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或翘首以待,或忐忑不安中,钦差大人终于降临了。
那天敲下了一场大雨,有那爱拍马屁的便凑趣的说,“耿大人一来,便风调雨顺了。”
只是钱灵犀在屋里夹着椒盐兴桃,望天赞叹,“怕是老天也知道这位大人身上火气太重,先来场雨给他去去火。”
小夏忍不住要笑,可看一眼门口的看守,又憋着不敢笑,只上前接了钱灵犀手中的核桃夹子道,“奶奶仔细手疼,还是让奴婢来吧。”
钱灵犀却愁眉苦脸的道,“你要专为我,就别再夹了,我若夹得手疼,还知道有个节制。要是事事都由你们服侍,真不知道要怎么胡吃海喝了去!”
瞅一眼她比常人明显丰腴不少的大肚子,小夏却很欢快得很,“奶奶现有身子呢,便多吃些又怕什么?等生了孩子会瘦下来的。”
那可说不好。钱灵犀现在对自己是越来越没信心了,要说自己不孕吐是有口福的话,那怎么连胃口也比寻常孕妇大了许多?
肚子里跟养了只馋虫似的,不停的想吃东西。从每天一睁眼到睡着,嘴基本上就没停过。眼下这才四个月,肚子就鼓出来了。象这种吃法,真到要生的时候,那还不得胖成个球?
前儿夜里,邓恒偷偷摸摸来看了她一回,愣是没认出来。虽然他事后百般否认,但钱灵犀却记得很清楚,他看着自己起码呆了有三秒钟的时间。
钱灵犀从来就不是个特别在意形象的人,但胖得连同床共枕的老公都认不出来了,这也确实打击了一把她脆弱的小心灵。
于是今天她特意拿着邓瑾从南边带来的椒盐兴桃出气,原想着这玩意儿皮厚难夹能少吃些,可没想到越吃越上瘾,都剥那么一大堆壳出来了。她还停不了手。
一个小夏惯着她还不够,端棋又从外头端了盅汤来,“奶奶吃那核桃口干了吧?喝口冰糖燕窝润润,这是老爷专门让人送进来的好燕盏,泡的时候我就细看了,半根毛也没有,真真是极品。”
嘤嘤,钱灵犀快哭了,要不要这么体贴周到的?她不要这么吃吃喝喝啊!她会被喂成大肥猪的,一定会的!
幸好。关键时刻,有人来搭救她了。
“耿大人有令,请邓少夫人即刻去堂上回话。”
呃?才到就要问话?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想速战速决?钱灵犀立即端起燕窝一饮而尽。擦擦嘴巴准备换衣服出门了。顺手还揣了几颗剥好的核桃仁在袖里,预备路上磨牙。
这是要战斗,适当补充点能量也没什么可说的,对吧?
去上堂的路上,就见热闹非凡。耿南塘跟韩瑛他们的作风完全不一样。韩瑛他们为防大家串供,是一个一个的单独提审,而耿南塘屁股才落地,就把所有人犯全都提了来。估计是想来个大杂烩,一窝端了。
别人尚好,钱灵犀见到钱慧君和温心媛的时候可当真吓了一跳。虽一个院里。可数日不见,她二人都瘦得厉害。况且二人的皮肤又都白,这样苍白瘦弱下来。就象两抹幽魂似的,看着别提有多渗人了。
钱灵犀小心翼翼的捧着胖肚子,不往她们跟前凑,她可不要对比得太强烈,把自己越发衬得不象是在坐牢。反而象是在享福了。
可饶是如此,也敌不过那二女的目光跟剔骨钢刀似的在她身上刮来又刮去。邓恒虽瞧着了。可他是男犯,跟邓悯莫祺瑞等人站在另一头,不好过来护着媳妇。
幸好没一会儿,离得最远的钱敏君到了。自做了母亲之后,钱敏君可比从前要刚强坚毅多了,瞧见妹子缩头缩脑的站在那儿,她顿时迎上前去,也不避嫌的就扶住了她,正好遮住了钱慧君温心媛的目光。
未曾开始问话,她先对身后的差役低声道,“我妹妹有了身孕,我还没出月子,腿脚又不利索,能否请大人行个方便,容我们坐下说话?”
那差役瞧她一眼,进去问话了,不多时就搬了张条凳过来,示意她们姐妹坐下。温心媛钱慧君不消说,妒忌得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
可邓恒在那头看着,却是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一眼钱敏君,稍稍挪了挪身子,露出身后之人。
钱灵犀正和邓某人在眉目传情,于是便眼尖的先发现了,暗捏了姐姐一把,钱敏君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见到了数月不见的相公。
洛笙年不太好。
其实也不算很不好,光看他的外表还是不错的,干净整齐,既没有象钱灵犀这样骤然增肥,也没有象温心媛和钱慧君那样明显消瘦,但他的不好,却犹甚于她二女。
因为他的不好,是闷在心里的不好。
形容虽然没怎么改变,但他的精神整个垮下来了一大片,一双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子里如今却是晦暗憔悴,生生象是老了十岁。
钱敏君心里明白,洛笙年一向把前程看得极其要紧。或许他做这个监事院的院正有许多不称职之处,但他确确实实是想做出一番业绩来的。眼下却成了阶下之囚,这个打击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巨大而且致命的。所以他才会面若死灰的站在那儿,不言不动,如行尸走肉一般。便是明知妻子看向自己,竟连眼也不回,只那么继续直板板的杵在那儿,如木头一般。
钱敏君心口猛地泛上一阵酸楚,半是为了自己,半也是为了心疼他。
钱灵犀见着洛笙年那副死相却是心里有气得很,就算你遭到打击怎么样?就算从此仕途断绝又怎样?难道这是老婆的错?还是钱敏君哭着喊着逼你去贪污受贿,违法乱纪了?
眼下出了事情,不说自己一力承担,还得连累妻儿一同遭罪,从前见不着也就罢了,眼下终于见着了,你起码要给钱敏君一个愧疚自责的眼神好不好?还摆出这副死鱼样,真是欠扁!
钱灵犀真是不想管他了,暗给邓恒递个眼色,麻烦你还是挡着些吧,省得看得人心里恼火。
邓恒一向聪明,善于察颜观色,夫人的指示很快领会到了,当他侧身把人挡住时,名震朝野的耿南塘耿大人带着韩瑛、盛行恕等地方要员从屏风后鱼贯而入了。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位耿大人长得既不严肃端方,也不威严雄壮,相反,他——好看得很。就算已经人到中年,两鬓霜花,但钱灵犀还是颇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想想这位耿大人也是名门子弟,应该是数代基因不断优化之后的优良品种,如此年纪都让人觉得如沐清泉,想来年轻时,应该是位绝不亚于邓恒的翩翩美男子。
说实话,邓大公子将来若成了邓大老爷时,还能保持着这样的风采,钱灵犀也不用自己会审美疲劳了。
与几位大人分左右落座,独座正中的耿老帅哥开口问话了。
和他的外貌一样,耿南塘的声音也很好听,明朗而富有磁性,“今日请大家前来,相信本官不说,大家心里也是知道为什么的。但是本官既受皇上所托,审查此案,就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为免有人说本官藏私,所以今日一到此地,就请了一干人犯对质,有什么话都可以当众辩白,用不着顾忌什么。”
他微笑着扫过众人,“谁是莫祺瑞?谁是莫钱氏?”
“学生…在此。”虽然耿南塘问得和蔼,但莫祺瑞答得还是有些哆哆嗦嗦。
钱慧君比他有出息,沉着脸出来敛祍行了一礼,“妾身莫钱氏。”
耿南塘上下打量了几眼,点了点头,“这件事说来全由你俩而起,那就请二位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大人!这不关我的事,全是她干的,与我无关啊大人!”莫祺瑞一张口,就把事情全部推到钱慧君身上了。
钱慧君咬着牙瞪向他的目光都恨不得要吃人了,就听耿南塘温言问道,“你们既是夫妻,怎么你这做丈夫的对妻子的所作所为全不知情?听你口称学生,应该是个读书人,应当知道夫为妻纲,男主外女主内的道理,怎么能纵容妻子在外做买卖,你却一无所知?”
钱灵犀心中暗暗点头,这位耿大人虽然言辞和气,但句句问到要害,怪不得皇上会派他来了。
莫祺瑞不知是听了谁的唆使,连最后的颜面也不顾了,竟然当众自揭其短,“学生不敢欺瞒,因学生喜好龙阳,从来就无男女之情。会娶这媳妇,也是迫于父母之命,长辈之言,实非心中所愿。所以对她的所作所为,学生实在不感兴趣。只要她与银钱我使费,学生就不再过问其他了。大人若是不信,可问我身边亲近小厮,现在我府里府外还有几位相好的,皆是男子。”
这话说得堂上不少人掩面鄙夷,那位耿大人却是神色如常,只问钱慧君,“莫钱氏,这话你认么?”
“妾身不认!”钱慧君好容易得着个说话的机会,狠瞪了莫祺瑞一眼,“大人明察,妾身再如何,也是个深闺妇人,纵有些银钱,可如何得知那铜矿之事?皆是听信相公之言,才受了蛊惑,大人若是不信,可寻矿上管事来问,他们可全是相公找来的,关妾身何事?”
“你!”莫祺瑞才要反驳,就见钱慧君忽地扑通跪下,怨毒的望向周遭一干人犯道,“要说起来,妾身才是最冤枉的!无辜被树做了靶子,真正为非作歹的却是他们!”
哈,钱灵犀看出来了,这丫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拖大家陪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