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语抬头看向东方显，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和善。“东方将军莫急，一会儿再送你一份大礼。”

话音刚落，又是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原本十分宽阔的长街，此时已经被虞军填补得十分拥挤。

要是此时再看两军之间的战力，不用如何评估，也能立马分出胜利。

“将军！”战马上的方延贺走在最前面。

看着方延贺脸上的神色，叶宁语便知他也得手了。

果不其然，方延贺开口便道。“城东十里外的梁军大营及营中粮草已被我等烧毁，营中梁兵全部歼灭，无一活口。”

方延贺的话音刚落，众人便见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屋顶径直落下，重重摔在地面上。

东方显滚到地面的瞬间，那件大红的长袍上沾满了油渍和炭色，满脸狰狞，脸上的两道伤痕看上去愈发明显。再加上那只还在冒着鲜血的手腕，整个人看上去恐怖生寒，像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

“我要杀了你！”东方显趴在地上嘶吼着，伸出那只可怖的手腕，朝叶宁语探去。

肖护卫挡在叶宁语面前，他提着从叶宁语手里接回的长剑，指向东方显。“把你的爪子拿开，莫脏了我们将军的眼。”

此时的东方显，在众人面前没了什么威胁，俨然一个废人。

其实，他身上的伤并不致命。但不知为何，他此时的模样俨然一个将死之人。以至于肖护卫对他如今的模样存疑，觉得他是故意为之，以图阴谋。

可肖护卫多虑了，因为此时无生依然站在屋顶上，甚至都没有跟着东方显一道下来。在他眼里，这个东方显此时已经没了威胁。

无生干脆坐在屋顶上，也不隐藏了。反正这一战之后，他的出现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了，后面只需要隐藏自己是主子的人这个消息。

这些虞军若是将他当成叶大姑娘的神秘护卫，他也会将计就计。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万一以后主子真的把他送给叶大姑娘……

东方显若是知道，自己的对手在打败了他之后，心里没有一丝骄傲和荣幸，而是在想这些，一定会再吐三口鲜血。

可惜东方显不知道无生的心思，此时的他暴躁得与初来长街时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的脸上、手上、肩上，到处都沾满了血迹。他的身后，除去那些已经缴械投降的人外，只站着稀松可怜的几十个清醒的梁兵。

而他们的对面，以叶宁语为守，肖护卫、方延贺、叶家二十府兵，以及数千虞兵此时斗志昂扬，看着东方显和他的兵，眼神如同麒麟望着蝼蚁。

东方显猛地从身旁一个梁兵手里夺过一把长刀，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挥舞着，似乎还妄图一搏。

“交给你了。”坐在屋顶上的无生看了肖护卫一眼，悠哉游哉地抬头望着天。

今晚月色不错，适合杀人放火。

“你不要小看人。”肖护卫对无生这个做法很不满意，他觉得自己要打，也应该是同刚刚那个状态下的东方显打，而不是对阵如今这副模样的敌人。

“你们……!”东方显见自己竟一而再，再而三受到他们的嫌弃，又是一口鲜血郁结，扑哧吐了出来。

血迹沾了些许到肖护卫的衣摆上，他瘪了瘪嘴，后退了一两步。

叶宁语淡淡地看着地上的人，提起那把熟悉的银枪。“你对着胥宁城四方磕头，向被你无端残杀的百姓请罪，我便留你全尸。”

东方显斜着眼看向叶宁语，扑哧一声就笑了。“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随后，东方显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众梁兵。他们都是东方家族的兵，此刻或惊惧，或愤怒，或无奈。

大势已去，东方显彻底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

“你们可愿随本将军回家？”东方显问道。

“誓死追随将军！”那些人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与力气，高喊道。

“哈哈哈哈哈哈……”东方显如同一个疯子般狂笑，他张开双臂，看着四周被烧塌的房屋，以及刚刚被虞军放火烧焦的自家将士的尸体，东方显得笑意更甚。

“好，那我们就回家！”说罢，也不知东方显从哪里拿出了几个火折子。他猛地将火折子往四处扔去。顿时，长街之上再起大火。

“小心！”肖护卫向众人高声道，忙让虞兵退后数十步。

只在瞬间，东方显和几十个梁兵的身处之地已变成火海一片。

东方显站在火中继续狂笑，红衣与火海融为一体。

“叶大姑娘。”他看向叶宁语，脸上露出了讥讽和嘲笑。“叶永长将军若知道，你如此替雍王卖命，怕是死后都不得安生。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叶宁语的拳头紧握。别人听不出这话中之意，可叶宁语自己如何听不出。

东方显的意思很明显，父亲遇难的真相，他是知道的。雍王在幕后对父亲下黑手，东方显也是知道的。

虞国内斗，梁国第一军事家族如此清楚，可见边境局势纷繁复杂，可见虞国飘摇至此。

这个东方显，希望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关头，给叶宁语留下一个线索和疑惑，好让她去查探，在知道真相后愧疚，自责，心中不安。

可惜东方显的算盘打错了，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叶宁语的真实想法。

叶宁语笑着看向他，一句话也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东方显从叶宁语的表情中看出了同样的讥讽，还有一丝事事了然于胸的笑意。东方显的笑容就是一顿，他的眼中再次喷薄出不可置信的凶光。瞬间，又变成了一股绝望。

聪明人之间的对视，无需多言，只一个眼神，便已将所有的事洞悉。东方显知道，这一战，终究是自己输了。

东方显缓缓抬头，于火海中看向屋顶的无生。“你到底是谁？”

这是他倒下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大火已经蔓延到了梁军的身上，只顷刻间便将所有人吞灭。有人在地上打滚哀嚎，有人坦然面对灼烧。

直到最后一刻，东方显都没有得到无生的回答。与他对视的，始终是面具下面那双毫无波动的眸子，暗如至夜，冰若寒霜。

一切归于沉寂，倒在地上的人慢慢变得焦黑，不辨五官和身型。虞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心中汹涌之感前所未有。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敌军的首领以这样的姿态，带着仅存的残兵葬身火海。这一刻，他们心中所想，不知是战胜敌军的激动，还是对一个个生命转瞬即逝的怜悯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