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能熊,眼见即将成燎原之势,马群惊嘶,有如决堤之水,风中巨浪,向外狂卷而出!
唐门弟子右手持刀,左手戴鹿皮手套,大呼道:宁可射死马,莫要放走了人!毒药弩箭,亦都上弦待发。
但烟火漫天,沙尘四卷,剌得人双目难张,那里还瞧得见马背上是否有人,甚至连呼声都彼此难以听闻。
'搜魂手'唐迪一撩衫脚,跺一跺脚,'一鹤冲天','嗖'地掠起。
只见山坡旁有一长竹旗竿,高有四丈开外,竿头一面黄条长旗,舒飞舞,迎风招展,上写三字:养马地正是要为贺客群雄标示路途之用,'搜魂手'唐迪凌空换足,竟施展'梯云纵'绝顶轻功,一跃四丈,跃上旗竿。
放眼下望,但见群马有如潮水一般,各色杂呈。
虽然烟火迷漫,但他居高临下,自高观望,忽见一匹马上,隐隐闪光,再一瞧竟是绵锻衣衫之光采。
唐迪大喜呼道:在那里!
唐门子弟冉应一声,飞蝗万箭,齐地顺着那手指之处发射出去,但听尖锐的破风之声,历久不绝。
这一阵箭雨过后,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前面的马群中箭扬声惊嘶,还未倒地,后面的马群已冲将上去,但瞬即又自中箭,伤马挤在一齐,后面的马狂奔不出,有的绕道而奔,有的便自伤马身上奔踏过去,正不知有多少匹被同类的铁蹄踏死,又不知有多少匹马奔驰不出,身上着火,嘶声更是惨烈。
但闻弩箭破空声,火焰燃烧声,狂风呼号声,叱吒大喝声,马群惨嘶声,铁蹄奔腾声,交炽混杂,声音之刺耳,景象之惨烈,便是铁石人也要为之心动,有些唐门子弟已觉手软,连暗器都发射不出,但'搜魂手'唐迪见了,却仰天狂笑起来,与四下悲惨情况一衬,更令人闻之心寒。
原来他身为暗器名家,三丈外可射飞蝇,目光之锐利,自是大异常人,早已看见那背有锦衣闪光的健马,已中箭倒地,那马上之人,纵有通天本事,也要被踏成肉泥,唐迪狂笑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探听老夫的密!只见门下子弟四下纵跃奔逃,原来已有几人被马蹄踏死,只是他们临死前的呼声也被马嘶所掩,无人听得。
其余的人见了,自是心惊胆颤,唐迪虽有严令,但终究是自己性命要紧,再也顾不得发射暗器,四散逃开!
那边死马的尸身,已小丘般堆起,唐迪望着,目露得色,算定展梦白、萧飞雨的身,便在这堆马之中。
他早已瞧见那边火光中还有一条人影闪动,四下放火,知道这人影必是他女儿,心里不禁更是愤恨。
但见火焰四卷,似已要将他女儿卷在其中,唐迪定睛凝视,竟丝毫无动于衷,更不出手相救。
只听他喃喃道:烧死最好…烧死最好…若是有人在旁听得他竟忍心令自己女儿活活烧死,只怕谁都不免要打个冷颤,只是旗竿高处,那有他人。
这时唐迪的家丁壮汉,多已四下赶来,有的抛索制马,有的准备救火,但火已燎原,又岂是一时所能救熄。
唐迪回到地道中,瞧见苏浅雪犹在那里,便道:死了!苏浅雪眼瞧这般惨况,居然也自无动于衷,面上犹自带着笑容,微微笑道:什么死了?唐迪冷冷道:三个人都死了!
苏浅雪微一皱眉,默然良久,缓缓道:死了也好。唐门宾客,多未曾散去,此刻为火光所惊动,纷纷赶来这里,但也只能瞧见这纷乱的景象,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黄虎、唠山三雁、赵明灯等人,并不在其中,只是他几人本非中心人物,去去来来,谁也未曾放在心上。
奔马阻住了群豪去路,群豪也阻住了奔马去路,两边一挤,情况更是大乱,有的已在乱中呼喝寻找自己的坐骑。
要知江湖豪杰多将自家坐骑视为伙伴,此刻见到这种情况,虽是怵目惊心,更是疼惜爱马。
唐豹身为'唐门'第三代长子,此刻急得满头俱是汗珠,一面大声呼喝,劝群豪先莫惊乱,让奔马疏散,百忙中又寻了个唐门子弟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如何会起的火?那汉子惶声:'小的也不知道,只是老爷…'唐豹顿足道。'老爷在那里?'那汉子举手一指,还未说话,唐豹已跃身飞掠出去,只因他已隐隐瞧见他爹爹的人影在地上一闪不见,似是掠入地洞中!
两下距离,虽不遥远,但中间却相隔着人群、奔马。
等到唐豹辛辛苦苦挤人那边,只见他爹爹一人负手而立,下面那有地洞。
唐豹呆了一呆,道:爹爹方才那里去了?
唐迪冷冷道:为父始终在这里,正要问你那里去了?唐豹用正在抹汗的手揉了揉眼睛:莫非我眼睛花了么?但他自幼苦练暗器,目力也算不弱,纵在心慌之下,也不至有眼花之事,只是他心中虽疑惑,口里却不敢问出。就在此时,只听远远传来一阵震耳大笑,有人道:你我不必打了,谁救熄这火,才算是真英雄。笑声固是震耳,喝声更是惊人。
群豪但觉心头一惊,已有四条人影横空掠来,飞身落人火焰中,端的有如飞将军自天而降。
唐迪瞧得这四人的武功身法,更是面色大变,沉声道:豹儿,咱们过去瞧瞧,是什么人来了?这心思正兴四下群豪一样,谁都想瞧瞧,武林中究竟是什么人才有如此惊人的身法,如此惊人的胆量。
只见火光中四条人影,有如星丸跳跃,四下飞走,只要是他们身形所过之处,但闻一声风响,火势果然为之大减。
群豪知道这四人正在以无比的真气内力熄灭火焰,更是瞧的又惊又佩,忍不住纷纷喝起采来!
采声越来越响,火势却越来越弱。
突听火焰中一人大喝:奇怪,这里还有个人!另一人道:烤熟了没有?
那人道:奇怪,这人还未死!
'搜魂手'唐迪面色一变,只见一条人影自火焰中飞身而出,唐迪大呼道:是那位前辈高手,唐迪在这里!呼声见了,那人影已到了他面前,却是个驼背老人,须发都已被火烧去一半,但双目仍是奕奕有神。
唐迪见他怀中抱的正是他女儿唐凤,暗中着急,面上却仍声色不露,抱拳道:多谢前辈相救…那知这驼背老人不等他话说完,声将唐凤塞入他怀中,道:你抱着!身子一转,又扑入火焰中。
原来他听得蓝大先生方才说:谁救熄火谁便是英雄。一心想救火,别的事便都不管了!
那知这时火势已弱,奔马也已渐疏,唐门家丁都提着水桶奔来,不一刻已将火势全都灭去?
那驼背老人自是铁驼,等他转身,见到火势声灭,蓝大先生等三人也已掠出,不禁顿足道:火怎地灭了?蓝大先生大笑道:火灭了有何不好?
铁驼怒道:这是你三人救灭的火,你三人才是英雄?蓝大先生笑道:好个好胜的老儿,你莫非不知救人更胜过救火,何况灭火的功劳,你也有一份。铁驼转怒为喜,笑道:这还像话…既然大家还是分不出胜负,你我四人还是该继续打上一架。蓝大先生笑道:只可惜这架已打不成了。
铁驼转目一望,只见'无影枪'杨飞与'出鞘刀'吴七呆然走得无影无踪,四下如此骚动,他想追都无法追了!
原来这四人打的兴起,由山前打到山后,蓝大先生瞧见火光,便提议救火,等到火救熄了,'出鞘刀'吴七心里只记着孟如丝、李冠英两人,那里还肯停留,当下如飞而去,'无影枪'杨飞与'铁枪'杨成非但是师徒,而且还有亲谊,始终不忘他重伤杨成之仇,竟也撇下蓝、铁两人追去!
铁驼放声大骂道:吴七、杨飞,你两人若是有种,就回来与老子再打一架,走了的不算英雄!群雄听他骂的竟是'七大名人'中的'刀枪二圣'更是大骇,唐迪亦自惊心,方待将唐凤交给他人。
蓝大先生已跃身而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唐迪陪笑道:正是小女,在下唐迪,不知两位前辈大名?原来铁驼隐身'帝王谷'已久,蓝大先生更是天际云龙,飘忽来去,是以唐迪并未见过这两人。
蓝大先生还未说话,铁驼已大声道:我两人的姓名,你不必问了,且放下你女儿,让老夫替她治治火伤。唐迪连忙道:区区小事,不敢惊动前辈。
他生怕唐凤已听到他的密,更怕她在人前说出,自不肯让她在人前苏醒,此刻竟已偷偷点了她睡穴,转身道:来人呀,将姑娘抱出好生歇息!唐豹赶过来道:孩儿抱妹子去吧!
唐迪面色一沉,道:你还不怏去招呼宾客亲友?竟将唐凤交给他一个心腹手下,唐豹不敢多口,躬身而退。
蓝大先生双眉一皱,暗暗忖道:这人既不将女儿交给自己儿子,反要外人抱着,又不肯让人为她救伤,这件事俱都不合情理,想来此事必有隐情。他粗中有细,知道越是此等表面看来似无关系之事,其中必定隐藏着一些严重的秘密,当下转目一瞧那人抱着唐凤走的方向,便待暗地追踪而去!
忽听一声轻叱道:小蓝,我找得你好苦…正是烈火夫人找来了!
蓝大先生笑道:哎呀,不好!她来了…跺一跺脚,掠起三丈,竟飞一般走了,端的迅急如电!
铁驼大奇道:什么人来了?你怕…
话未说完,只见一条人影,自天而降,道:好呀,你这驼子打跑了小蓝,我找你算账!凌空出招,击向铁驼!
铁驼一见是她来了,暗中也是头疼,闪身避招,大叫道:我可打不跑他,是你骇走他的。这话换了别人,必不会说,铁驼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口而出,还当自己解释的甚是清自,烈火夫人必定住手。
他不知烈火夫人听了这话,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这驼子说什么?我又不是母夜叉,他骇个什么?铁驼暗笑道:虽不是母夜叉,也差不多了!闪身又避开几招,总算未将这话说出口来?
但烈火夫人招式越逼越紧,身形几乎又化作一团火焰,铁驼虽不怕她,但却不好还手,心里正在叫不迭的苦?
忽听蓝大先生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我在这里,你来吧!铁驼松了口气暗道:这下她总该放开我了吧!那知烈火夫人身手竟然不停,反而大呼道:小蓝,是你么?你要找我,你就快过来,为何要我过去?铁驼呆了一呆,忖道:明明是她找别人,却偏偏要说别人找她,她明明找的千辛万苦,此刻又偏偏摆起架子来了!他生平不近女色,这些女子心里,他一辈子也猜不到,越想越糊涂,但见烈火夫人招式虽未停,但已渐缓。
又听蓝大先生遥呼道:这里有个被火烧伤的人,要你来救,你就快过来吧!唐迪面色又是一变!
烈火夫人笑骂道:原来是有事求着我了。
铁驼道:姑奶奶,人家求你,你就快去吧!烈火夫人笑骂道:便宜你这驼子了!终于还是走了!
铁驼伸手一抹汗珠,摇头叹道:看来还是莫要沾上女人,离得越远越妙…再一看,前面的唐迪也跟去了!
烈火夫人身子红雪似的飘过,不一刻已寻着蓝大先生。
只见他怀里抱的竟也是个红衣女子,身旁却站着条愁眉苦脸的大汉,烈火夫人大喝道:小蓝,你抱的是谁?蓝大先生道:她受了火伤,晕迷不醒…
烈火夫人怒道:好呀!你巴巴唤我来,只是为她治伤,不是她你还避着我,这小妖精是什么人?你这么关心她?蓝大先生苦笑道:唉!七老八十了,还要吃醋。烈火夫人道:好,我老了,她年轻,我走就是!蓝大先生道:唉!你定要走,我也无法。
烈火夫人嘴里说走,脚下可未曾移动过半步,此刻更是不走了,双手叉腰,道:我偏偏不走,也不替她治伤,看你怎么?蓝大先生笑道:你良心最好,救火伤的本事,天下更是只有烈火夫人最妙,你不救她,谁来救她?烈火夫人果然'噗哧'一笑,道:谁要你拍马屁,但…但你一拍马屁,我心又软了,救就救吧,但救了她你可不准…蓝大先生笑道:我作她爷爷都嫌老了,还会怎样?这时'搜魂手'亦自赶来,狠狠盯了那愁眉苦脸的大汉一眼,躬身陪笑道:不知前辈要…蓝大先生面色一沉,道:你要怎样?
唐迪道:在下只是不敢劳动…
蓝大先生冷笑道:站开一边,莫要多话!
他高大威猛,语声中更是霸气慑人,'搜魂手'唐迪虽也是名门宗主的身份,闻言怔了一怔,竟不敢变脸!
蓝大先生故意不再瞧他,转首去瞧烈火夫人为唐凤疗伤灌药,唐迪瞧他身形气度,心里忽然想起他是谁来。
这时唐门之下,武功高强的门人,已有数人赶来,仍是劲装急服,唐迪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动手,蓝大先生纵然武功冠绝当世,遇著名震天下的'唐门'暗器围攻,还是委实棘手,只是唐迪虽不愿他为唐凤治伤,却不能否认他乃是出于一番好意,自也不能当众令人出手?
正自犹豫之间,突见林木掩映着走来几条人影,当先一人,却是苏浅雪,原来她虽不敢自地道现身却又已绕着路来了。
唐迪忽然暗中松了口气,只听苏浅雪远远笑道:好姐姐,好姐夫,你们两人见面,就忘了我啦!烈火夫人抬头一望,笑骂道:死丫头,谁是你姐夫?转眼去望蓝大先生,蓝大先生亦在含笑点头。
谁也瞧不见这一代武雄,见到苏浅雪后,神情竟也有一丝奇异的变化,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怒,是悔是痛?
苏浅雪却仍是谈笑自若,和每个人都抛丢个带笑的招呼,忽又惊呼道:哎呀,唐姑娘受了伤,姐姐,你治的好么?烈火夫人道:烧得很厉害,一时还真难治好。苏浅雪笑道:你是个忙人,又刚和姐夫见面,那有时间为人家治伤,不如让我来吧,只是我手段可不如姐姐!烈火夫人道:谁不知道你是个女才子、万事通。机灵鬼,有你出手,是她的幅气,你还客气什么?苏浅雪笑道:你瞧,一下子就给了我三个外号,自己不是机灵鬼是什么…轻絮,快把唐姑娘抱走。她眼皮一扫蓝大先生、烈火夫人,接着笑道:你把她抱走,咱们就都该走了,别煞人家的风景。她身后那乌衫女子应声而来,烈火夫人连声笑骂。
蓝大先生瞧着那乌衫女子将唐凤抱走,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未曾说出口来。
谁都见瞧见'搜魂手'唐迪与苏浅雪也交换了个奇异的眼色,也见瞧见蓝大先生面上的神情。
只有烈火夫人满心高兴,笑道:小蓝,咱们好久未见,也该找个地方聊聊去了,我陪你喝两杯。蓝大先生仰天大笑一声,道:正是,我正想喝两杯。当先飞掠而出,烈火夫人向苏浅雪一笑,也连忙追去。
这时唐凤才有了知觉,梦呓般低语道:展梦白…快走…快走…我爹爹要杀你…你却死不得的…但这时蓝大先生已去远,已听不到她的话了!
苏浅雪朝唐迪使了个眼色,道:唐大侠,令媛的伤势颇重,火伤似已入了心腑,只怕不大好治。唐迪假意失声道:这却如何是好?
苏浅雪道:府上虽是暗器第一名家,但疗治火伤却不在行,而且,府上这两天群雄毕聚,只怕也没有安静的疗伤之地…唐迪道:纵有疗伤之地,只怕也容不得她。苏浅雪道:此话怎讲?
唐迪叹道:小女已被家父逐出了门墙。
苏浅雪幽幽一叹,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唐大侠不如将令嫒交托给我,带回治伤,不知唐大侠可放心么?唐迪一揖到地,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两人一搭一挡,做的像模像样,四下众豪非但瞧不出破绽,反而暗赞这位苏夫人见义行仁。
于是唐迪恭送苏浅雪,心中既是得意,又是高兴,方才之情景眼见已是无阶可下,那知她三言两语便消弥无形。
骚动渐渐平静,唐迪从容负手,意态自得,突见三个心腹手下匆匆奔来,满面俱是惊惶之色。
唐迪瞧得左右无人,道:什么事?
一人沉声道:小人们将那堆马俱已清理得乾乾净净,但其中却绝没有人的身,甚至连入骨都没有一根。唐迪立又变色,叱道:你等看得必不仔细。那人道:小人们怎敢不搜查仔细,那里面只有一件织锦的衣衫,但也被踏得一蹋糊涂。唐迪身子一震,失声道:只有一件衣衫!那两人到那里去了?…。哎哟,不好,老夫竟中了他们金蝉脱壳之计?顿一顿足,狠声道:下令搜索,只要见着展梦白、萧飞雨两人,只管以最毒的暗器下手,快,快去!展梦白与萧飞雨果然未死,施的果然是金蝉脱壳之计。
原来他两人伏身马背,便生怕有人居高临下,瞧见他两人行踪,萧飞雨便脱下外衣,抛了出去。
她自从见随金非之后,武功又有进境,纵在马背上,但手劲拿椿之巧,仍是惊人,竟不偏不倚将一件长衫远远抛在另一匹马背上,两人身上便都只剩下一套紧身黑衣,骑的也恰巧是黑马。
两人屏息伏在马背,动也不敢动,只听飞蝗弩箭破空之声,在头顶穿来穿去,幸好目标已被引开,射的并非他这方向。
烟雾漫天,两人也不敢睁眼,正是听天自命之意,但闻耳畔叱吒之声渐疏.渐少.渐萧飞雨松了口气,这才悄悄张开眼来,只见尚有十余匹马,一齐狂奔,却不辨方向。
原来唐门家丁只注意那边目标,顾彼失此,便将这边漏了,是以才有这十余匹马落荒逃出,而马性喜群,并不走散。
马群受惊之后,自是奔向荒山,萧飞雨叹了口气,忽觉怀中的展梦白还未动弹,原来他重伤未愈,惊慌之下,又晕了过去。
萧飞雨大惊之下,拼命抓着马鬃,想教马停下,但惊马之奔,何异奔流狂澜,岂是轻易便能令它停下?
又不知奔了多久,那马方自负痛不过,渐缓奔势,落在马群之后,马一失群,萧飞雨这才将它勒住。
那马负痛苦嘶,马鬃间已被勒得鲜血淋漓。
萧飞雨叹了口气,道:马儿你莫怪我,你救了咱们出来,我反而伤了你!一手轻抚着马鬃,意下黯然。
这时夕阳将落见落,万丈金光,照耀满天,萧飞雨寻了条小小溪流,在隐僻之地下了马。
那马欢嘶一声,便去痛饮,萧飞雨寻了个草长之地,将展梦白轻轻放下,撕下衣角,浸水敷在展梦白颔头。
她自己也喝了几口溪水,凭水临镜,宛如再世为人,心中感慨自是良多,不觉黯然去洗马鬃间的血迹。
展梦白惊魂初定,终于醒来,将她一举一动,俱都悄悄瞧在眼里,心里更不知是怜是喜。
他瞧她这些举动,知道她屡经忧患之后。脾气也大是变了,他眼瞧着自己所爱的女子渐渐变的温柔,眼瞧着她满天夕阳下为伤马洗涤,满天夕阳,映着她窈窕的身影,将她那双纤纤玉手,映得彷佛透明…
他不觉瞧的痴了!
萧飞雨终于回过头,正瞧见展梦白那双明星般的眼睛,漫天夕阳,将他苍白英挺的面容,映得彷佛天神之子…
她也不觉瞧得痴了。
两人目光相对,良久良久,谁也不曾说话,无限幽寂,更胜人语,萧飞雨嫣然一笑,垂首道:你几时醒的?展梦白道:没有多久。
萧飞雨道:你还渴么?
展梦白道:我忘了渴不渴。
萧飞雨秋波一抬,又垂下,夕阳染得她双颊红了。
两人患难余生,都觉对方语声特别温柔,眼波也特别温柔,就连天畔的夕阳,人畔的流水,也变的特别温柔。
两人珍惜这份温柔,但愿此时此刻,便是永久,两人心中虽都有满腔愁绪,但谁也不愿说出口来。
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怎及此时的盈盈一瞥!
展梦白心里只记挂着唐迪派出的两人,一心只想知道他送的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君山中又有何古怪?
萧飞雨心中只记挂着展梦白的伤势,忍不住轻叹道:要是爹爹在这里就好了…又不知那位唐姑娘此刻怎样了?好景总是难以长久,夕阳瞬即没于西山,夜风吹来,寒意颇重,萧飞雨轻轻道:咱们该走了,那里去?展梦白毫不迟疑道:洞庭君山!
萧飞雨道:但…但你的伤…
展梦白挣扎着站起,笑道:我还能走,不妨事。他面上虽是含笑而言,、心里却知道自己伤势的沉重,但他若不能瞧见情人箭的真象,实是死不瞑目。
两人上马东行,走了约莫五里之路,只觉夜色更深,夜寒更重,但四野茫茫,却无打尖之处。
忽然间,只见左面几点火光,迤逦而来,萧飞雨大喜道:总算有人来了,可向他们打听打听路途。展梦白皱道道:夜深行路…
萧飞雨笑道:夜深行路的,也未必是坏人,何况此刻夜还不深,何况…唉,老实告诉你,我肚子实在饿了。展梦白莞尔一笑,迎着火光,策马而去,他内伤虽重,但目力仍清,突见那一行火光的灯笼之上,竟写的是:四川唐三字。
展梦白失色道:不好,是唐家的人,咱们快走。萧飞雨笑道:你这人真糊涂,唐家的人又不知道地道中的人就是咱们,你还是他们的…的好朋友哩,见着他们再好不过了。展梦白皱眉道:但如此深夜,他们为何在荒山走动?萧飞雨道:说不定是出来送客的,你想,他们若是出来搜索抓人的,灯笼上又怎会写明唐字,岂非要人先逃么?展梦白沉吟道:这倒不错!
两人俱非攻于心计之人,商议下,还是自投虎口。
两下越来越近,那边来的一行人,正是'搜魂手'唐迪亲领的十几个心腹门下,人人俱是劲装急服,腰佩革囊。
唐迪目光如电,竟能瞧的见暗处有一马两人走来,轻叱道:噤声!声他身侧一条大汉忍不住道:可要灭去灯火?唐迪冷笑道:就是要这灯火,他们才会将此当作送宾之人,才会自投罗网,否则如此荒山,何能寻人。话声中对面人马已更近,那大汉心下甚是佩服,突见唐迪微一摆手,四面大汉渐渐散开。
两下走的更近,唐迪已看清来人果然是展梦白、萧飞雨,心下不觉大喜,眉宇间立现杀机!
四道孔明灯光,直射展梦白、萧飞雨,他两人但觉蹬光耀目,反而瞧不清对面来人是谁。
展梦白知道有些不妙,梢声道:对方梢有异动,立刻打马!放大声音,叉道:来的可是唐门朋友么?耀目的灯光外,只见对方人影闪动,竟不答话。
展梦白心头一凛,轻叱道:走!
萧飞雨反手一掌,击在马腹上,她掌上是何等力道,健马负伤,长嘶一声,扬蹄向外奔去!
那知马蹄方自扬起,但听四下风声嗖、嗖几响,健马竟似突然被扼住咽喉,马嘶突然中断,扑地倒落地上,立时身死!
展梦白。萧飞雨一起落马,一齐大惊,萧飞雨扶起展梦白,道:闯!展梦白道:闯不得!
只听对方有人冷冷道:姓展的果然还有些眼光,你两人要再动一动,便先一步封喉,五毒神砂的滋味!萧飞雨见方才那马一步尚未迈出,便已封喉而死,心头不觉又是一寒,知道这'一步封喉五毒砂'果然名下非虚。
再一看四下人影幢幢,自己与展梦白全身却都暴露于灯光之下,她为了展梦白,那还敢妄动一动!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你虽故意改变语声,但我已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唐门暗器,果然狠毒。对方那人冷冷道:你知道就好。此人自是唐迪。
展梦白道:你要怎样?
他手掌紧握着萧飞雨的手掌,一面口中说话,一面却以手指在萧飞雨掌心划着字道:
我拖住他,你走。
萧飞雨眼泪夺眶而出,暗道:我害了他,我害了他!突然大喝道:你们杀了我,放了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展梦白沉声道:胡说,我的伤反正已…说到这里,心头忽又一凛,暗道:不好,我怎能让他们知道我已受伤。唐迪果然仰天狂笑道:妙极妙极,原来你已受伤!要知展梦白受伤之事,本少人知,唐迪方才虽然已成四面夹攻之势,但仍是有些畏惧展梦白、萧飞雨的武功,是以一直未敢骤然动手,此刻听得展梦白自己说漏了话,心下自是狂喜!
四面大汉手掌早已探入豹皮革囊,只得唐迪一声令下?
这些人多是'唐门十八蜂'中的高手,暗器功夫,俱得有'搜魂手'唐迪的亲传,端的狠、准、稳、快兼长!
只见唐迪狂笑声中,已缓缓举起手掌…
忽然间,又是几缕风声过去,四下灯光,突然一齐熄灭,唐门子弟齐地大惊,竟不知暗器从何而来。
萧飞雨却乘着这刹那间,抱着展梦白跳开数尺。
她身形方动,唐迪已暴喝:打!
接着,风声四响,俱都打在展梦白方才存身之地,只是灯光骤灭,他们目力也难以瞧见萧飞雨动作。
这灯灭、滚身、暴喝、暗器发放,一件接着一件,端的可称是间不容发,萧飞雨只要稍有迟疑,两人早已身死。
'搜魂手'唐迪沉声叱道:莫放这两人走了,我去瞧瞧!语声未了,只听五丈外有人缓缓道:不要瞧了…声音虽苍老,但中气充沛,绵绵不绝。
众人身子齐都一震,唐迪也呆在当地。
但闻一阵沙沙的脚步之声,自远而近,这时星月之光已可照人,众人在月光下俱都瞧的清清楚楚。
萧飞雨仍是不敢妄动,偷眼瞧去,只见两条颀长汉子,抬着顶软轿,健步如飞而来,身手俱都矫健已极。
'搜魂手'唐迪一见这顶软轿,面色更是大变,突然伏身跪了下去,垂首道:孩儿迎驾。四面大汉不等他话说完,早已跪满一地,人人面上俱是惊骇已极,有的甚至手足都已颤抖起来。
这一着更是大出展梦白、萧飞雨意料之外,两人衡情度理,已知轿中之人,必是那老租宗唐无影!
除了这老人之外,又有谁能在五丈外打熄那许多盏明灯?
轿深垂,中人缓缓道:起来吧!
同时发出一声冷笑,道:你还认得我这爹爹么,唐迪,唐大侠!你作了这些轰轰烈烈的事,我这残废老人何曾知道。唐迪道:孩儿不敢…
不敢!轿布忽然掀起,夜色之中,但见白发如霜的唐老人端坐在轿里,满面俱是怒容,须发几欲飞起!
展梦白见这老人来了,心头一定,知道唐迪所行之事,必定是瞒着这老人的,却又不知怎地漏风声,教他知道。
唐迪瞧见老人怒容,身子也不觉微微发抖,颤声道:老祖宗莫要动怒,孩儿若做错了事,改过就是。唐老人怒道:改过!突然自中飞身而出。
展梦白但觉眼前人影一花,接着,便听着一连串'劈劈怕怕'的清脆掌声,原来唐迪与他门下面上已每人着了一掌,只打得那些大汉手抚着脸,东倒西歪,却又不敢呼疼,只有唐迪仍是直挺挺跪在地上!
再瞧老人又已端坐在轿中,胸膛不住起伏,道:别的我不管,展梦白犯了什么过错,你定要杀他?唐迪垂首道:孩儿只当他是故意来此卧底的!老人大骂道:混帐,住口!忽然长叹一声,道:展梦白,你过来,我这不肖之子!唉…展梦白垂首走过去,躬身道:拜见前辈!
老人道:免了,我且问你,你到底是听到他的什么秘密?他竟如此一心要将你置之死地?展梦白沉吟道:晚辈只听得他要将一个盒子送至君山。老人脱口道:盒子?…。君山?…。目中神光一闪,喃喃道:好…好…好…好…这老人竟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方自厉声道:唐迪,还不快带着你这些狐群狗党先回去,静候发落。唐迪恭应一声,又叩了个头,方自站起,垂头丧气的挥了挥手,四面大汉自也叩了阵头,一齐垂首走了。
老人唐无影惨然一笑,喃喃道: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唉,我怎地会有你这种儿子。展梦白也不敢答话,萧飞雨却突然大声道:盒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你老人家莫非知道么?老人面色又自一变,却摇头道:要等问过方知!萧飞雨又道:君山里有何秘密,你老人家必定是知道的了,否则你老人家又怎会说那么多好字?老人仰天一笑,似是要藉这笑声来掩饰什么,然后沉声道:你要知君山的秘密,为何不到君山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