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破碎,空地里凭空多出一棵枯树,一个青衣男子腰间系着一个罐子,他坐在树上,神情颇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太阳真火。”
青衣男子说话间,太阳真火朝他扑过去。可是青衣男子立刻抓住腰间的罐子,任凭火焰烧在身上,都没伤着他。他忽地一个飞纵,化成一条青色的练光,想要逃走。
一道青色的剑光出现,一剑朝青色练光斩下去,可是剑光一落,划破虚空,斩中青练,却什么都没留下。
剑光收回,夜色再度静谧地包裹半月坡。
“秦相公,他又跑掉了?”马护卫看见秦川施展出飞剑的手段,暗自心惊,愈发摸不清秦川的门路。
秦川平静地道:“马大哥,放心,他跑不掉。”
然后顿了顿,“马大哥,得罪了。”
一张清风符出现,在秦川的咒语下,转瞬化为灰烬。他一手抱着婴宁,一手居然提起马护卫。
瞬息间,风驰电掣。
马护卫只见两边的景物在月色下,飞速掠过,惊骇不已。
婴宁任由清风扑打小脸,咯咯笑着。
一刻钟不到,出现在一片庄园前,月光下,但见满目的葱翠,令人神清气爽,只是这样大的一个庄园,静悄悄的看不见行人。庄园在繁花乱树掩映之中,庄园旁边有一批新建的房舍,虽都是草房,却感觉很整洁雅致。里面暂时没看见有人。
而且明明寒冬腊月还没过去,这里已经垂柳依依,桃花和杏花格外繁盛,还夹杂着修长的翠竹,走近了,隐隐可听见野鸟在里面唧唧啾啾地鸣叫。
马护卫惊疑道:“莫说这里是传说中半月坡的鬼庄?”
这样偏僻的地方,有如此庄园,且气候反常,着实令人惊异。
此前他还以为偷盗官银的贼子,跟鬼庄没干系,眼下着实难说得紧。
“老虔婆,你做什么。”刚才青衣男子的声音又出现。
这时庄园门户打开,一个被青色藤蔓捆绑的青衣男子被丢出来。
“无知之辈,冒犯仙长。老妇现在已经将他拿下,任凭仙长处置。”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出来。
青衣男子骂骂咧咧,“老虔婆,等我脱身,决计不与你干休。”
他说话间,身形又开始虚淡下来,似要从青色藤蔓挣脱。
这时秦川取出一张符纸,正是镇魂符,一弹指飞到青衣男子面前,符纸贴在额头上。
青衣男子虚淡的身影立时凝实,此刻脸色才充斥慌乱和恐惧,但依旧嘴硬:
“放了我,不然我家主人铁定不与伱干休。”
秦川淡淡开口:“我早料到你一个小小鬼修,刚练成一分鬼道神通,不至于这么大胆量敢去府衙生事,我等着你背后的人来找我。”
他起初没有留下青衣男子,一来对方的遁术和那个罐子确然有些门道,二来是要看看他背后有什么人撑腰。
一路追踪到鬼庄,本以为里面的老妇是他背后的人,没想到另有其人。
青衣男子还欲在说话,可是镇魂符的威力发作起来,使他很快如被梦魇镇住,明明对周围还有知觉,却开口不得,行动也不得。
“仙长若是不急着回城,可否带着婴宁进来一叙。她长这么大,我还没亲眼见过。”
马护卫有些踌蹴,轻声道:“秦相公,这地方邪门,咱们要万分小心。”
秦川点头,“马大哥,你看好那个小贼。我们一起进去。”
他知道聊斋原著里,鬼母是婴宁的养母,其又庇护了涂老和小狐们,照着涂老的说法,先前白狼王没找上门,也是因为有鬼母阻拦。
这件事,秦川大概是信的。
否则白狼王不至于一直没来找婴宁。
那样的话,白狼王作为一个反派,也太蠢了。
比圆业还蠢。
这些事推敲起来,确实是合情合理的。
何况老妇明显有些眼力,这一声“仙长”叫出来,多少让秦川意识到,对方看出了他的一些底细。
即使如此,也得小心谨慎,所以他让马护卫跟他一起进去。
鬼庄即使有凶险,跟他在一起,也是比独自留在外面安全的。
何况秦川还有青葫芦这样的底牌,只需元神法眼,找出对方的气息,摸到本体,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葫芦飞刀绝不会让人失望。
而且他身上还有玄黄之气以及诛邪笔,这些对阴邪鬼物,乃至于神灵,都有克制的效果。
此外,他还能凭借自身武道血气,施展清凉寺降妖除魔的神通。
不知不觉间,他的底牌着实许多了。
再之,白狼王化形前和鬼母大约是旗鼓相当的,才能被鬼母屡屡拦住。这让秦川对鬼母的实力,有了大致的判断,做出考量后,意识到进入鬼庄是没多大风险的。
所以进入鬼庄,看似有些冒险,实则来去自如。
退一步来说,对方真有恶意,现在走对方也会翻脸将秦川留下。而且既然已经将青衣男子交出来,便是得罪了青衣男子身后的人,再得罪秦川,有何益处?
故而进入鬼庄,在马护卫看来,颇有些犯险。
可在拥有众多底牌和相关信息的秦川眼中,却心中有素,平静泰然。
落在马护卫眼里,那就是秦川胆色过人,颇有读书人所谓的“泰山崩于前色不改”的气度。
秦川一行进入鬼庄,到了前厅,一个老妇拄着拐杖走出来,白发苍苍,却面色红润,对着秦川见礼,“仙长,老身有礼了。”
秦川微微欠身。他元神法眼观看下,隐隐见得老妇本体是青色藤蔓,罩着一层模糊的雾气,隐去本体。
而她现在显露的老妇身躯,也应该是幻术,不过不用元神法眼,几乎察觉不到,想来对方离真正化形,也就差一次化形雷劫了。若是让秦川推断,大约到了正月,春雷一起,便适合老妇这样的木属性妖怪化形。
届时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于其修行,十分有利。
他心里思忖着,老妇又对马护卫见礼。
然后在前厅落座,她喊道:“小荣,快来上茶。”
不一会一个婢女端着盘子进来,给每人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请喝茶。”老妇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
马护卫见茶冒着热气,小心喝了一口。茶水一入口,忽地咦了一声,原来茶水冒着热气,入口却是清凉,然后落入腹内,便有一股热气散开,浑身气血都舒畅不少。
马护卫清楚,若是常饮此茶,必能强身健体,于武道颇有裨益。
“好茶。”他不禁赞道。
老妇微笑:“其实茶叶倒是一般,但煮茶用的水,乃是老身收集冬韵,化入打回来的灵泉泉水中,有一丝阴阳造化在里面,常年饮用,对神魂、气血,都有些补益。”
“老夫人有心了。”
“仙长客气了。”
老妇笑着看向婴宁,“跟她母亲真像。”
婴宁问:“婆婆见过我娘亲?”
老妇微微一笑,“何止见过,我们还是好姐妹。按辈分,你该叫我姨母。”
接下来就是叙旧的事。
不过老妇也没说太多,只是寒暄着。
看得出来,她很想借着婴宁这层关系,与秦川搭上交情。
因为秦川一路追踪过来时,再没收敛气息,身上那煌煌正法的气息,令老妇颇有惊叹。
于是当机立断,不惜得罪青衣男子背后的主人,也没选择庇护青衣男子,反而主动出手,将其交出来。
不过,即使秦川没那么令她惊叹,因为婴宁的关系,她也不打算为难秦川,顶多是好好招待一番,将其礼送走,却不会交出青衣男子。
随后老妇又让婢女端上饭菜,虽然婴宁才吃了烤肉,见到盘中的肥嫩鸡肉,还是食指大动。
秦川看她原本鼓鼓的肚皮已经消化了,想到到底是个半妖,又有天狐血脉,不能用平常人的食量要求她。
何况婴宁这几个月吃得着实不少,却一点不见显胖,略带一点婴儿肥,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
用过饭菜,随后老妇却是跟秦川讨论起修行之道来。
她并非完全的野路子出身,曾在蜀中得过奇遇,聆听过太上道的真言法韵,乃是个好道的妖。
这也是她运道好。
因为老妇天生有一股凶戾之气,全靠修了道,才压制住,没惹出什么祸事来,安安稳稳在鬼庄修行许多年。
这一点婴宁的母亲提到过,还告诫她得水而宁,遇金而寂。
她对好姐妹推演命数一道的本事,十分信服,多年来没有出山生事,仅是因为好姐妹的托付,与白狼王有过冲突。
秦川没想到老妇一个异类出身,妖里鬼气的存在,居然对修道颇有见地。
其言谈里,透出的法韵,与神霄道、清凉寺颇是不同,自成派系。可是隐隐参悟下去,又颇有种大道殊途同归的启悟,而且对他修炼的元神,也有一点启发在。
当真是其理深,其意玄。
其实有些话,老妇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在跟秦川交谈中,方才恍然大悟。她还以为秦川早知道这些,特意点化她。
却不知是秦川从她所言中,举一反三。
秦川与老妇论道中,心里还生出另一层感悟,其实此前青衣男子避开他的剑光,也非是什么邪术。
而是以幻术为根底,将自身化虚,遁入虚空中。那显然是一种很奇诡的道术。
“它是鬼修都可以这样,我用元神难道不可以?”
秦川心里涌出一股明悟,如果将元神隐遁进虚空,或者日光、月光中,如此对敌时,可以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后面他要找机会盘问一番那青衣男子,把口诀问出来。
他虽然自己也能借此推演,但有现成的参考,自不用放过。
秦川和老妇的谈话,虽然有些玄妙,马护卫也听进了一点,结合自身武道,多少有点感悟,只是不深刻。
用完饭菜,老妇请秦川留宿一夜,明早再走。
秦川也不推辞。
叫小荣的婢女,收拾了两个房间出来。
她是个清瘦的女子,皮肤是所谓的冷白皮,容貌不差,穿着一身朴素清淡的婢女服饰,清清秀秀的。
而且不多话,收拾好房间,问清秦川还有什么需要没有,秦川说没有,就出去了。
马护卫在隔壁。
夜里,待得马护卫沉沉睡去,秦川才遁出元神,用清凉寺黑天魔神的观想法,侵入青衣男子的意识,他受镇魂符的梦魇之力镇压,更没法反抗,老实吐出口诀。
乃是鬼道的法术,不适合阴神修炼。
但秦川明悟其理,改良一下便可以使用了。
原来青衣男子偷窃府库的官银,非是受了背后主人的指使,而是与人做赌,欠了一笔赌债,被人指使偷窃官银。
原只让他偷一次,青衣男子一次成功,又干了第二次。
他也不是纯粹的鬼修,还是半个神道中人。寄身附近一个村子的小庙里,乃是一个春瘟神,本身香火凋零,却被一个妖怪看中,收为手下。
那妖怪沉浸修炼,对他没什么管教,只是有事才会召回他。
他身上那个罐子,乃是受了神道香火的法器,能聚集蜃气,他施展幻术,便是靠了罐子。
罐子又叫“蜃虚罐”。本体是一只蜃妖的骨头打造出来的,不知被哪个村民捡到,供奉到他寄身的小庙里。
至于设局跟他赌博的人,青衣男子则描述不出来,因为对方也不是善类,赌场里不乏妖鬼,还有修士。他只是稀里糊涂进去做赌。
“原来还是个瘟鬼。”秦川问清青衣男子来历后,大致猜到,设赌局的人,多半是有意找周知府的麻烦。
不过青衣男子被抓住,对方未必还敢有动作了。
这件事等周知府自己去处理。
但他准备把蜃虚罐要走。
秦川问好这些,进入定境,修炼元神。
鬼庄实则是一个颇聚山水灵气的所在,可谓风水宝地,虽比不上世上传闻的福地洞天,那也十分适合修炼了,比他的五柳庄强太多。
到了清晨,东方既白。
秦川收了功。
婴宁早跑出房间里,在外面玩耍。
秦川出去找她,准备带她回家了。
这时老妇坐着看婴宁玩耍,一边闲聊,小荣站在旁边伺候。
“姥姥,宁姑的哥哥,为什么你要叫他仙长呢?他是在哪个名山大教修行的吗?为何又是宁姑的哥哥?”
老妇:“叫他仙长是敬重他的道行,至于他本就是婴宁的哥哥。好了,不要老是打听这些,昨天让你给他收拾房间,套套近乎,也不知抓住机会,真是榆木疙瘩。”
小荣清秀的脸蛋挂上一丝笑容,一回身看见秦川,于是问了一声好,然后就呆在老妇身后不说话。
老妇随即问好,然后邀请秦川一行用过早饭。
然后秦川一行就告辞离开。
他们离开鬼庄,走过半月坡,再回首看鬼庄方向时,已在重重云雾阻扰中,走出来的山路也消失在迷雾里。
马护卫颇是感慨,“没想到,咱们居然在那里过了一夜,还平安无事。”
婴宁:“有哥哥。”
秦川摸了摸她的脑袋,“有我在,也不能随便胡闹。”
婴宁抱着秦川的脖子,“嗯”了一声,开始睡起来。到底是小孩子,多觉。
鬼庄里温暖如春,走出来后,沿路结起冰霜,天气又冷了一些,但霜结在草木上,伴随冬风摇落,也煞是好看。
到了外城,秦川与马护卫分开前,要了蜃虚罐,然后分别。
回到五柳庄,清清出来迎接,接过睡得迷迷糊糊的婴宁。
婴宁这几个月,还是第一次离开清清的照看。
只是一夜,清清就怅然若失。
婴宁从秦川身上到得清清怀里,梦里呓语着要看“社火。”
小小的婴宁还不知道社火是什么,只觉得那肯定很好玩。
秦川倒是跟清清聊了一会闲话,说是抓捕盗贼时,来到婴宁的亲戚家里,主人好客留了一夜。
出门一夜,婴宁身上到底染了一些风尘回来。秦川让清清先给婴宁洗个澡,然后再服侍他更衣洗漱。
这样舒坦的日子马上要过去了,最迟过了元宵,就当出门游学去。秦川对此也有些期待。
他来这个世界快半年了,最远也就去过郭北县。
世界那么大,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这个世界的山川风物,他其实是颇有些熟悉,可是世界的内核到底不一样,还有不同的人和物。
接下来的日子都在日常的修行中渡过,转眼过了小年夜,过了除夕。
婴宁心心念念的社火游行快要开始了。
这次确实比龙王庙会还要热闹。
听王孚说有外地人,赶了一个月的路,来参加陵州府的社火节,社火节会持续半个月,然后又得赶一个月路回去。
因为这次社火,可谓一府之人皆若狂。
社火节里有变戏法的团,唱戏的班子……
无论男女老少,都对社火节充满期待。
“凡神所栖舍,具威仪、箫鼓、杂戏迎之。日会优伶伎乐、粉墨绮缟、角抵鱼龙之属,缤纷陆离,靡不毕陈。”
这是陵州府本地士人,对社火节的形容和宣传。
“听说这次活观音的戏班子也来了。”
消息传出,路人纷纷惊叹。
(本章完)