“唉……”
“快跟上吧……”
本来张鹤龄脚步就快,他们还慢几步低声讨论了两句,已是被拉开了几步。他们只能加快了脚步赶了过去。
其实正厅离声音的地方不近,中间还隔了个院子般的小校场,盖因为兵马司衙门里今日上官到任安静的很,所以刻意大声的说话,才能让正厅里的人听到。
张鹤龄赶着声音而去,心里顿时起了些微妙。
从兵马司大门进来,需要经过前院,前院过去,会有分岔的两条道,一条是往军营而去,一条则是正厅前的院子。
张鹤龄赶到之地,正是在分岔口这里。
此时,只见一绿袍官员用力的挥着马鞭,朝地上一名兵丁身上招呼。
兵丁只是抱着头不停的翻滚躲避,开始还有两声惨叫,现如今已是顾不上了。
“住手,吴御史,住手!”
张鹤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他欲待出言,不过,他身后的刘经历已是高声呼喊着跑了上去。
“呸~”
吴御史再次挥了下马鞭,唾了一口,这才轻蔑的瞥了刘范一眼,道:“刘经历,本官来你这兵马司衙门巡查,你们这架子越来越大了,让本官等着?还是,有何阴私勾当怕本官瞧见?本官身为东城御史,说不得当据实向陛下参奏,此事非得查个清楚不可!”
“吴御史,哪……”
刘范正待解释,张鹤龄走了上来,轻轻的拨开了刘范。
刘范赶忙转身请示:“伯爷,此事……”
张鹤龄沉声道:“退下!”
“是!”
刘范应了一声,干脆的退到了张鹤龄的身后。
“嗬~”
吴御史依然是昂着头,眼睛斜睨着张鹤龄一眼,似乎是才发现一般,怪声怪气道:“这位是?哦,本官便说呢,兵马司衙门怎会这般大胆,原来是来了个红袍蟒衣呢。寿宁侯……哦不是,是寿宁伯,寿宁伯……”
“呵呵!”
张鹤龄古怪的看着吴御史,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勋贵外戚,都快成文官刷声望的NPC了,是NPC这个词没错吧?
张鹤龄也不搭理他,甚至连话都懒得和他说,即便是他没获得新记忆的时候,也不会随便搭理,因为那会他就知道,嫉恶如仇的官有,但找他们刷声望的更多。只要一闹,人家来个慷慨激昂,名望就来了,他可不想随便给人当了垫脚。
以前是躲着,但现在他可不会躲,何况是在今日他第一天上任的时候。
“来人!”
思定之下,张鹤龄沉声道。
这里的兵丁站守两边,人还是有十几个的,包括正堂前的院子和军营那边则更多,但此前一人被打,却没有任何人敢上前阻拦。
此时张鹤龄吩咐,他们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但寿宁伯,还是他们上官,命令了,他们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
“小的们参见伯爷。”
站岗两处的兵丁赶忙跑到张鹤龄身前,单膝跪下。
张鹤龄眼神扫了一圈,也未让他们起身,转头看向身后一众官吏,问道:“何人负责军法?”
副指挥使袁成心里一个咯噔,赶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回伯爷,是卑职!”
“好,袁副指挥使!”
张鹤龄点头命令道:“此处所有兵丁,包括地上躺着的那一个,回头每人打5军棍,让他们涨涨记性!”
袁成不解,犹豫着问道:“伯爷,这?”
“嗯?”
张鹤龄冷哼一声道:“按本伯的命令办,什么原因,自己琢磨!”
“是!”
“嗬~”
此时,张鹤龄的不搭理让吴尚不满,他不甘寂寞道:“寿宁伯,张指挥使,不教而诛,枉顾军法,视军法为无物……”
“来人!”
“在!”
这一回,不管是苦相还是被突然处罚的心有怨忿,皆是暂且藏了起来。一众官吏兵丁,不吃眼前亏,赶忙的齐声应是。
张鹤龄满意的点点头,指着吴尚,下令道:“把此人抓起来,若有反抗,打!”
“啊!”
袁成一声惊呼,不过,他反应快,赶忙收声。但人却是未动,只是怯怯的看着张鹤龄,不敢发话。
“哈,张鹤龄,你好大的胆……”
吴尚心中兴奋,终于逮到机会了,他顿时面露愤色,两步上前,手指着张鹤龄叫嚣。
“啊~”
只是,他的话尚未说完,只感觉一阵剧痛之下,人似乎飞了起来,他忍不住一声惨叫,凄厉的让人心中发毛。
确实是发毛,所有在场的人皆是心中发毛,即便是跪在地上的兵丁没看到具体发生什么,但此时的结果也足够让他们知道了。
一名绿袍官员,口中发出惨呼,像一个虾米一般,手捂着肚子。现下已是哼哼唧唧,连惨呼都弱了许多。
这是真敢打啊!
他们感觉,自家这位伯爷上官还真没坏了他的名头,可正因如此,他们这些下属不是越加苦了?且,当前的事,这打人了啊,还打了御史,问题更严重啊!
就在他们心中叫苦,感觉天快塌了之时,只听见张鹤龄又是喝道:“楞着作甚,还要本伯第二次下令!”
副指挥使洪晋此时不再犹豫,喝道:“抓人!”
“是!”
一阵鸡飞狗跳,兵丁们被两次命令,犹犹豫豫围上了吴尚。
抓是不用了,抬倒是可以!没想到自家的伯爷上官,狠着呢。
“先关进营房,看好了,回头本伯来处理!”
“是!”
张鹤龄看兵丁们抬起吴尚向军营而去,他点点头,转身道:“回正堂,继续说说咱们的事!”
“是!”
再次向着正堂而去,一众官吏鸦雀无声,比之前番更加的小心翼翼。
这到底算不算三把火?或者,是杀鸡儆猴,还是杀猴儆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