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白之冤(1 / 1)

情人箭 古龙 11315 字 4个月前

李冠英一惊之下,只见一条人影,凭空跌了下来,另有一条人影,宛如轻烟般掠下山去,定睛望去,地上一人,鹑衣结发,却看不清是谁。

展梦白全身麻木,暗中调息一遍,翻身掠起,李冠英目光闪处,怒喝一声,道:展梦白!陈倩如呆了一呆,目光从指缝间望出去,站在她面前,不是展梦白是谁?她心头大震,闪电般转了几个念头,惊呼一声:冤家,你…你…跺一跺脚,如飞向山下奔去。

要知世间淫荡女子,大多心黑奸狡,她此刻一走了之,正是要此事变得死无对证!

展梦白怎肯放她下山,怒喝道:贱人那里走!身形一展,便待追去,李冠英厉叱道:谁是贱人?你才是贱人!刀光一闪,直到展梦白的胸膛,展梦白闪身一避,陈倩如却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李冠英连声厉叱,身子扑了上来,刀光闪闪,无一刀不刺向展梦白的要害,展梦白身形闪动,连喝三声:住手!李冠英却都有如不闻,要知世上男子被人将头巾染绿,当真是最最不可忍受之事,展梦白纵有千言万语要说,他却不要听上半句。

展梦白心头既怒又恼,却又无法还手,他此刻要是还手与李冠英拚命相搏,岂非无异承认了陈倩如的诬告,但是他若不回手,渴疲倦之下,又怎是在江湖中素有硬手之称的金面天王之敌?

若被他一刀杀了,更是从此含冤莫白。

他一连遭受两次无法辩白的冤枉,当真已目光尽赤,心胸爆裂,一时热血上涌,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喝一声,呼地攻出三拳,他全身怒气与真力俱在这三拳中发出来,威力是何等惊人,只见拳风激汤,震的四下木叶簌簌飘落。

李冠英一招如封似闭架了过去,但觉双臂一震,连退三步,但本以臂力雄壮称誉武林,是以才有天王之名,此刻心头不禁大骇,道:你…你敢回手…招式间已大是迟缓。

话声未了,暗林中突有一人如飞而出,喝道:李兄休惊,小弟来了!纵身一个起落,掠到展梦白的身后,两缕尖风,直打展梦白的身后灵台大穴,黑夜之中,认穴之准,不差毫厘,掌中一对判官双笔,乌光闪闪,正是武林中的点穴名家笔上生花西门狐!

李冠英精神一震,口中兀自说道:西门兄怎不将那贱人拦回来?原来他与西门狐本是一路而来,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而已。

西门狐冷笑道:还怕她跑得掉么?先将奸夫打杀了再说!说话之间,一连使出七招,连点展梦白的中应、巨阙、丹田、肩井、志堂、笑腰、雾台七处大穴!

展梦白的拳势有如疾风暴雨,世人对他不公,他已不愿解释,但胸中一股悲愤不平之气,俱都在拳势中发出来,到后来招式以已大乱,只是威力却更惊人,这一股由悲愤化出的力量,竟激发了他生命之中的潜力,使得他触类旁通,自创出许多招式,招招俱激烈悲壮,豪迈绝伦,有如岳武穆王一阙满江红词,教人见了,但胸中郁结一畅,不得不为之拍案叫绝。

西门狐、李冠英齐地暗中吃惊:这是什么拳法?两人三件兵刃,竟被他赤手空拳逼得施展不得!

李冠英冷笑道:这恼羞成怒,情急拚命,西门兄,你我先将他困住,好活活的累煞他!山道上突地遥遥传来一阵呼声:爹爹…爹爹…第一声呼声仍在远处,第二声呼声方了已有一个青衣明眸的少女轻烟般掠来,亦是满面悲意惶乱之色,秋波一转,看到展梦白,仔细望了两眼,失声道:展…展公子…语声如莺,正是杜鹃。

李冠英喝道:什么展公子,不过是个无耻的淫徒而已!话犹未了,只听吧地一声,面上已被人击了一拳,只将他打得连退数步,噗地一跌在地上,他颜面被击,竟不知对方是如何出手的,骇然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女子叉腰而立,站在自己面前,扬眉怒道:你说什么?杏眼圆睁,似已怒极。

李冠英怒喝声中,一跃而起,手腕一震,掌中匕首有如雨点般刺将出去,方才他大意之中,被人击了一掌,此刻刀光闪闪,有如一片银雾般在自己身前,伤敌自保,攻守兼备。

杜鹃纤腰微拧,连退四步,她自幼跟着爹爹,一身武功,确已得到真传,但交手经验,却大是不够,心里不觉有些乱了,李冠英拧笑道:识相的快生退到一边,等我打发了那无耻的淫徒,也不来为难你!杜鹃怒道:你还要再说!纤掌一扬,急攻而上,别人侮辱了她心目中的英雄,使得这天真的少女心里凭空生出怒火,连发三掌,突地飞起一足,踢飞了李冠英掌中的匕首。

这一是来得无影无踪,李冠英但觉手腕一麻,匕首已带着一道银芒投入暗林,他心头一颤,横掠七尺,杜鹃却不知乘胜追击,西门狐眼角斜瞟,见到她的武功高强,更是暗暗心惊,心念一转,厉声道:这位姑娘怎地不分善恶便胡乱出手,你可知道这姓展的做了些什么事?杜鹃道:我知道他绝不会做坏事的,你们再不住手,我就…我就…她柔婉天真,实在说不出狠话来。

展梦白心头一阵感激,天下人中,毕竟还有一人信任自己,李冠英睁目大喝道:姓展的偷了我老婆,这还不算是坏事么?杜鹃呆了一呆,道:你妻子又不是死人,怎会被他偷跑!西门狐知道这少女还不懂这句市井粗话之意,掌中招式不停,口中道:姓展的和李大哥的妻子通奸,这种人你还替他说话!这一下子杜鹃却听懂了,又自一呆,突地娇喝道:我不相信!西门狐冷笑道:姓展的都承认了,你还不信?杜鹃娇躯一颤,道:展公子…

西门狐道:他若非做贼心虚,怎会和我们拚命!展梦白面色铁青,紧咬牙关,也不顾对方招式,呼地一拳攻出,将西门狐打得震开,他自己肩骨,却也被笔稍扫中。

杜鹃颤声道:展公子,你…你受伤了!

展梦白怒道:我是个万恶之徒,你不要管我!看也不看伤势一眼,转身狂奔,他胸中充满自暴自弃的怒火,便是将天下的罪孽俱都归到他一身,但也再不愿解释。

杜鹃左右看了一眼,突地放足追了过去,哀呼道:展公子…展梦白头也不回,转瞬间便已没入暗林,他身上的伤痕虽不重,但心上的创痕却已流出浓血,苍天若有眼,怎会对他如此。

李冠英呆了一呆,大喝道:淫徒!你敢跑!身形一展,正待追上,西门狐突地拉住了他的手臂,道:李大哥你还要做什么?李冠英怒道:我若不将这淫徒碎万段,再也难消心头之恨!西门狐阴侧侧冷笑一声,缓缓道:你毋庸亲手杀他,他反正再也活不过一个时辰了!李冠英一惊道:什么?

西门狐缓缓举起掌中的判官双笔之上,俱都满淬见血封喉的毒药,拧笑道方才一笔着实扫在他肩骨之上,即使坐着不动,也不能够多活片刻,何况他此刻竟狂奔起来,毒性一散,哼哼!冷哼两声住口不语。

李冠英怔了半晌,仰天狂笑起来,西门狐冷冷道:奸夫已死,那淫妇也不劳大哥你费心,多则一月,少则十日,小弟必将她的首级提来见你!李冠英道:西门兄古道热肠,急公好义,为了小弟的事,如此奔波劳苦,唉!弟家门虽不幸,但能交得西门兄这样的朋友,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西门狐哈哈笑道:这算得什么?来来!你我先去痛饮几杯美酒,平一平李兄的怒火!山风过处,又自落下雨来,雨声凄切,似乎也在为人间的卑鄙、不平之事悲泣.

杜渔翁身形有如轻烟般飞掠下来,心中颇觉自慰,暗忖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若非老夫,岂非便宜了那无耻的淫徒!哈哈,老夫十年积郁,今日方觉稍快!此老性如姜桂,老而弥辣,四十年前便已性情鲁莽率直,名闻武林,四十年后,却仍是如此。

他仰天长啸一声,脚步渐缓,突转身侧山腰的暗林处,有人唤道:老前辈留步!杜渔翁双眉微皱,身形一顿,只见一个面白无须,锦缎长衫的中年文士,手摇摺扇,缓步走了出来,躬步一揖,含笑道:晚辈多年前便已看出前辈必非常人,今日终于证实了,晚辈的猜测不错!杜渔翁微觉一楞,道:原来是孙总镖头…孙玉佛道:不敢!

杜渔翁道:天深风寒,孙总镖头怎会留在此处?孙玉佛目光一转,笑道:方才晚辈走镖至此,宿于山下,无意中见到前辈上山,便恭候在此处,想不到果然见着了前辈!杜渔翁沉吟半晌,放声笑道:被你见着无妨,反正老夫今后也不想再隐藏行迹了。孙玉佛含笑道:不敢请教前辈,看前辈的容貌身法,可是人称轻功江湖第一,昔年独诛中条七恶的…杜渔翁双目一张,截口道:你怎知道?

孙玉佛微微一叹,道:晚辈今日虽然混迹江湖,但却也是蓝大先生的不屑弟子,见到老前辈你的轻功身法,怎会还有认不出前辈是谁的道理,便是恩师也常说起,当今武林中,老前辈的破云弩身法,可称一时无两!杜渔翁哈哈笑道:蓝大先生真的有如此说过么?笑声一顿,道:想不到你竟是傲仙宫的门下,唉…江湖多乱,群雄崛起,傲仙宫的弟子,竟也落入江湖,却是老夫未曾想到的事。孙玉佛黯然一叹,道:江湖多乱,群魔乱舞,老前辈重入红尘,再拖降魔之力,当真是武林一大喜事。杜渔翁捻须笑道:老夫重入江湖,武林中倒真可少去一些不平之事,方才我在此山山巅,便已为一人除去了一对奸夫淫妇…孙玉佛微笑接口道:可是那金面天王之妻,与笔上生花西门狐这一双男女么?杜渔翁身躯一震,变色道:你…说什么?孙玉佛叹道:晚辈早已在暗中看到西门狐与那女子在暗中幽会,方才又见到李冠英将那女子逼上山去,而西门狐却在暗中跟随,想必这一段奸情已自败露,晚辈本欲…话犹未了,杜渔翁已自狂呼一声:不好。身形一转,有如离弦之箭般掠上山去,微一起落,直穿十丈。

孙玉佛望着他的背形,面上突地泛起一丝冷笑,冷冷道:西门狐呀西门狐,谁叫你来多事…黑暗的山峰上,忽又奔下一条人影,孙玉佛微微一惊,闭目望去,辨清了这条人影,便定身不动,那人影狂奔而来,见到了孙玉佛,突地娇唤一声,扑到他身上,发髻凌乱,娇喘不住,竟是玉观音陈倩如!

孙玉佛轻轻一拂她的秀发,陈倩如颤声道:你毕竟来了…孙玉佛叹道:我怎会不来,昨日秦瘦翁为你把过脉后,我便已看出李冠英神色不对,今日春雨连绵,他却又要你陪他出游莫干山,我便已知道事情有变,怎能不暗中跟来,我难道不关心你么?他将陈倩如拉入了暗林,轻轻又道:你没有吃亏,我就放心了,可恨那西门狐,不知他跟在暗中多的什么事?陈倩如伏在他胸膛上,道: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了,他屡次三番的缠着我,我怎么样也不答应他,他一定怀恨在心…哼,瞧他那付样子,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她一勾孙玉佛的脖子,腻声道:除了你之外,我什么人都不要了。孙玉佛恨声道:好个西门狐,竟是个如此的匹夫。语声微顿,冷笑道:只是你这只狐狸,今日遇着我孙玉佛…嘿嘿,你纵有通天本事,我也要叫你死无葬身之所!陈倩如伏在他耳旁,轻轻道:难道你已有什么制她的法子么?说给我听听,我也要知道!孙玉佛道:方才我无意中遇着一个异人,就在他面前将罪孽全部推到西门狐身上,此人性如烈火,嫉恶如仇,江湖中的恶人遇着此人,十个有十个送命,此番西门狐撞在他手上,嘿嘿,定然也要尝尝他那无情铁掌的滋味。陈情如仰首道:此人是谁?他相信你的话么?孙玉佛道:你可知道西溪上那老渔翁?

陈倩如道:难道他也算得上是个异人么?我看他…孙玉佛冷笑道:人人都看不出他,你可知道他就是武林七大名人中的离弦箭杜云天么?陈倩如娇躯一震,失声道:有去无回离弦箭…就是他!孙玉佛道:此人轻功之高,冠绝江湖,但这有去无回离弦箭七字,却并非全是形容他的脾气,一遇上事,便是刀山油锅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回头,昔年中条七恶那般声势也被他一人杀得乾乾净净,到后来身负五处刀伤,还是将中条七恶中最后一人,无肠君金非震入中条山阴的万丈绝崖之下,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义无反顾。陈倩如轻轻一叹,道:好狠心的人!

孙玉佛冷笑道:此人看来虽然心狠手辣,其实却是面冷心热,耳根尤软,最易相信别人的话,此刻虽已年近古稀,但却还是烈火般的脾气,方才我在弓弦上轻轻一拨,…嘿嘿,这枝箭便有去无回了。陈倩如娇笑道:世上的人,谁有你这样聪明…忽地一皱眉头,接道:但是…但是我…孙玉佛变色道:难道你已在李冠英面前说出了我?陈倩如道:唉,我死了也不会说你,你不知道我对你多好,但是…但是我说的并不是西门狐,我把事情,全部推到了那展化雨的儿子身上,我只想他已经走得不知所终,事情岂非死无对证,那知道…唉,他方才竟又突然出现了,好像就是那杜云天推出来的。孙玉佛怔了一怔,想起那杜云天方才的言语神情,暗道一声:不好!一掌推开了陈倩如。

陈倩如噗地一声跌在地上,惶声道:难道我说错了么?我…我全都是为了你呀,你…你…眼波一转,流下泪来。

孙玉佛顿足道:我如此一来,反而等于救了展梦白,此人性情刚烈,终有一日会成为我孙玉佛心腹之患,唉,你…他轻轻扶起了陈倩如,叹道:不要哭,我也没有怪你。陈倩如以手拭泪,被颜一笑,道:你也不用着急。我看那离弦箭纵然赶上去,也来不及了,李冠英和西门狐两人,只怕早已将展梦白杀死,何况我还知道西门狐笔尖之上,碎有剧毒,展梦白只要沾上一点,就无药可救,倒是我…我该怎么办呢?他们若是找到了我…山雨又来,簌簌地落在她头上,她语声微顿,又自低泣起来。

孙玉佛仰首望天,喃喃道:你该怎么样呢?一手轻抚着她的头发,突地反手一指,点在她玉枕骨里,上升泥丸门户,通达十二经络的脑户死穴之上,陈倩如哀呼一声,倒退三步,道:你…你…双目一突,翻身跌倒,她纵然死了,她无法相信她的情人会如此对她。

孙玉佛冷笑道:你不要怪我,我若不杀你灭口,事情便总有揭穿的一日…身形一转,头也不回地掠出林外!

山风飕飕,雨更大了,俱都落在陈倩如满含惊惧恐愤的面目上!只听她颤声道:展梦白…我…我不该害你…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寂无声息,只有雨点落在林梢,像是一声声哀愁的乐曲!

展梦白拚尽全力,冒雨狂奔,山路崎岖,污泥积雨,溅得他满身都是,他也不去管它,深山寂寂,夜雨凄凄,他也不去分辨道路,奔到后来,气力不济,他也不停住脚步,只觉全身火热,连雨点打在身上都是热的,回手一摸肩头的伤痕,触手之处,宛如烙铁,却又不觉疼痛。

他仰起头来,接了几口雨水吞下,心头仍是躁热不堪,只听身后轻轻一叹,道:展公子…展梦白霍然转身,杜鹃满身湿透,水淋淋地站在他身后,垂首道:展公子,你要去那里?展梦白怒道:我去那里与你何干?

转过身去,继续前行,只听得杜鹃又道:展公子,你受的伤不妨事么?展梦白大声道:我死了也不用你们管!他靴袜早已破烂不堪,此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雨水里,不住吱吱作响。

杜鹃幽幽一叹,道:展公子,你为何不回家去,却在这里受苦,杭州城里,有许多人都在…都在想你。展梦白冷哼一声,闭口不答,走得更急,也不知走了多远,只听身后气息微微,杜鹃还是跟在他身后,展梦白身上越热,心头越躁,回身大喝道:你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深更半夜,一直跟在男人身后作什么?杜鹃眼波一转,满含幽怨,强忍着眶中的泪珠,垂首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展梦白冷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个淫贼,是个恶徒,再不回去,小心我将你吃了。转身走了几步,杜鹃却仍然跟在他后头,展梦白大喝一声,转过身子,一把抓住了杜鹃肩头。

那知杜鹃嘤咛一声,竟然毫不挣扎,颤声道:展公子…秋波抬处,突见展梦白面上肌肉扭曲,目光一片赤红,她幼承家教,一眼望去,便知道这是中毒已深的症象,不禁大惊道:毒…展梦白拧笑道:毒!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个恶毒之人么?杜鹃心头既惊且惧,又只觉有一阵阵难言的热力,自展梦白掌上直传到心底,一时间心头鹿撞,砰砰作响道:你…你…她从小到大,那里接触过男人的身躯,此刻口乾舌燥,竟说不出话来。

展梦白只见她眼波汤漾,娇躯颤抖,心头也不觉一汤,双掌渐松,渐渐要将她榄在怀里,但心念转处,突又想起自己种种遭遇,一种悲愤之气,直冲心头,大喝道:去!一掌将杜鹃推到地上,转身大步奔去。

杜鹃呆了一呆,一跃而起,高呼道:展公子,你不能再动了,你…你已经中了毒了。展梦白头也不回,杜鹃情急之下,纵身一跃,握住了展梦白的肩头,展梦白大喝道:

放手!

杜鹃哀呼道:展公子,求求你,不要这样,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展梦白怒道:我偏要这样!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脱,但是他此刻毒性已发,只觉全身火热欲裂,厉吼一声,掠到地上,要知凡人毒发之际,俱都力大无穷,杜鹃虽有武力,也把持不住,两人竟一齐掠到地上,她越用力气,展梦白挣扎越剧,两人气息喘喘,在泥水中打起滚来。

杜鹃不住颤声哀求,但展梦白却已听不见了。

杜云天一听孙玉佛的话,知道自己冤枉了好人,情急之下,狂奔下山,此老性情义烈,不住恨声自语:他若是含冤死了,岂非全是我的过错,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天下武林同道,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他爹爹于九泉之下…见到陈倩如狂奔下山,他也未管。

刹那间奔上山巅,山巅却已空无人迹,他见到没有展梦白的身,稍稍放下些心事,脚步不停,满山搜寻了过去。

他身法之快,当真是无与伦比,片刻间已几将满山搜寻殆遍,却仍未寻着展梦白的行迹。

他更是着急,稍住身形,突听风雨声,传来一阵哀呼道:展公子,求求你,不要这样…语声娇柔,赫然竟是她爱女的声音,听得展梦白道:我偏要这样!接着便是一阵挣扎之声,以及他爱女的颤声呼唤。

刹那间杜云天怒火上涌,气胸欲裂,骂道:展梦白呀展梦白,我只当冤枉了你,却不知你果然是个万恶的淫徒!身形一展,发狂似而飞掠而去,夜色凄迷中,前面果有两条人影,在泥地里挣扎着。

杜云天目皆欲裂,一掠而前,厉喝道:淫贼!,看准了展梦白,一把抓将下去、反手一击,将展梦白抛开一丈。

杜鹃翻身撩起,满身污泥,目光惊惶,杜云天见她如此模样,满心痛惜一把将他爱女揽在怀里,道:鹃儿,莫怕,爹爹来了…杜鹃急怒惊惶,顿足道:爹爹,你…你放开…杜云天道:鹃儿,定下神来,你受了什么委曲,快告诉爹爹,待爹爹将那万恶的淫贼,碎万段!杜鹃挣扎不脱,情急之下,大叫道:爹爹,你错了,你错了,你们都错了,展公子,他…他是个好人!杜云天微微一愕,松开手掌,茫然道:爹爹那里错了?杜鹃却已扑到展梦白的身前,只见他牙关紧咬,面如白纸,早已晕绝过去,杜云天顿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鹃掩面痛哭,将经过情形俱都说了,又自痛哭道:展公子,是我害了你…杜云天木立当地,再也动弹不得,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他只当展梦白在对他爱女施以非礼,那知真实情况却非如此,他有心救人,那知却使得展梦白冤上加冤,他手握紧胡须,竟然胡须根根扯落。

杜鹃哀泣道:爹爹,怎么办呢?难道,…难道就眼看他如此死去么?他如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杜云天缓缓俯下身去,一把展梦白脉门,只觉他脉息微弱,实已奄奄一息,要知展梦白连日饥苦劳累,加上身中剧毒,那还当得起杜云天盛怒之下的一击,杜云天虽通医理,但此刻亦是回天乏术。

杜鹃颤声道:他…他还有救么?

杜云天乾咳一声,道:只…怕…双眼之中,老泪纵横,其心之中,其痛如绞。

杜鹃一看她爹爹的面色,哇地一声,痛哭着扑到展梦白身上,杜云天双拳紧握,指甲都已陷入内里!仰天悲嘶道:杜云天呀杜云天,你该如何是好?双手一张,掌心鲜血,滴滴流落!

只转杜鹃哭声渐微,突地将展梦白轻轻扶了起来,倚在自己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发,道:你知道么?我小时看你站在船头,走来走去,河上的风,吃着你的衣服,我从小就爱上了你…杜云天心头一震,只见他爱女面上,突地变成痴痴呆呆,眼泪也不流了,大骇道:鹃儿…杜鹃轻轻抚摸着展梦白的头发,轻轻道:你累了,快睡吧!明天早上,我煮蛋给你吃,躺在我怀里睡,绝对没有人敢再欺负你…杜云天骇然道:鹃儿,你怎地了?

杜鹃痴痴一笑,道:爹爹,你可不能再打他了,他已经是你的女婿了…一把抱起了展梦白,走向道旁的暗林。

杜云天方待一步追去,杜鹃突然回身道:爹爹,你不要跟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难道你也要站在旁边么?杜云天流泪道:鹃儿…

又往前踏了一步,杜鹃霍然自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大声道:爹爹你要是跟过来,我就立刻自刎在你面前!杜云天呆了一呆,只觉一阵气血上涌,一口痰哽在喉间,竟再也吐不出来,闷哼一声,噗地翻身跌倒。

杜鹃怀抱着展梦白,走入了暗林深处,将展梦白轻轻放下,折了许多树枝,盖到展梦白身上,道:乖乖睡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突觉胁下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只见一个枯瘦矮小,锐目尖腮的老人,走到展梦白身侧,阴侧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个人得了秦老儿的布旗秘岌,不知好生去练,却鬼使神差的跑到这里,送到老夫手上。一个面色苍白鹰鼻锐目的碧衣少年,随后而来,哈哈笑道:这是苍天有眼,定教孩儿接掌布旗门户。目光灼灼,直在杜鹃身上打转,要知杜鹃混身水湿,丰满的身体,尽都暴露在雨中。

这两人正是方辛、方逸父子,从店中伙计口里,知道秦无篆与三夫人已死,便一直搜寻展梦白下落,这日自秦无篆坟前一直搜寻上山,听到暗林中的人声,便循声而来,此刻自是喜出望外。

方辛一把抓起展梦白,在他身上搜了一遍,变色道:白布旗与秦老儿的武功秘岌,俱都不在!方逸嘻嘻笑道:只怕在这女子身上,待孩儿搜上一搜!抬起杜鹃的身子,胡乱摸了一遍。

方辛冷冷道:放手!一掌震开了杜鹃的穴道,厉声道:展梦白身上的东西,可是被你取去了么?杜鹃也不知惊骇,痴痴笑道:什么东西?我们洞房花烛夜,你要来吃喜酒么?只可惜这里没有!方辛目光凝注半晌,失望地叹道:这女子是个白痴!方逸笑道:既是白痴,就给孩儿快活快活的了!一只手又摸到杜鹃身上,方辛突地反手一掌,劈开了方逸的手腕,方逸一跃而起,大声叫道:难道你也看上了这个女子么?咬牙切齿地望着他父亲,再也没有方才的温驯之态。

方辛以已看惯了他儿子的神情,冷冷道:你要快活,时候尽多,此刻先设法问出白布旗来才是。方逸道:这个已经死了,这女子又是个白痴,去问谁去?方辛一探展梦白胸脉,冷冷道:谁说他死了!这中了剧毒,又爱了内伤,若非遇着老夫,才是真的死定了。自怀中取出一方碧玉盒子,盒盖一掀,便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方逸面色一变,大喝道:你要将雪莲救他?方辛道:正是!

方逸厉声道:这雪莲费了千方百计,才自大内中偷出,要用来以防万一身情人箭时保命之用,如今却要它来救这个匹夫!张牙舞爪,暴跳如雷,夜雨中望来,有如厉鬼一般。

方辛头也不回,冷冷道:你想做布旗门的掌门人么?方逸道:当然…

方辛冷笑道:除了将他救醒之后,再查问白布旗的下落,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不成?方逸呆了一呆,哈哈笑道:是极是极,赶快将这雪莲救他,还是爹爹对,孩儿错!一面媚笑,立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杜鹃睁大眼睛,望着这父子两人,突地双手一张,挡在展梦白身前,大声道:这是我丈夫,他睡着了,你们不要吵醒他!方辛面沉如水,手掌一伸,点向她将台大穴。

那知杜鹃虽因刺激太深,神智痴迷,武功却半点未失,手腕一转,五指尖尖,直拂方辛脉门。

这一招她贴身而发,招式却快如闪电,部位更是极为精妙,正是离弦箭杜云天武功中的精华。

方辛自是识货,手掌一缩,急退一步,变色道:这女子大有来历,说不定是什么高人之后。杜鹃道:我是杜云天的女儿,他是杜云天的女婿,谁敢欺负我们,我爹爹就要来了。方民父子齐地身子一震,脱口惊道:离弦箭!转目四望,不见人影,方自定下心来。

方辛心念一转,附在他儿子耳畔,道:合当我父子两人走运,教你遇着这女子!语声微顿,满面笑容地转向杜鹃道:你丈夫已经死了,你知道么?杜鹃呆了一呆,迷迷糊糊地想起展梦白的确是死了,低声道:他死了么?他死了掩面痛哭起来。

方辛道:你不要哭,他虽死了,我也救得活他。杜鹃秀目一张,道:真的么?

方辛诡笑道:自是真的,但我将他救活之后,却不能再跟他在一起,要嫁给我儿子。杜鹃想了半天,破涕为笑,点头道:好好,你救活他,我就嫁给你儿子…嫁给你也可以。她心中痴痴迷迷,此刻只想到将展梦白救活,别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方辛大喜道:一言为定,不得反悔!

杜鹃道:好!

方辛伸出手来,杜鹃吧地在他手上重重拍了一掌,方辛手上虽痛,心里却甚是欢喜。

方逸双眉一扬,大声道:这女子是个白痴,要我快活快活可以,怎能做我的妻子?不行不行…话声未了,方辛突地反手一掌,将他打了个斗。

方逸手抚面颊,大怒道:你要娶她就娶她好了,我是万万不要的,你要逼我,我就…方辛冷冷道:你若是接掌了布旗门的门户,再娶了离弦箭的女儿,江湖上还有谁敢惹你?方逸呆了一呆,道:这个…

方辛道:到那时对她厌了,自管另去找些女人快活,又有谁来管你?又有谁管得着你?方逸大喜笑道:是极是极,又是爹爹对,孩儿错了。笑哈哈地伸出手掌,向杜鹃摸去,道:娘子…方辛面色一沉,道:但此刻你却不能动她。方逸道:怎地?

方辛道:看来她与姓展的关系非比寻常,姓展的醒来后,若是见她被侮,怎肯说出机密?他语声微顿,冷笑接道:但等到那姓展的说出布旗秘岌的下落来…嘿嘿!横掌向下一切,接道:那时她就是你的了。突听林梢一响,方辛只当是杜云天来了,变色道:快走!杜鹃道:我丈夫不要你们抱!轻轻抱起展梦白,方氏父子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将他半扶半抱地架了下山去。

第二日黄昏时分,便已到了吴兴,吴兴城镇虽不甚大,但江南风物,终是繁华,黄昏时万家灯火初起,街市上人群熙来攘往,见了他几人的行色,俱在暗中称奇,方辛知道这一行人必定会引起注意。不等店家开口,先拿出大把银子,财帛动心,那店家自不再问他们的来历。

道路之上,方辛已将雪莲强展梦白服下此物虽是神品,但展梦白气血两亏,中毒又深,吐了几次,人却仍是昏迷不醒,他多日未食烟火,所吐之物,多是绿水,到后来颜色渐淡,终于无物可吐,肩上伤处,红肿却渐渐消退,方辛抚掌道好了好了…方逸往来蹀踱,只见灯火下杜鹃秋波盈盈,肌肤如云,他心里当真是其痒难抓,闻声大喜道:好了么?方辛道:不出一个时辰,便可醒来。

方逸一把抓起杜鹃的手腕,放到鼻子上深深一闻,笑道:再过一个时辰,娘子你便是我的人了。杜鹃目光痴痴地望着展梦白,那只手像不是她的,方逸说的话她更是全未听到,突地手掌一缩,嘤嘤笑道:好痒。方逸心动神摇,咯咯笑道:痒么?痒么!我就要你痒…双眉一张,竟要扑抱上去。

杜鹃笑道:真讨厌死了!目光仍望着展梦白,随手挥出一掌,这一掌虽是随意挥出,但却隐含真力。

方逸早已心旌摇摇,不能自主,几曾防得她突地劈出一掌,只听砰地一声,竟被她一掌击在胸膛上,大响一声,跌到墙角,方辛惊怒之下,霍地长身而起,厉叱道:你怎能打他,难道你不怕我再将你丈夫弄死?杜鹃秋波一转,痴痴笑道:我打伤他了么?呀!对不起,对不起。取出一方丝帕,轻轻递了过去。

方逸方自一抹嘴角血痕,大怒而起,见到她这等神情,空有满腔怒气,竟发作不出,杜鹃道:拿去呀!方逸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擦起嘴角血丝,那丝帕早被污泥所染,又秽又臭,他却擦得甚是起劲。

杜鹃噗嗤一笑,她本来姿容绝色,心里虽然痴了,但却丝毫不减其美,这一更是百媚横生,方逸色与魂受,竟被她美色所迷,直擦得嘴角发红,那丝帕犹自不肯放下,目光更是瞬也不瞬。

方辛冷哼一声,道:擦够了么?

方逸只如未闻,突地大喝一声,道:我等不及了。拦腰一把,将杜鹃抱了起来,冲出门去。

方辛双眉一皱,他虽然狠辣凶狡,但对儿子却是毫无办法暗叹一声,呐呐道:孽障,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