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铁骑传惊讯(1 / 1)

情人箭 古龙 11070 字 4个月前

萧飞雨大声道:晚辈们正是要到君山去瞧瞧的。她见这老人说话竟也变得有些吞吐起来,言语间不觉有些激愤之情。

老人浑如不觉,反而柔声道:以你两人之勇气决心,世上绝无不可能之事,但君山途上,你两人却要小心些了。萧飞雨听他话中似有深意,还待追问,那知老人却已接道:老夫言尽于此,但望你两人好自为之,来日武林,必当是你等天下,只是,只是老夫却已未必见得到了,老夫家门不幸…语声渐渐停歇,唇边带起一丝惨笑,但默然半晌,忽然大声道:但我唐门磐石般基业,谁也莫想毁去。他今日说话一直似有隐忧,只有说这话时,神情才又恢复那不可一世的武林巨家之雄主气概。

展梦白知道这老人为了唐迪,心绪必定十分紊乱,恭声道:前辈若有急事,晚辈不敢打扰,自当体会前辈教训,好生行路。老人颔首道:正当如此,好生去吧,来日若是…唉,还说什么来日!挥一挥手:抬轿,回家!他再也不望展梦白、萧飞雨一眼,展梦白、萧飞雨却一直目送他所乘之软轿启程、远去萧飞雨皱眉道:这位老人家似乎有些变了。展梦白叹道:他心中必定有件大事,此事必定也与唐迪送至君山的盒子有关,奇怪的是,他话中为何似有不之祥之兆…忽然一笑,道:以他这武功身份,还会遇着什么凶险之事,只怕是我听错了。两人回思这两日经历,端的如在噩梦之中,至今掌心还似捏把冷汗,但这一日之中,所听得之秘密,却也不少。

当下两人计议一番,决定无论途中有何险阻,也定要直奔君山,唯一令萧飞雨担心的,只是展梦白的伤势。

瞧他内伤那般严重,能否痊愈如前,实是毫无把握,只因这种伤势拖得越久,便越难医治,而短期间又万难寻得能治他内伤之人,他辛苦挣扎许久,武功方自练到这地步,伤势若是不能痉愈,岂非令人扼腕伤心?

老人唐无影不经前院,迳自回到自己所居精舍之中,唐豹、唐燕兄弟两人,并肩立在门口,面色俱是十分凝重。

两人见到老人回转,齐地抢步而出,唐豹道:爹爹在内…他神情不但凝重,而且痛苦,原来他隐约听到爹爹要去追杀展梦白,便来告诉老祖宗,但说出之后,见到老祖宗愤怒之情,又不禁自责自悔。

无影老人怒道:我知道你爹爹在里面,他敢不来?燕儿,你好好的新郎官不做,到这里来作什?唐燕垂首道:回禀老祖宗,孙儿…

老人道:莫要说了,快回洞房去吧,我老人家还等着抱玄孙子哩…抬轿的退下,豹儿,扶我进去。唐燕面颊微红,与抬轿大汉一齐退去,唐豹扶着老人入内,只见唐迪正直挺挺跪在老人榻前。

老人面色一沉,挥手道:豹儿,你也退下。唐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瞧了他爹爹唐迪一眼,便又住口,将老人扶至榻上,躬身垂首,退了出去。

老人闭眼坐在榻上,也不说话,手掌一直在旁摸索。

唐迪连忙捧了把酥糖过去,轻轻放在他手畔,老人摸索着吃了一块,两块…双目仍未张开。

唐迪也沉得住气,跪在地上,不言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道:你为何不说话?唐迪垂首:爹爹未曾说话,孩儿不敢开口。老人霍地睁开双目,精光暴射而出,厉声道:什么不敢开口,你只是无话可说,是么?…是么?唐迪道:孩儿…

老人大骂道:什么孩儿,你是谁的孩儿,你只是个混帐、匹夫、鼠辈、狗才、不孝的畜牲…只见他胸膛起伏,气喘咻咻,显见是心中愤怒已极,接着又道:你说,你说,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唐迪道:断肠催梦草。

老人一怔,瞬即狂笑道:畜牲,你倒老实…唐迪道:孩儿不敢相欺你老人家。

老人暴喝一声,须发皆张,怒道:你,你不骗我,我问你,为何要将催梦草送给那贱人?反手一怕,矮最碎裂,酥糖俱都落在地上。

唐迪道:苏浅雪不是贱人,她与孩儿…

老人暴怒道:我知道她和你的关系,你当我不知道?但你可知道她和别人的关系,她…她不但是贱人,她简直是娼妇,没字号的人她看不上,只要是武林中的宗主、掌门、瓢把子,那一个她未曾勾引过,何独是你?你不信可去问问,甚至连那最古怪的老家伙…唐迪道:爹爹知道的这般清楚,莫非也…老人嘶声喝道:你说什么?

唐迪道:孩儿未曾说什么。

老人道:反了,反了,你可知她要催梦草作什?唐迪道:孩儿不知。

老人道:你既不知,为何要给她?

唐迪道:她要,孩儿便给她,她若要别的,孩儿也给。老人怒喝道:好大胆的畜牲,你…面容忽然一阵扭曲,戟指嘶声道:你…

你你你…

忽然自榻上掠起,十指如钩,抓向唐迪咽喉。

他身形快如闪电,唐迪却似早已料到,身子一闪,'移形换位',嗖地掠开七、八尺之遥。

老人身在空中,反掌一挥,七点银星,自袖底急射而出,唐迪头也不回,拧身又自横掠数尺。

只听一连串声响,七点银星钉入门板,深透入木。

老人嘶声喝道:你敢!你走…手掌在地上一按,便自扑去,唐迪却已掠出门外,老人究竟双足残废,再也不能起,'噗'地跌在地上,面色苍白,满头冷汗,颔下的白鬓,不住簌簌的抖。

只听唐迪在门外道:孩儿已在酥糖中下了'断肠销魂散',你老人家若再妄动真气,只怕发作的更快了。说这话时,语气仍是恭恭敬敬,关切殷殷,却令人听了更是不寒而栗,老人颤声道:

你为何要如此?

唐迪道:没有什么,只是…声音突也嘶裂:只是我已受够了,受够了你的压制,你名虽已将掌门之位传若了我,但什么事都要你来作主,从小到大,我又几曾自己作主过一件事?他嘶声一笑,接道:但此刻我却要自己作主了,我要令本门成为天下武林的盟主,要比你强上十倍!老人黯然呆了半晌,神色已变的十分惨淡,惨笑道:我倒不知你有这么大的野心,但…但你错了。唐迪大笑道:我什么错了,你本已活够!

老人道:不错,我已活够,世上什么事,我都已见过!突又忍不住怒喝道:但却从未见过你这样狠毒不孝的畜牲!唐迪道:你只要少作些权威,我也不会如此!老人面上已起痉挛,更是汗落如雨,惨然道:你只记得这些,难道就不记得我对你的好…唐迪在门外默然不语。

老人颤声道:你小时候最是顽皮,在外无论闯下什么祸,我都维护着你,有一次你被毒蛇咬了,我…我几乎急得发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守在床边,为你疗毒,这…这些事你难道全不记得?…好容易等你长大,见你变的规规炬矩,我好生欢喜,那知…那知你…倏然顿住语声,眼泪随汗珠俱下。

唐迪也听得满头大汗,身子颤抖,突又咬牙道:我小时你既是那般宠着我,长大为何又对我那般压制?老人道:你既身为掌门,我怕你旧态复发,才压制着你,但…但我是错了,你小时我本不该那般宠你。他惨然顿住语声,唐迪也不再开口!

过了半晌,只是老人面目之上,竟渐渐泛起黑紫之色,口中喃喃道:养不教,教不严,我的错…我的错…唐迪一抹额上冷汗,道:无论如何,待你归天之后,我必定好生为你安葬,让你死后能得哀荣!老人惨笑道:好,好个孝顺儿子。

唐迪道:但唐门传家重宝,'独一无二,三环四扣,五申六索,七巧八如意,九天十地罗喉神针',你也该给我了!老人道:好,给你,你来拿吧!

唐迪迈出一步,突又退后,道:你先说出藏宝之地,等你归天之后,我再去拿也不迟。老人狂笑道:你此刻还怕我不成?

唐迪不语,无异默认,显见老人余威犹存!

老人道:你怎如此自信,我难道不能不给你么!唐迪道:你绝不愿让那唐门绝世暗器,永久淹没…老人嘶笑道:好儿子,果然摸透我的心,我若让这神针永远淹没,唐家的祖宗也要怪我自坠本门威风…那神针木匣,便在我轮车夹层之中,不难寻得,好儿子你拿去吧,好儿子…笑声越来越大,突然绝灭无声。

一生使剑的'千锋剑'死于剑锋,威镇天下的毒药暗器宗主,一生以毒伤人无算的唐无影,终究也死于毒下,天意,这岂非天意?

过了半个时辰之久,'搜魂手'唐迪才敢探身而入,只见老人尸身不倒,双睛凸出,他看了一眼,掌心便已满是冷汗。

轮椅夹层中,果然有那贮针之鸟檀木匣,这唐门先祖仗以震慑天下群雄的暗器,终于落入了唐迪手中。

他抱起老人尸身,平卧榻上,拭去血迹,覆上眼睛,他纵是胆大,也不禁手掌颤抖,牙齿打颤,在榻前跪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唐门前厅,犹未散去的宾客,立见'搜魂手'唐迪,满身黑衣,垂首而出。

群豪见他不但面色黯然,而且双目犹有泪痕未乾,都不禁大是骇异,知道唐门必定又生巨变。

只听唐迪沉声道:家父已然仙去…说了这句话,与声便已哽咽,似乎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群豪耸然大惊,唐豹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于是红彩撤下,换上白纱,武林群豪大半都不禁为唐门叹息,想不到这武林大家竟在三日中屡遭大变。

于是贺客变为吊客,贺仪变为奠仪。

唐迪道:为人子者生前不为父母尽孝,父母死后亦当尽心,唐迪决心将先父之丧事办好,教他老人家能在九泉之下瞑目,诸位既是唐迪好友,便是先父晚辈,唐迪斗胆,想请各位等七七四十九日,先父灵柩入土之后再走,只是唐迪新遭大变,不能亲候各位起居,只有令太子唐豹、唐燕伺候各位了。这番话亦是他写在素纸之上,令家丁朗声念出的,四方宾朋闻得此言,无论交情深浅,自都不便再走。

此后唐迪果然未曾露面,群豪都道他伤痛过度,心情大乱,自不能待客,但都对他十分原谅!

后来群豪又听得唐迪已将自己反锁在老人生前之居室中,以作追思,除了一个家丁每日为他送些白水素饭外,便连唐豹、唐燕兄弟,他也不见,群豪不禁更是钦佩,想不到'搜魂手'唐迪竟有如此孝心?

过了两日,突有四条白衣大汉快马自东方飞驰而来,四人俱是风尘满面,眉目间却隐隐露出兴奋之色。

他们头上俱见戴冠,只是齐眉绑着两寸阔的白布带子,但他们却又不知道唐无影死讯,显然亦非吊丧而来。

唐门中之宾客,见了这四人,大多未曾留意,其中只有约摸二十余人,神情微变,快步迎了上去。

唐豹瞧在眼里,虽觉诧异,也不便赶去查询。

只听那四条白衣大汉沉声道:…本门新掌门人已出现…传令相召…荆州…

语声低沉,唐豹也听不甚清。

但那二十余人听了这话,神情也变的十分激动兴奋,转身匆匆奔回,竟立刻便要向唐迪求恕告辞。

唐豹知道他们必是某一秘密门派中人,此时门中有了急事,唐豹自也不便拦阻,当下躬身道:家父心痛失常,还不能见人,各位若是身有急事,晚辈不敢再留…他满身披麻戴孝,此刻便行孝子之礼,拜伏地上。

那二十余人自也叩首回拜,然后便随着白衣大汉们匆匆离去,奇怪的是,这二十余人明明乃是同一门下,但彼此间有的竟不相识,只是却都认得这四条白衣大汉,这是为了什么,唐豹虽然奇怪,但此刻他也无暇深思细想了。

这时,展梦白与萧飞雨已到了江陵。

自蜀中至洞庭,江陵本是必经之地,只是若走捷径,便多山路,萧飞雨体贴展梦白的伤势,宁可绕路而行。

江陵古称荆州,坐镇鄂边,四通八达,乃昔日兵家必争之地,此时烽火已熄,市面甚是繁荣。

若是依着展梦白,最多在城郊寻个清静客栈投宿。

但萧飞雨千金习性,终是难改,竟在城中最大之客栈,包了个小小跨院,展梦白想到她昔日之行色,知她投宿客栈,已是十分委屈,自不忍拂她之意,雨人洗了征尘,展梦白铁打的身子,已被那缠绵伤势,折磨得极易疲惫,略略进了些饮食,便坐在安乐椅上不愿走动。

萧飞雨依依守候在他身侧,近日的忧虑焦心,也使她玉容大是清减,被灯光一映,却更觉楚楚动人。

异地孤灯,两人对坐,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忽然间,只听院外隐约传来一阵阵车辚马嘶,喧腾人语。

接着,店伙又敲门进来,陪笑道:不知怎的,小店突然来了许多位江湖朋友,这些人野性难驯,客官若是无事,还是早些歇下吧,免得无意间与他们惹些闲气!他见到萧飞雨、展梦白气质高昂,出手慷慨,女的虽然英气逼人,男的却是彬彬有礼,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也是名震天下的武林英豪,只当他们是名门富室的少年夫妻,是以过来叮咛。

萧飞雨不听这话倒也罢了,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只是瞧了展梦白一眼,又自垂首坐下。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可想出去瞧瞧么?萧飞雨颔首,又道:我陪着你,你的伤…展梦白笑道:你出去瞧瞧也好,只是莫要惊动了别人。萧飞雨展颜笑道:我出去瞧两眼就回来,你可要好生歇着呀!倒了杯热茶放在展梦自椅畔,风一般掠了出去。

这时院外灯火黯淡,萧飞雨立在一株梧桐树下,只见一批批长衫汉子,自店门走向东面的跨院。

他们虽都穿着长衫,但无论是谁,一眼便可看出乃是武林中人,但走到东院门外,便一齐停下脚步。

过了半晌,东院里走出个轻衫丫环,道:你们若要拜见夫人,四个一批进去,脚步可要放轻些,知道么?这些神情瞟悍的江湖豪士,看来竟对这小小丫环也甚是尊敬,一齐恭声应了,当下便有四人蹑足随她而入。

其余的人立在院外,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惊动,片刻后前面四人垂首而出,又换了四人躬身而入。

萧飞雨虽不认得这些江湖朋友,但瞧他们神情气概,显见俱非无名之辈,不想竟对院中人如此恭敬畏惧。

她越瞧越觉奇怪,忍不住奔回房中,向展梦白说了,又道:院中的那位夫人究竟是何来路,你可猜的出?展梦白皱眉沉吟道:瞧她这气派,若是朝阳夫人?…。还是你姐姐萧曼风?…

唉,我也猜不出。

萧飞雨轻道:会不会是苏…

展梦白道:呀!不错,也可能是她。

萧飞雨道:那些武林朋友,你说不定是认得的。展梦白道:你可是要我去瞧瞧,那些朋友究竟是何来路?也好猜出院中那位夫人究竟是谁。萧飞雨正要含笑点头,忽又轻叹道:人家的事,与我们何关?坐下去柔声笑道:

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展梦白听她叹息,已知她心里是极想打破这谜团的,只是顾着自己伤势,才故意这般说法。

这平日谁也不服的女子,如今竟处处为他着想,展梦白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当下笑道:我偷偷去瞧瞧又何妨。萧飞雨大喜道:你…你真的想去瞧瞧?

展梦白含笑点了点头,萧飞雨道:但我只准你瞧两眼,就要立刻回来,可莫要惊动了别人。这句话正是展梦白方自叮嘱她的,展梦白忍笑应了,长身而起,他只是半点使不出真力,却仍可走动。

雨人又悄悄藏在梧桐树下,那悟桐虬枝伟干,浓荫匝地,群豪俱都留意着房中,谁也不曾发现他们。

展梦白自树后瞧去,只见群豪大多背向自己,俱都垂首肃立,有四人方自院中出来,还是站在院外,未敢离去。

如此四人出,四人入,进出虽然甚快,但进去的人手多带着件包袱或匣子,出来时便没有了。

展梦白暗暗忖道:瞧这情况,院中这位夫人,莫非是个坐地分赃的大盗不成,这些江湖朋友都是送赃来的?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般威势的成名女瓢把子,除非便是那坐镇君山的苏浅雪。

一念至此,他更决心想探出个究竟,萧飞雨更已瞧的出神,那里还记得'瞧两眼就回去'这句话。

忽然间,展梦白发觉群豪之中,有个人回过头来,面容竟十分熟悉,他还未想出此人是谁,那人却已回转头去。

再看那人背影,身材甚是枯瘦矮小,只是两条手臂却长垂膝旁,若非他身后的人走了,展梦白便瞧不见他。

但这一眼瞧过,展梦白便突然记起一人,原来此人正是曾在信阳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九现云龙'孙九溪。

展梦白素知这'九现云龙'孙九溪家财百万,仗义疏财,在白道中声名颇著,绝不会是上线开扒的绿林道。

这一来,自可证明他方才又猜错了,但他们若非绿林道,又怎会群聚在一齐,又怎会向一位什么样的'夫人'送礼。

只见群豪似声全都入院参谒完毕,一排排立在院门之外,似是不等那位夫人出来打发,还不敢离去。

过了半晌,那轻衣丫环才施施然走了出来,萧飞雨附在展梦白耳边道:方才出来的也是这小丫头!转眼一瞧,展梦白面色竟已大变,双目直勾勾的瞧着那丫环,萧飞雨奇道:你别人不认得,反倒认得她么?展梦白似已惊的说不出话来,目光更是瞬也不瞬,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眼睛,彷佛疑心自己眼瞧花了。

萧飞雨咬了咬嘴唇,在他耳边笑啤道:瞧你这付样子,若不是这小丫头年纪还小,我可真要吃醋了。展梦白道:她…她怎会是小翠?

萧飞雨道:小翠又是谁?莫非又是你旧情人用的丫头?忽然忍不住在展梦白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展梦白心头一荡,但瞬即叹道:小翠是我家用的丫头!这句话大出萧飞雨意料之外,她呆了半晌,幽幽道:小翠既是你家的丫头,这位'夫人'莫不成是你的妻子么?展梦白苦笑道:我那有什么妻子?…我…我真觉奇怪…只见那小翠手里提着只竹篮,将篮子里装的东西,分给每人一件,那东西体积不大,也瞧不清究竟是什么。

然后小翠道:夫人已安歇了,各位也请去吧,一个个走,莫要惊吵了夫人。群豪应了,果然鱼贯而去,不敢争先。

那'九现云龙'孙九溪恰巧走在最后。

展梦白瞧得小翠入院,孙九溪却还未去远,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手掌,沉声唤道:孙九溪,孙兄!孙九溪脚步一顿,回过头望,满面俱是惊异之色,展梦白自树后走出,道:孙兄可还认得展某?话声见了,孙九溪已窜了过来,惊喜道:展兄怎会在此?声到人到,果然身手矫健,行动无声。

展梦白笑道:说来话长,孙兄请假步屋内说话。三人回到房里,斟茶落坐,孙九溪目光灼灼,来回打量着两人,忽然笑道:展兄可是要请小弟喝喜酒了。展梦白生怕萧飞雨怪他出言鲁莽,那知萧飞雨却只是红着脸垂下头去,非但不见怒色,反倒有些喜意。

孙九溪笑道:这位姑娘是…

展梦白笑道:这位便是'帝王谷'的萧飞雨萧姑娘。孙九溪心头一骇,笑容也立刻僵在脸上,过了半晌,方才呐呐道:在…在下…

不知者不罪,萧…萧…

展梦白也未想到'帝王谷'三字在武林中竟有这般威力,见他如此惊骇,改口道:在下相唤兄台,正有一事请教。孙九溪道:展兄请说。面容肃然,再也不敢开玩笑。

展梦白道:兄台远来,所为何事,那院中…萧飞雨忽也抬头笑道:那院中的可是展梦白的夫人么?原来她还是不放心,生怕展梦白家里已有妻室。

展梦白腹中暗笑,口中正色道:孙兄休听萧姑娘说笑,院中那位夫人究竟是谁,但望兄台相告。孙九溪听他间出第一句话,面上已现碍难之色,此刻更是愁眉苦脸,双眉紧皱,道:

这…这…

萧飞雨道:有什么事见不得的,要说就说出来呀?孙九溪苦笑道:此事本不便说出,但展兄义薄云天,在下若是不说,岂非变成了小人。萧飞雨笑道:是呀?吞吞吐吐的,不是小人是什么?展梦白本当萧飞雨性情已变的温柔了,此刻听她这般说话,不禁苦笑暗忖:原来她只是对我温柔些,对别人还是老模样!瞧见孙九溪愁眉苦脸,双手抱头,显见对这位萧姑娘实是头疼的很,展梦白又不觉暗笑。

孙九溪道:不瞒展兄,在下实是布旗门下…萧飞雨恍然道:呀,我明自了,院子里的想必就是你们掌门人之妻子,这我就…

含笑瞧了展梦白一眼,倏然住口,下面'放心了'三子,终是未曾说出,但孙九溪是何等角色,早已听出她言下之意:只要不是展夫人,我就放心了。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摇头。

萧飞雨道:你摇个什么头,莫非头上有蚤子么?孙九溪乾咳一声,道:敝门本就是一盘散沙,自从秦老掌门死后,更是大乱,此番新掌门出世…展梦白突然惊呼一声,但又道:请接着说。孙九溪道:此刻新掌门人出世,竟有整顿本门之意,而且雄才大略,人所不及,是以本门上上下下,对他的夫人也甚是尊敬!展梦白已听得站了起来,忍不住大喝道:那新掌门人姓什名谁?他可有秦老前辈留下的'白布旗'?孙九溪被喝声惊的一震,不禁苦笑暗忖:莫非这位展大侠和萧姑娘在一齐时问长了,也变的有些疯疯癫癫,否则本门中事,他为何要大呼小叫?口中却不敢怠慢,沉声道:新掌门人之尊讳在下等虽还不知,但他手持秦先掌门传下之'白布旗'与本门武功秘笈,在下等却都亲眼见到。展梦白道:布旗是真是伪?

孙九溪道:本门布旗,看来虽似一方白布,但浸水之后,花色立现,旁人怎能伪制得出?展梦白身子一震,噗地坐回椅上。

他明明声将那'白布旗'兴'布旗秘笈'俱都塞入莫干山巅的洞窟之中,若非他说出,旁人再也难以寻得。

而他却将这藏旗之地,始终守口如瓶,此番这'新掌门人'是如何得到它的,展梦白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孙九溪见他如此模样,不知其中究竟,自是惊奇。

萧飞雨道:你们掌门夫人的贴身丫鬟,可是叫做小翠?孙九溪大奇道:姑娘怎会得知?

萧飞雨道:你可知那小翠本是谁家的丫头?孙九溪茫然摇了摇头,萧飞雨指着展梦白道:他家的。孙九溪怔了一怔,道:这…这可是真的。展梦白道:她自小在我家中长大,万不会错?孙九溪怔了半晌,沉吟道:莫非…莫非是小翠姑娘自展兄家里出走,而投向敝门掌门夫人身边。展梦白沉声道:我已有多日未曾回去,此事亦有可能…但你那位掌门夫人长的是何模样,不知兄台可否见告?孙九溪道:端庄淑丽,美如天仙。

萧飞雨道:多大年龄?

孙九溪听他们越问越奇,心里虽疑惑,又不敢不答,道:约莫双十年华,和姑娘你年龄差不多。展梦白皱眉忖道:既是双十年华,便不会是朝阳夫人,也不会是萧曼风?她到底是谁?小翠怎会跟着她?萧飞雨一双眼波又向他瞟了过去,轻轻道:美如天仙,双十年华,你家里可有这样的人么?展梦白摇了摇头,犹自苦思:是谁?…为什么…孙九溪乾咳一声,道:若非展兄义薄云天,在下真要奇怪,展兄怎会问出这么多话来?展梦白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兄台奇怪…唉,我若能见到贵教掌门与掌门夫人一面就好了。萧飞雨道:可惜…唉…

两人心里想的俱都一样,展梦白若未受伤,自可飞檐走壁,暗中窥探,只要看到那两人是谁,便不难猜出真象。

而此刻展梦白受伤,萧飞雨纵然去看,也不认得,展梦白目光一闪,急道:不知兄台可否带小弟去见他们一面?孙九溪道:敝门掌门人,从不以面目示人,终日戴着传统的白布头套,何况他夫妇两人,根本不见外客。展梦白道:兄台只要设法…

孙九溪叹道:以展兄对武林朋友之大恩大德,在下本当为展兄效命,只是…为什么?展兄为什么要见他们?展梦白双目凝注,缓缓道:为的什么,在下此刻还不能说,但孙兄却可放心,那原因必是正正当当,为的是江湖正义公道!孙九溪见他满面正气,目光凛然,垂首呆了半晌,叹道:若是换了别人,此事本是极难,但展兄,在下却可信得过!展梦白道:请教?

孙九溪道:掌门人已令本门信徒,传令各方兄弟,俱来荆州集会,此刻就等在蜀中唐门作客的一批…原来那快马驰至唐府,头缠白布的四条大汉,便是'布旗门'信使,只要是'布旗门'下,一看他们传统的打扮,便可知道。

孙九溪接道:本门弟兄虽然极多,但掌门人此次找的只是已在江湖中有名有姓之人,那集会之地,也已令荆州的一位当家兄弟加紧布置,想来会期便在这三两日间,本门集会之间,兄弟俱都头戴面罩…萧飞雨想起那日在太湖之滨捉弄头戴面罩的布旗门下一事,不禁暗中失笑。

展梦白喜道:不错,只要孙兄相告在下那会期与会址,在下便可依样做套白袍面罩,混将进去!孙九溪肃然道:只是这位新掌门人,不但雄才大略,而且行事极是谨慎,到会名额人数,俱已算定,而且每人俱发有一面腰牌。他一面说话,一面自怀中取出块竹牌,两面俱烙有花纹图画,想来便是那小翠方才所发之物。

孙九溪道:这面竹牌,虽可仿造,上面的姓名都有海底可查,却仿造不得。要知'海底'两字,便说的是帮会中之名册。

展梦白皱眉道:来一人,便发面腰牌,勾上名册,入门之时,查腰牌,对名册…

唉,这法子果然精密已极。

萧飞雨道:冲进去就是了,管他腰牌名册。孙九溪笑道:别人都只得冲进去,展兄却不必。展梦白喜道:又要请教了。

孙九溪道:本门兄弟,也有不少人身受展兄大恩,粉身难报,展兄只要吩咐一句,他们必当将自己的腰牌奉上。萧飞雨道:那好极了,你就要他们送来吧,要两块。孙九溪道:据在下所知,便有'横江铁龙'江中柱与'镇山虎'赵山君两人,在下这就去将他们悄悄唤来。萧飞雨道:你呢?你的腰牌为何不让?

孙九溪笑道:在下却想跟两位去瞧瞧热闹,也好为两位掩护掩护。躬身一揖,匆匆别过。

展梦白知他所谓大恩云云,必定又是杜云天等人以'展梦白'之名行下的义侠之事,心头不禁暗暗苦笑。

两日后,深夜,荆州城郊,一座极大的宅院外,人影闪动,俱是白袍曳地,白巾覆面,望之有如鬼魅一般。

这座宅院本是荆州有名的凶宅,荒废已久,甚至连行人都宁愿多走些路,绕路而行,谁也不敢自此走过。

但这时荒宅前不但有人影闪动,里面还隐约传出人声,透出灯光,在深夜中更显着秘密已极。

三更过后,门前来往的白衣人影,方自渐疏渐少,而这时又有三个白衣人,由城里连袂奔来。

三人脚步均极迅快,其中一人道:咱们来的迟些,会已将开,你两位便可兔得和别人寒喧招呼。另一人道:孙兄安排,自然不错。

说话间三人已上了那荒宅门前的石阶,门里传出低沉的口音道:什么人?三人齐答:啸雨挥风,布旗独尊?

油漆剥落的大门突开一线,三人闪身而入,六个白衣蒙面大汉守在门后,一人道:三位来的太迟了,请示腰牌!三人呈上竹牌,那人仔细瞧了瞧,道:九现云龙孙九溪,横江铁龙江中柱,镇山虎赵山君!另一大汉验对掌中名册,道:不错,请!

三人穿过荒园,到了厅前,厅前又有十二条白衣大汉守着门户,将三人腰带名册又查了一遍,方自开门道:请!那伪冒江中左与赵山君姓名的展梦白兴萧飞雨,至此方自松了口气,暗道:果然查得严密。展梦白见到这'新掌门人'行事竟是这般周密仔细,心里不觉更是暗暗担心,更想知道此人是谁。

只见大厅中四燃火把,亮如白昼,四面窗户却蒙着黑布,厅中已有百余人盘膝坐在地上,俱是白布罩头,难见面目。

孙九溪方才实是多虑,只因此刻会虽未开,但厅中人个个俱是肃然安坐,那有人寒喧招呼。

三人在角落中寻地坐下,过了半晌,又有五六人悄悄进来。

萧飞雨闲着无事,暗中一数,厅中竟有一百七十七人,但自始至终,听不到一个人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