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的马车用黑布四面蒙着,里面光线暗淡。这样的环境让他有种胸闷的感觉,他便挑开车帘,想看看景物。
他发现夕阳在前行的方向,他顿时怔了怔,唤道:“来人。”
一个骑马的侍卫策马靠近,侧身抱拳道:“王爷有何事吩咐?”
朱由检左右看了看,一行或骑马或赶车的人正默默前行,他嗅着气氛好像有点异常,便问道:“为什么不向北行?”
侍卫道:“回王爷,陈大人下令属下等西行。”
朱由检皱眉道:“把陈益友给我叫来。”
他们走得很急,车队停下后,马夫们便忙着检查马掌是否松动,侍卫们也下马喝水吃干粮。陈益友和王承恩从另一辆蓬车里下来,走到朱由检的面前称呼了一声“王爷”,便躬身站立。
待朱由检又问了一遍行进方向,陈益友道:“是老臣叫大伙向西走的,我们不能再去京师了。”
“什么?”朱由检因为生气,脸色浮现出了一种病态的殷红,他指着陈益友道,“本王说过不去京师了么,谁给你权力改变方向的?”
王承恩埋着脑袋,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而陈益友则抬起头正然道:“王爷,且听老臣进谏,此时无论去京师还是山东,已然无路!就算改变方向向西,能不能走出河南,也是未知之数,我们完全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月前我们得到朝廷里的准信,抢了先机动身,这才逃过一劫;如今朝里肯定查到了我们动身的时间,就能估算出我们大概的位置…在权臣一党还没来得及针对开封府附近布置更严密搜捕的时候,我们应该再次抢得先机,果断西行!这才是唯一的办法啊,王爷三思!”
朱由检冷冷道:“西行?不去京师即位,不就是放弃皇帝的大位?权臣找不到我,可以另外拥立新君;忠良找不到我,就束手无策。这跟被权臣杀了有何异同?”
陈益友急道:“当然不同!一朝有皇帝的名分,只要还活着,就随时可能复位。王爷可以参照我大明朝英宗的事儿。”
“本王纵是粉身碎骨,也绝不因懦弱而逃跑!不必多说,马上掉头,去山东!派人通知王奇瑜,速速联系将士护驾。”
“王爷!”陈益友突然跪倒在车前,一脸至诚地说道,“老臣忠心耿耿,全为了王爷的安危,如果王爷认为老臣有错,请王爷先杀老臣才调头。”
“王爷…”众人也一齐跪倒在地。
朱由检见状愕然道:“你们敢不听本王的?要造反?”
陈益友道:“老臣等只是进谏,如果王爷认为臣等不忠,只需要一句话!”
朱由检心下一冷,神情复杂地看着陈益友。他并不怀疑陈益友的忠心,但是这个人实在是胆大妄为,竟然胁迫本王!
他不敢杀陈益友:在危难之际,如果动不动就把这些嫡系心腹杀了,谁来约束属下?说不定下边的人为了私利,把老子卖了也说不定!
僵持了一会,朱由校终于冷冷说道:“继续西行,陈益友和王承恩上车来说话。”
待二人上了朱由检的马车,便听得朱由检说道:“把王奇瑜派来的那个人杀掉!”
陈益友不解道:“各种迹象表明,王奇瑜肯定没有出卖王爷…如果杀了他的人,岂不是让他觉得我们对他有疑心,令其心寒?”
朱由检道:“王奇瑜会不会叛变我不知道,但是他派来的这个人,定然不能信任。如果不先除去,晚上他逃跑之后去告密我们的行踪,岂不是坏了大事?”
陈益友皱眉道:“他为什么要去告密?巡按王奇瑜干的事也是掉脑袋的,他不可能派一个靠不住的人来和我们联络。”
朱由检怒道:“人心险恶,我说杀就杀!是不是本王的事以后都是你陈益友说了算?”
“王爷说杀,那便杀…”陈益友无比失望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更加忧心以后的前程…今天王爷怀疑王奇瑜,明天说不定就会怀疑他陈益友会变成第二个张问。
待朝廷把主要目标锁定到开封府近左范围,加强搜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朱由检的人影。大明疆土万里,天大地大,一时想知道朱由检在哪里实在不容易。
下边的人找不到朱由检,张问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在西官厅召集了一些大臣商议此事。
西官厅衙门的职能原本只是京营的上游衙门,主要处理西大营及京畿军事问题,但因为在里面任职的官僚无一不是张问的嫡系心腹,所以发展到现在,它又多了一个职能:张府公署。
能够进入西官厅议事的人,不一定是元老大员,但一定是张问心腹。所以看好张党的官员最大的目标就是能够进入西官厅议事,能够触及到他们内部的核心,就证明得到了他们的信任,前途无限光明。
这类人中间就包括原扬州知府商凌这些想进取的年轻官员,但是商凌却不能进入西官厅,虽然他在新政改革和内战中表现不错,但毕竟资历浅了点。
这次在西官厅议事的人,包括内阁首辅顾秉镰,兵部尚书、西官厅堂官朱燮元,西官厅佐官黄仁直、沈敬,张问的夫人张盈,大理寺卿沈光祚,吏部尚书崔景荣,西大营各主要将领等人。
张问自坐于大堂暖阁内,顾秉镰也坐于一旁,张盈坐于侧后。暖阁下面摆着两排书案,其他官员便坐于书案旁边。
而大堂外面负责保卫工作的卫队是玄衣卫的西官厅分卫,廊道上站的侍卫穿着清一色玄衣,佩带与绣春刀样式相近的标准腰刀。
待众人都就位后,张问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过了这么久,都没有信王的下落,恐怕他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找地方躲起来了。但太后懿旨召信王即位,现在找不到人,帝位空着,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家都说说,现在怎么办才最好。”
一个官员马上就口气轻松地说道:“既然信王不敢来京即位,就等于是放弃皇位,咱们另立新君好了。”
张问道:“自然要另立新君,但是现在信王不知所终,朝廷也没个说法,恐怕天下人胡乱揣度议论。”
这时候黄仁直摸着他的山羊胡半眯着眼睛,一副深沉的模样道:“老夫倒是觉得三党捣鼓出这件事,反而帮了咱们的倒忙。”
黄仁直的一句话立刻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因为这个观点实在匪夷所思:要不是三党在中间搅和,信王根本就不会那么快知道皇帝生病的事儿,甚至可能当宣他进京即位的诏书到河南的时候,他才知道皇帝已经死了…他便只有时刻被监视,哪里有机会不知所终?
如果信王一直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下,在半道就会因各种“人力不可为”的因素暴毙,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另立新君。
而现在黄仁直居然说三党做了好事,自然让人无法理解。但是,人们总是对各种无法理解的事儿更感兴趣。
何况黄仁直摸着胡须半眯眼睛的模样,就一副诡计多端之像,大家就更想听听他的高见了。
“黄大人说说,三党帮了咱们什么?”
黄仁直不急不慢地说道:“如果信王死了,就算咱们给足理由,但当此敏感时期,任何理由都无法让天下人相信。臣民稍微一想,为什么信王早不死,迟不死,偏偏要即位了,就突然死了?”
众人听罢都点点头,期待着黄仁直说下去。
黄仁直却先喝了口茶,然后才说道:“但现在信王没有死,至少生死不明。原因就是在三党的密谋下,一个月前就把信王从封地上弄出来了!这件事现在谁也瞒不住,满朝皆知。藩王擅离封地,本来就是谋反的罪名。
…因为太后下的诏书,信王的谋反罪就不说了,但是三党必须为信王的失踪负责。不是他们‘危言耸听’,将信王‘骗’离番地,现在咱们大明朝会没有皇帝吗?”
张问听罢恍然道:“黄大人的意思是信王失踪和三党关系密切,正好把罪名推到他们身上,我们就有了另立新君的理由?”
黄仁直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有什么证据说我们要谋害信王?三党成员导致信王失踪却实实在在的事儿。”
大理寺卿沈光祚立刻兴奋地说道:“这事儿必须严查,通过查案把事儿闹大,让天下人都知道,信王一个月前就被三党挟制出了封地。”
张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道三党的用处还是很大的,就像现在,作用就是做替罪羊…如果让新党的人做替罪羊,岂不是寒了自己人的心?
张问想罢便说道:“此事要办得风声大,雨点小。既要把动静闹大,又要尽量减少流血,前不久的妖书案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就用这几个字:只惩首恶,不究从罪。”
沈光祚抱拳道:“大人,这个案子交给下官去办就行了。”
张问心道沈光祚对三党素来没有任何好感,让他去办恐怕要办偏,想罢他便说道:“这个主意是黄大人提出来的,就让黄大人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